“三公主,皇上正在找您呢。”

  才回到宫里,景福宫的太监就找上来了。

  屁股还没来得及挨一下椅子,单若泱只好立即又出门去了。

  这回周景帝找她为的是什么,她心里也有数。

  毕竟是打着狠狠坑一笔的主意,公主府的建造上她的要求自然是规制内的尽可能奢华,比先前的规划还要更令人瞠目结舌。

  工部那边给出的预算可谓极其惊人,估计周景帝是心疼死了。

  不过找她能有什么用呢?反正她永远也学不会勤俭持家,更何况,谁让那糟老头儿敢拿她的名声出去捞钱,不出点血这事儿没完。

  单若泱冷哼了一声,脸上看着是挺着急忙慌的,可实际上走起路来却是慢条斯理。

  等好不容易到了景福殿门口,就听见里头闹得挺欢。

  “父皇前脚才说不给盖公主府,谁想要就自个儿想法子去,为何一转头却独独给她盖上了?难道只有她是大周朝尊贵的公主,我就是路边捡来的不成?父皇你太偏心了!”

  单若水一脸气急败坏的表情,又恼恨又嫉妒又委屈,忍不住红了眼哭喊道:“明明父皇说我才是您最宠爱的女儿,为何突然之间就变了?父皇宁可自己掏私库也要给她盖公主府,却对我的窘境冷眼旁观漠不关心,怎么可以这样?父皇怎么可以如此区别对待!”

  “若大家都是一样的倒也罢了,如今这般情形我死也不会甘心!不盖就都不要盖,若要盖那便要给我也盖一座一样的,否则我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周景帝本就被那笔堪称天价的预算给刺激得眼前发黑,这会儿被她这么一闹,愈发是气得脑仁儿生疼。

  “放肆!”摁了摁额头上乱蹦的青筋,周景帝忍无可忍怒道:“上回朕未与你计较,今日你又跑来威胁朕?朕当真是将你宠坏了!”

  “朕是一国之君,做什么还要你同意不成?轮得到你来质问朕威胁朕?简直胆大包天!还有,朕是君,你在朕的面前一口一个我我我成何体统?这么大的人了连规矩礼仪都不曾学会?朕倒要去找你母妃来好好问问她了!”

  单若水愕然,“明明是父皇说在你心里咱们就是平凡的父女而非君臣,准许我不必恪守规矩……”

  周景帝噎住了。

  仔细扒拉记忆回想了一下,隐约仿佛的确是有这么回事儿?

  一时间气氛就有些尴尬了。

  不过……他给出这样一份恩典那是一片慈父之心,做女儿的却打蛇随棍上当真抛了规矩尊卑那分明是不孝。

  根本就不配他这般恩典!

  永远不会有错的帝王立即就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完美的理由,顿时就又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站在制高点上将人狠狠一通训斥,最后又说道:“往后在朕的面前不许再如此放肆,多学学你其他兄弟姐妹。”

  门外听了一耳朵的单若泱不由一挑眉,嘴角勾起一抹颇为讽刺的弧度。

  瞧瞧,这就是一个帝王的所谓宠爱。

  对着亲生女儿都是这般说翻脸就翻脸,何况是后宫嫔妃呢?

  人家一时兴起不过随口一说,谁要是真把这份宠爱当了真,那可真真是要倒大霉的。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

  这帝王若能靠得住……那母猪不仅会上树,都能上天自由翱翔了。

  当年李贵妃该不会是难产了,以至于单若水在肚子里憋的太久脑子缺氧,才变成这样一个聪明蛋吧?

  带着这样的怀疑,单若泱示意小太监通传了一声。

  才一进门,一道异常火热的视线就落在了身上,感觉像是要将她点着了一般。

  抬头望去,就见单若水正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她,本就圆溜溜的眼珠子愈发大得吓人,恍惚间都能看见里头燃烧的火焰似的。

  目光对视的瞬间,单若水就如同触发了什么战斗警报,整个人瞬间炸开了浑身的刺,看着她的眼神就好似在看什么血海深仇的敌人。

  单若泱对此却只云淡风轻地勾了勾嘴角,而后就移开了视线,“儿臣见过父皇。”

  周景帝对着她也没什么好气儿,黑着脸将桌子上的那张纸扔了下来,“这是工部呈上来的预算,为何比先前多出来两百万?”

  公主们的府邸大多在百八十万左右,顶多也不会超过一百多万,这都已经算得上是极其豪华了。

  先前单若水预想中的公主府也差不多就是这个价,她都已经非常满意了,眼下一听这话登时下巴都快脱臼了。

  “多出来两百万?也就是说总价三百多万?那得是什么样的公主府?你莫不是打算睡在金山上?”

  睡在金山上?若是她本身的家庭自然不是什么大问题,无论是父母还是姐姐都会宠着她纵着她,不过如今嘛……这个老爹可不太行,既小气又穷酸。

  单若泱忍不住撇撇嘴,捡起来那张纸扫了一眼。

  密密麻麻全是钱钱钱,大到木头石料小到室内的一点装饰物样样皆是顶级货色,与其说是公主府,倒不如说这就是个实打实的吞金兽。

  还没看完呢,单若水就上前将那张纸抢了过去。

  打眼一瞧就忍不住惊呼出声,“你这也太奢华了吧?几个公主府加起来都赶不上你这个!”转头又对着周景帝说道:“父皇,你可不能纵容她这般奢靡之风,有这钱都够至少盖两座公主府了!”

  最后这句话显然暴露出了她的真实想法。

  周景帝都懒得搭理她,一个割肉割得都快疼死他了,还能再搭上一个?

  做梦。

  “你先退下,这里没有你什么事儿。”

  “父皇?她都敢想三百多万的公主府,我怎么就不能要求一个了?没有公主府,难道父皇想叫我出嫁住在驸马家中吗?哪有这样的?皇家的尊严脸面都被丢干净了,我也会被人耻笑一辈子的!”

  “那你就别嫁了!”周景帝烦不胜烦,索性叫了太监来,“将六公主‘请’出去。”

  “父皇!”

  然而任凭单若水有多不可思议多不情愿,却也还是被太监连拖带拽地“请”了出去。

  站在门口愣了好半晌,一阵略带凉意的风吹来,这才陡然惊醒。

  看见周围那么多奴才杵着,一时只觉得脸上都烧得慌,拔腿就跑了。

  看那方向,显然是奔着华阳宫去的。

  殿内,周景帝不满地说道:“莫说大周朝,便是古往今来也没哪个公主府花费如此惊人,将来顶着这样一个奢靡成性的名声对你有什么好?朕以为,按先前的打算就行了,你上头那两个姐姐的公主府还不如那个呢,已经算是顶好的独一份了。”

  “可是那并不符合儿臣的审美,当时不过是碍于国库的缘故才不敢奢求太多,只得勉强接受了,如今既是父皇掏私库给儿臣建府,那儿臣又何须再委屈自个儿呢?父皇说好要弥补儿臣,要叫全天下都知晓您对儿臣的偏爱疼宠,那自然得跟其他姐妹拉开距离,否则哪里体现得出来呢?父皇怎的就变卦了。”

  单若泱噘嘴嘟嘟囔囔,又一脸委曲求全地说道:“不过既然父皇说这样太过奢靡,那儿臣还是勉强委屈一下好了……可以更改一些东西缩减开支,但是不能太寒酸了,顶多……顶多缩减五十万!”

  缩减了五十万那也还有两百多近三百万呢。

  周景帝自是不肯应的,按照他的预想,给点恩宠不是不行,但比正常的公主府多花费个二三十万也就顶天了。

  他倒是很想直接下命令,就像对待单若水那般,奈何不能。

  天底下最尊贵的父女俩就在景福殿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讨价还价,最终各退一步——上限两百万封顶。

  这个结果虽说仍觉得很肉疼,但想到最初的三百多万……周景帝竟得到了一丝诡异的安慰满足,突然觉得两百万仿佛也并不很难接受了。

  单若泱一脸闷闷不乐地离开,心里头却是早已乐开了花儿。

  掏私库给她盖公主府本就是被迫的,周景帝心里指定不痛快,卡一卡预算可太正常不过了。

  索性她就将预算拔高到一个惊人的程度,给他足够的施展空间去折腾,好歹让人心理上舒坦一点不是。

  如今这两百万的预算她是很满意的,足够得到一座她想要的豪华府邸了。

  “七弟?”单若泱停下了脚步,笑道:“你这是来找父皇的?”

  单子玦却摇摇头,“方才去长乐宫,奴才说姐姐被父皇叫走了,我不耐烦在屋里等索性溜达过来接姐姐一程。”

  “大早上你竟这样闲?找我何事?走罢,边走边说。”

  “能不闲吗。”少年忽的轻笑了一声,讥诮味儿十足。

  他们的那位父皇是生怕儿子抢了他的权利,便是给长大的儿子们都安排了差事却也从不许掌握真正的实权,正经要事到不了他们手里,能处理的也就是些鸡毛蒜皮的东西。

  乐意那么消磨精力就在衙门里呆着,若不耐烦溜达开了也完全不碍事,根本就是混日子罢了。

  “罢了,不说这个。”单子玦扫了眼周围,揭过了这个敏感的话题,“我听说今儿一早姐姐就去了林府?”

  单若泱就点了点头,“有点事儿找林大人。”

  多余的却再没了。

  单子玦眉心微蹙,沉默了一阵,突然问道:“姐姐当真想嫁给林如海?”不待回答,他又接着说道:“以姐姐如今在父皇跟前的地位,倘若姐姐不愿接受这门婚事,父皇怕也不敢过分强求。”

  纵是不能收回圣旨自打嘴巴,可但凡有心,法子也总多得是。

  单若泱显然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个,一时微微怔了怔,“怎么瞧着你仿佛对这门婚事意见极大呢?”

  “那是自然。”单子玦亦毫不掩饰,抿了抿唇,冷声道:“林如海根本就配不上姐姐!”

  “哦?那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那些世家公子还是豪门勋贵?”在她看来,这些人还真就未必比林如海强。

  林如海唯一可以称为短板的地方就是丧妻带娃,但干净的生活作风和简单至极的家族环境却足以弥补这一点所谓的短板。

  世家大族豪门勋贵几乎全都是堪称庞大的家族,人际关系极其复杂,又牵扯着各方面的利益纠葛,哪怕她身为公主轻易无人敢招惹,可利字当头谁又能真正做到独善其身呢。

  找一个那样的夫家可没有多少清净日子好过,真就还不如林如海这个丧妻带娃的。

  原以为这个弟弟是对林如海有意见,却哪想他那是对所有人都看不上,直接一句“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男人配得上姐姐”给她弄得无言以对了。

  得嘞,这就是个姐控。

  单若泱无奈地拍拍他的头,调侃道:“按照你这想法,姐姐我这辈子可只能孤独终老了。”

  “有我在,姐姐怎会孤独终老?姐姐便是不嫁人也没什么,不愿住在宫里那等我自己开了府姐姐就搬去一起住,我能养得起姐姐,也能陪着姐姐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咱们姐弟二人就这样一直在一起,像小时候那样依偎作伴到终老不好吗?”

  看着少年那一脸认真的表情,单若泱渐渐就笑不出来了,心里生起阵阵狐疑——姐控到这个份儿上,这孩子该不会是有什么心理疾病吧?

  想到这儿,她一时间就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单子玦失望地垂下了眼帘,沉声道:“今早请安时母后提出来要给我寻王妃了。”

  “寻王妃?也是,翻过年去你也十七岁了。”恰好到了长乐宫,进屋后就耐不住好奇问道:“母后可曾有什么人选?”

  单子玦看了她一眼,神色淡淡的,“母后看中了丞相家的小女儿。”

  “……”胃口还挺大。

  丞相乃百官之长,仅次于帝王的一号实权人物,于朝堂之中真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如今的那位丞相大人是个桃李满天下的大儒,不仅在朝堂之上人脉关系极其强大,在民间亦是极受读书人敬仰的存在。

  倘若当年单子鸿适婚时丞相有个女儿,又或者今时今日丞相还有个儿子等着娶妻……李贵妃早就要下手了。

  卢探花背后的范阳卢氏固然是千年的世家,于读书人之中地位极其超然,但却也架不住他们家族在此之前已经低调了太久,于朝堂之中的势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两相对比,显然丞相能够带来的利益才更大。

  毫不夸张地说,得了丞相的支持简直就是得了半个朝堂。

  皇后想要支持单子玦上位,自是要为他谋算,但这胃口却未免过于大了些,也不怕噎死撑死。

  一个宫女生的皇子罢了,又不得帝王宠爱,丞相凭什么能乐意将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给他?

  再者说,便是丞相答应了,其他人能高高兴兴点头?

  首先要跳脚的就是李贵妃一脉,余下还有几位皇子谁能说都是老实巴交没点想法的?但凡有,那就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迎娶丞相家的千金。其次,周景帝恐怕也得警惕上了。

  这份野心实在昭然若揭。

  皇后……太心急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不着急也不行啊。

  单子玦的生母只是个小宫女,背后没有母族支撑,起点就比旁人差了一大截。

  皇后纵然有心,可自己的家族近些年却也走了下坡路,能够给予的帮助实在不算多,在李贵妃的武安侯府面前是根本不够看的。

  两个人绑在一起都没有几分实力,眼下唯一能指靠些的还只有她这个姐姐及准姐夫林如海。

  如此一来,这妻族自然是重中之重,不来点猛的当真是没有多少竞争力。

  但单若泱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个选择不太明智,“可能性太低,风险太大,不如退而求其次,徐徐图之。”

  “母后看起来很坚决。”单子玦自然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只是他在皇后面前哪里有什么话语权呢。

  便是企图通过他登上太后娘娘的宝座,皇后从始至终也不曾真正看得起他过。

  这个世界上只有姐姐才是唯一一个真心待他之人。

  少年黝黑的双眸静静盯着面前的少女,平静无波的眼底深处却仿佛暗藏旋涡,深不见底。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被周景帝毫不留情地撵出门后,单若水就哭着奔向了她的母妃。

  小嘴儿噼里啪啦跟倒豆子似的狠狠批判了一顿单若泱的奢靡无度,又埋怨了一通她那偏心眼儿的父皇,而后抽噎道:“父皇眼看反正是指望不上了,如今我就只剩下母妃了,无论如何母妃都一定要帮我,我才不要那么丢脸!”

  儿媳妇还在旁边杵着,李贵妃只觉得怪丢人的,轻斥一声,“快别胡闹了,整天咋咋呼呼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你是本宫的女儿,你丢人难道本宫就不丢人吗?可本宫又有什么法子帮你?”

  “母妃没有法子就想法子啊!再不济找她也总能凑些吧?”单若水指着旁边的亲嫂子一脸理所当然,冷笑道:“反正我不管,你们若是没法子给我盖出来一座公主府,我就当真不嫁了,谁愿意嫁谁嫁去!总归我是父皇亲生的,父皇也不会真砍了我。”

  这一招儿是无法威胁到周景帝,但很显然却拿捏住了李贵妃和三皇子妃。

  毕竟她的这位夫君人选可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为的就是增加三皇子的筹码,如何能容许她乱来?

  深深了解她秉性的婆媳两人谁也不敢将她这话当作耳旁风,顿时那脸色齐刷刷都绿了。

  李贵妃头一回感觉到了后悔,早知会将女儿养成这般任性骄纵无所顾忌,她真不该一次又一次毫无底线地纵容宠溺。

  如今可好,晚了。

  “六公主……”三皇子妃强忍着怒意,却还不等她话说完,那位任性的主儿就不客气地打断了。

  “总之这就是我的意思,你们自个儿合计去罢!”说罢就颠儿了,从头到尾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未曾给到三皇子妃。

  “母妃!”三皇子妃只气得两眼发黑,咬牙切齿道:“难道母妃就任由她这般胡闹?”

  李贵妃撩了撩眼皮子,轻描淡写道:“难道你有法子?若你有什么好法子就尽管使出来也成,本宫必定不拦着你。”

  三皇子妃被噎了个脸红脖子粗。

  骂又骂不听,打又打不得,讲道理那更是纯属浪费口舌……犯起蠢来那就是一根筋的玩意儿,谁能有法子对付这么个顾头不顾腚的蠢蛋?

  “没法子是吧?没法子就老老实实掏银子罢。”李贵妃揉了揉太阳穴,叹道:“本宫手里能动的银子约莫有十万,她外祖父支持个二十万应当也就顶天了,再多,家里那几房人就该闹腾了。”

  “这么满打满算也不过只有三十万,依着她那性子,府邸没个百来万她怕是看不上眼,你看看……余下的恐怕就只能指望你了。”

  三皇子妃怒极反笑,“合着依母妃这意思,竟是要儿臣给这个公主府出大头?张嘴就是百八十万的要,亏母妃能开得了这个口,不知情的还只当我会生金子呢!”

  “你何必说得这样难听?百八十万对你来说并非很难。”李贵妃有些羞恼,又觉得自己身为婆婆的尊严受到了冒犯,语气愈发严厉起来,“六儿是你妹妹,跟你夫君是一个肚子里出来的,你们做兄嫂的不帮衬她还能指望谁?今日既能不悌,他日怕是也敢不孝了!”

  “况且此事还关系到你自个儿的夫君、关系到你自个儿的将来,轻重缓急你心里头没个掂量不成?眼界放长远一些,别一天天就知道盯着那点子黄白之物,没个出息!”

  “得了,母妃大可不必给儿臣扣这一堆的帽子,便是说破了天去也没有人会指摘儿臣一句不是,谁家也没有小姑子要新房却只可着嫂子敲骨吸髓的。看在她唤儿臣一声嫂子的份儿上、看在三皇子与儿臣夫妻一场的份儿上,儿臣可以拿十万两出来,多余一个铜板也没有。”

  “母妃身为亲生母亲也不过只拿十万,儿臣这个做嫂子的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母妃若能想着法子给她凑齐这笔银子那自然是好,若没法子也甭想着拿三皇子的要紧事儿来胁迫我,总归我是个不能生的,他如今也再不近我的身,这日后……”

  “日后便是真叫他走了运又如何?我这皇子妃的位子都不定还能坐到几时呢,真等到那一天只怕我也没那个命,我又跟着费什么劲啊?给他人作嫁衣裳不成?笑话。”

  说罢,三皇子妃便站起身来,掸了掸裙子,笑道:“儿臣这就先告退了,回头打发丫头将银票给您送来。”

  身后,李贵妃脸色骤变。

  “她说的是真的?三皇子当真许久不与她亲近了?”

  “这……底下的人传进来的消息是如此。”

  “难怪她是愈发阴阳怪气肆意妄为了。”她原还奇怪呢,贾元春已经成了皇上的嫔,按理说先前的误会应当是解除了才是,结果这个儿媳妇却仍旧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合着根子在这儿呢。

  男人总也不近身,搁谁心里都得犯嘀咕。

  鸿儿究竟是在闹什么?

  李贵妃眉头紧锁,眼里闪过一抹心疼,咬着牙根儿低声吩咐道:“传个话给三皇子,叫他老实些别胡闹,九十九步都走过来了还差这最后一哆嗦不成?千万要稳住。”

  “娘娘,贾嫔娘娘来了。”

  “贾嫔?本宫记得荣国府也是赫赫有名的豪门勋贵之家吧?”

  ……

  若从前有人跟她说,有朝一日她会为了银钱而发愁,那贾元春是打死不带信的。

  谁能想到她堂堂荣国府的大姑娘也当真会有今日呢?

  “六公主的公主府与娘娘有哪门子关系?还一张嘴就要二十万,这也太欺负人了!”才一回到房里,抱琴就已忍不住抱怨起来,“咱们府上虽不差钱,可也万没有这样到处给人撒钱的道理啊,这是拿娘娘当冤大头宰呢?”

  贾元春就幽幽瞟了她一眼,暗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想起这两日夜里皇上状似无意叹息国库空虚的那些话,她这脑仁儿就突突的。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祖宗规矩。

  没有哪个帝王会闲着没事儿跟后宫嫔妃提及任何朝堂之事,再是宠爱也不可能。

  而今皇上冷不丁跟她提起国库,还不止一次……她可不会天真地以为真就只是随口一叹。

  闲话家常呢?

  虽然或许十分离谱,但她觉得,自己应当还不至于连这点弦外之音都领会不到——皇上分明是在跟她要钱呢。

  装傻充愣必然是行不通的,除非做好了失宠的准备。

  她苦熬这么多年才好不容易熬出头来,屁股都还没坐稳呢,怎能失宠?

  给是一定要给,可给多少呢?

  给得少了又怕皇上不高兴,到头来割了肉还讨不着个好,得不偿失。

  多给些吧,家里也不定能支持得上,毕竟荣国府又不只有他们二房。

  谁曾想这边还没等她纠结出个结果来,李贵妃竟突然又金口一开就要二十万。

  她简直都忍不住要怀疑这帝妃二人是不是合谋坑她来的了,一个两个都拿她当钱庄呢?

  旁人攀上皇上那家里多多少少也能沾点光,再不济也还能时不时得些赏赐,她倒好,除了个位份什么也没捞着不说,反倒还要给皇上倒贴。

  给皇上倒贴勉强忍忍也就罢了,却还要被其他娘娘勒索呢。

  这辈子就再没见过混得似她这般惨不忍睹的嫔妃。

  越想,贾元春就越是觉得自己活得简直像个天大的笑话,一时不禁悲从中来,眼泪汩汩流淌。

  “娘娘别哭啊,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咱们告诉皇上算了。”

  皇上?皇上也等着拿钱呢!

  贾元春哭得愈发伤心了,可除了哭却也再别无他法。

  “你打发个人明日回家一趟,就说我这边有急用,叫家里先支取二十……二十五万吧。”

  “二十五万?”抱琴倒吸一口冷气,“娘娘难道当真要如她所愿啊?这也太多了,家里未必能给啊,大老爷必定是要闹翻天的。”

  贾元春摇摇头。

  她顶多也就只能给李贵妃五万罢了,否则皇上那边可就没法儿交代了。

  李贵妃固然可怕,却还是扒紧皇上更重要。

  “你记着交代一句,到家里只私下里与老太太和太太说就成了,避着些大房。就说这笔银子关系到我的前程,叫老太太和太太务必想法子凑齐了。”

  “前程”二字一出来,贾母和王夫人两个到底还是咬咬牙给凑出来了。

  不仅贾母悄悄掏了私房银子,王夫人这些年捞的现银也掏出来有一半之多,而后还又从薛姨妈那儿“借”了五万,好歹算是给了个交代。不是不想从公中支取,只一来公中这些年下来早就没什么银子能用了,紧巴巴的连每个月的例银都要往后压一压。

  二来如今管着公中的是王熙凤,若要从公中下手必然绕不开她,到时候大房指定得闹,二十五万两对于任何一户人家来说都不是个小数目。

  是以再怎么不情愿也没法子,掏出那样一大笔银子之后王夫人愣是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肉疼心疼浑身疼。

  而宫里头只拿到五万两的李贵妃自是不满意的,可任凭她怎么威逼利诱,贾元春也只默默流泪哭穷,只道实在是没法子了。

  无法,李贵妃只好作罢,暗地里没少给她小鞋穿。

  这里凑一点那里凑一点,到头来拢共也才不过凑到不足五十万,盖个公主府勉强都还差了足足一半呢。

  具体又是打哪儿想的法子也没人知晓,总之也没差几天,单若泱就惊奇地发现自己府邸隔壁的那块地皮也跟着继续施工了。

  眼珠子一转,她就悄悄对着自己身旁的小姑娘耳语一句,“回去告诉你父亲,有空多琢磨琢磨那边……”手指了指隔壁,“少说大几十万的银子呢,不定是哪儿来的。”

  许是头回被“委以重任”,小姑娘一时兴奋得脸都红了,连连点头,“公主放心,我省的了。”

  “走罢,这会儿忙着盖房子到处尘土飞扬的,看一眼就得了。”

  二人坐上马车朝着东城而去。

  直到再看不见那块地,林黛玉这才放下帘子,“这进度快倒是快,可公主府毕竟工程巨大,能赶得上婚期吗?”

  “应当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只要肯花费,工人总是不缺的,又是两班倒,一天十二个时辰夜以继日,片刻不带耽误的。

  这个时候一切用料又都是纯天然无污染,前脚盖完后脚立马就能入住,省时的很。

  “前段时日给你的那些话本可曾都看完了?”见小姑娘红着脸点头,单若泱就笑了,“看完之后有何感想?”

  林黛玉拧眉思索片刻,如实答道:“有趣,却也无趣。”见其作出一副洗耳恭听之姿,她便接着说道:“那些话本大多写的是那穷书生与富家小姐的故事,原本素不相识、天差地别的两个人不过偶然之间一次擦肩而过,便如同一眼万年般……”

  一见倾心、两情相悦,为了奔向彼此不惜与世间万物为敌,拼劲全力跨越一切障碍也要厮守终生。

  这样的感情多纯粹多激烈啊?唯美而又令人感动。

  可这也不过是乍看之下的感受罢了,看得多了,却渐渐琢磨着有些不对味儿了。

  翻翻那些话本,每一本里头的男女主人公无不都是一副顶顶好的相貌。

  为何无一例外皆是如此?倘若是相貌平凡甚至丑陋之人,还会一见钟情吗?

  若不会,那这一见钟情又钟的是哪门子的情?

  当忍不住开始质疑这一点时,再回过头去看那些故事也就再不觉得有什么好感人的了。

  “所谓一见钟情不过就是见色起意,实在无趣得很。”

  单若泱倒是有些诧异她的关注点竟在这一层,若是换作这个时代的其他“正常”姑娘,最先注意到的“不对”之处恐怕应是礼教才对。毕竟这些话本讲的都是穷书生和富家千金的故事,什么忤逆父母、出走私奔那都是惯常行为,于世俗眼光来看的确堪称离经叛道。

  偏小姑娘的关注点并不在此。

  单若泱喝了口茶,不由又多瞧了她两眼,对这姑娘的性情隐隐有了些更清晰的认知,也仿佛能够理解为何她与贾宝玉能够相互吸引了。

  这两个人,打内里就是那叛逆的主儿,对于那些封建礼教颇有些嗤之以鼻,骨子里其实是向往自由的人。

  这种性子单若泱倒是挺喜欢的,但让她有些犯嘀咕的是——从小姑娘的关注点来看,她对于“情”之一字仿佛看得很重要。

  生性浪漫,热烈而又极致纯粹。

  难怪原著里会落到那样一个结局,这种性子但凡碰上个渣男可不就完犊子了。

  “公主?”见她沉默不语,只盯着自个儿出神,林黛玉不免心中忐忑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我哪里说错了?”

  单若泱摇摇头,笑道:“倒也不能说这世上绝不存在所谓的一见钟情,只不过绝大多数仍是俗人罢了,既是俗人就难逃一个‘俗’字。”

  顿了顿,略微低沉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牵引魔力,“向往那美好事物是人之本性,陡然间遇见一个皮囊极好的人会被吸引实在太正常不过了,越是这个时候才更要冷静,别稀里糊涂被‘本能’迷惑便误以为那就是爱情。”

  林黛玉不禁就想起了自己与宝玉的相识,初次见面便觉得莫名熟悉,仿佛与旁人皆不同。

  可那当真不是被皮囊所吸引吗?就如同那些话本里的男女主人公一样。

  如愿看到她陷入纠结思索,单若泱却一点儿也没有忽悠小孩子的负罪感。

  她虽不曾刻意去跟小姑娘聊起过贾宝玉这个人,但从这些侧面种种了解来看,她觉得小姑娘对那个凤凰蛋的滤镜应是挺强大的。

  或许是所谓的前世因果,也或许是皮囊所惑就先入为主好感倍增,总之林黛玉看待贾宝玉其实与贾家那些人并没有太大区别,皆自带滤镜。

  既是想要她自个儿去扒了贾宝玉光鲜的皮囊亲自仔细看看内里,那这层滤镜可就万万不能要了。

  碎不了不着急,至少叫她先对自己产生质疑,引着她主动去探索挖掘皮囊之下的真相。

  想到这儿,单若泱不由得幽幽叹了口气,捧着茶碗莫名惆怅。

  前世今生两辈子都没嫁过人呢,这会儿倒是先为教孩子愁秃了脑袋。

  马车不急不缓来到酒楼前停下。

  才一下来,却不料正碰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三哥?”单若泱诧异地看着对方,赫然正是三皇子单子鸿。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对方眼睛里仿佛快速闪过一抹慌张。

  还不待多想,就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林妹妹!”

  循声望去,一个浑身艳红的身影正从对面的马车上钻出来,脚还没站稳呢,就眼睛一亮冲着小姑娘奔来了。

  “宝玉?”林黛玉愕然。

  她不认识单子鸿,但能被三公主喊一声“三哥”的还能有谁?

  她实在是想不通,宝玉怎么会跟三皇子相识,还一道儿出来用饭,这关系想来也是挺亲近了,可她却从未听宝玉提起过。

  思及此,再加上方才马车上单若泱的蓄意引导忽悠,她这心里头顿时就有些不是味儿了。

  以为无话不说的人,其实并非如此。

  “贾宝玉?”单若泱多瞧了他两眼,一挑眉,笑得很是意味深长。

  可这笑容落在单子鸿的眼里却无端端变了味儿似的,那脸色肉眼可见的绷了起来,好半晌才强挤出一抹笑容,“没成想竟在此处遇见了三妹妹,倒是巧了。”

  单若泱又不是瞎子,这么明显的紧张不自然哪里还能看不出来?一时倒是生出了几分兴趣。

  又瞟了眼看着她目光呆滞的贾宝玉,嘴角一翘,道:“可不是巧了吗?既是彼此都相识,那不如咱们一同吃个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