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伊斯老伯爵的语气轻松,但却能清楚的听出里面内含的悲哀。

  丛虞心绪混乱,他缓缓抬手覆上老伯爵苍老干瘪起皱的手背,认真的看着他:“我一定会想办法救出你们的。”

  安伊斯老伯爵并未再多说什么,不置可否,只是点了点头。

  看着并不愿意——或者说是并不愿意丛虞去涉这个险,因为丛虞现在也是罪人,没有人会愿意向着这个罪人。

  三王子因澜安伊斯老伯爵有所耳闻,尤其是在当初强/暴丛虞时,老伯爵几乎了解完了这个人。

  与旧王不同,因澜比他还要狠。

  那是一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旧王如果会对丛虞心软,那么因澜便是每一步的看似心软,实则都在为他的后来铺垫。

  毫无价值的心软在他那里基本不存在。

  但当他们都入狱了,只有丛虞还在外面,他其实抱了点那么些希望的。

  所以在得知丛虞是因澜亲自下令压入狱时,安伊斯老伯爵的心就凉了一半。

  后来看开了,丛虞是安伊斯家族的嫡长子,也是独子,安伊斯老伯爵也就想最后利用一次曾经风光时积攒的势力,把丛虞交换出去。

  对于丛虞的话,他就是听听,并没有往心里去。

  站在前面的佩约忽地转身看向丛虞,将手中的小瓷盘向丛虞递了递,笑道:“丛虞,你要尝尝吗?”

  丛虞掀起眼皮看了眼就移开了视线,“谢谢好意,不吃。”

  佩约脸上笑容僵了僵,只一瞬又挂上了一抹更灿烂的笑容:“尝尝吧,这牢里面艰苦,你吃饱些。”

  现在不吃,以后求着他他也不会再这样给丛虞了。

  哪怕丛虞到时候像一条癞皮狗一样来求他。

  佩约稍稍敛眸掩下眼底的憎恶与恶意。

  丛虞没看他,只闭目养神,语气比刚才还要冷:“不了,死不了,给卓德吃,他不是爱吃?”

  佩约拿着瓷盘的手收紧了紧,脸上笑道:“既然这样,那我就走了。”

  在他说完这句话时,卓德明显是想挽留一下他,但佩约根本没有打算听卓德说完的打算,提着空食盒就快步离开了。

  卓德张了张嘴,话还未出口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佩约的背影越来越远,一时间有些恼气,不分青红皂白就指着丛虞的鼻子骂:“你拒绝干什么?现在好了,把佩约气走了!”

  丛虞听完只觉得好笑,抬眼看去,语气轻柔:“所以呢?你这么为他着想,为什么不直接追上去哄?跟我装什么呢。”

  卓德被丛虞呛的一噎,看着他的目光带着些不可置信:“我要出得去我还在这干什么?”

  丛虞微微一笑:“所以你在跟我装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养了十多个女人男人。”

  卓德:“……”

  妈的,居然毫无理由反驳。

  丛虞不再看卓德调色盘一般变化的脸色,垂眸思考。

  不知过了多久,丛虞被喊了:“丛虞,出来。”

  来的狱从脸生,丛虞过去时那人看了眼眼前过来的丛虞,反复确认了三遍名字,才面色疑惑的带着丛虞走了。

  丛虞问道:“谁找我有什么事吗?”

  狱从目不斜视的向前走着:“监狱里面还能有谁找,找了也只有审和训这两件事。”

  他话音一转,忽地说:“不过我们今天新上任了一位狱长,还带着伤就来这儿了,说实在,真害怕他会走着走着就埋在这儿了。”

  丛虞没说话了。

  他总有种不安感充斥着胸腔。

  等到了审讯室,开门第一眼丛虞就看见了坐在正位上的因澜。

  那人笑眯眯的看着门口愣住的丛虞,他双腿交叠,脊背靠着椅背,脸上笑得让人心下发毛。

  丛虞一进去就被人压住捆绑在十字架上,因澜已经站起了身,冷冷看着狱从把丛虞绑在粗糙的木条上。

  看了会儿,在到最后一只手时,因澜忽地出声说:“最后一只我来。”

  狱从们面面相觑,似乎从未碰见过君主亲自捆绑犯人的,甚至狐疑的又问了遍:“你确定?”

  看因澜肯定的点了点头,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心下嘀咕了句就退开了。

  丛虞目光寒凉的看着离他越来越近的男人,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因澜并没有明说,而是咧嘴笑道:“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在旧王在位时,增加了许多变态残忍的刑罚,因澜曾经见过那些人在这些刑罚下多么痛苦难耐,自然也明白这些东西的威力。

  他看着丛虞细皮嫩肉的瓷白肌肤,最终视线移到了他金珀色的瞳孔上。

  因澜定定的注视了许久,夸赞道:“很漂亮的一双眼睛。”

  但这种夸赞是不妙的。

  丛虞自幼娇生惯养,不论是家族还是外人对他都是极好的,从未受过什么苦楚,更没有面对过现在这么个情况。

  他分不出因澜说这话的意思,声线不免有些颤抖:“你……”

  因澜似乎注意到了他的情绪,轻笑了声:“怕什么?我只是觉得你的眼睛漂亮,不过……如果是灰蓝色的话,就更漂亮了,金珀色太明亮了,不适合你。”

  因澜抬了抬手,在一边的侍从大步上前,附耳在因澜嘴边,随即就拿了一块宽大的条形黑布递给因澜。

  丛虞顿感不妙。

  那块黑布上被喷了些什么药物,总之不是什么好东西。

  丛虞想躲避,但却无法躲避,只能猛地闭上眼,拼命偏头不让因澜戴正,低低咽道:“别、不,不要……”

  因澜看他这样却是笑了,冰凉还沾有些湿润黏腻的指腹划过丛虞的脸颊,那块感觉就像是已经凝固了一半的血液。

  他低声温和的附在丛虞的耳边:“虞,别躲,这可不是我帮你戴。”

  因澜说着,忽地向门口喊了声:“梅斯特,你如果再躲,我就要亲自为虞戴上这个眼罩了!”

  丛虞听见这个名字时微微一愣,侧头想看看那个人,但什么也没有。

  因澜却不急,耐心的注视着门口。

  过了会儿,梅斯特才从门口那里缓缓走出来。

  他身上还缠着许多的绷带,走路也有些不稳,像是刚醒就被拉来了这里。

  因澜在梅斯特过来时就把那块黑布给了他:“给虞绑上。”

  梅斯特微微一愣,他刚出院,脑袋神经上与身体上的痛苦还久久没消,导致他反应有些迟钝。

  等反应过来后,那块黑布已经在他的手中了。

  梅斯特:“……”

  因澜什么心思,真的是浅显的很,还愚蠢的很。

  丛虞对此却是很安静。

  黑布上不论什么东西,只要不是能让他一击毙命的,丛虞感觉都不是什么事儿。

  但当梅斯特真的把那块黑布盖在他的眼睛上时,那股钻心的疼就一瞬间卷席了他的五脏六腑。

  丛虞瞳孔微缩,没忍住呜咽出声,最后刚才靠叫试图分散痛感。

  梅斯特为丛虞戴好后,垂落的手止不住的颤动,黑布绑的不紧,甚至还很松,刻意留了寸地没让丛虞眼睛沾上太多。

  没有沾太多就代表药效也差。

  梅斯特忍着疼,抬手想安抚一下丛虞,但半道又倏地停住,面色难看的死死盯着丛虞的反应。

  因澜在一边看着笑意越发浓郁。

  这种幼稚但简单粗暴的戏码果然还是最好的。

  他心情愉悦了不少,忽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看向梅斯特:“我知道你的雕刻是很好的。”

  因澜丢给梅斯特一把锋利的小刀,指了指丛虞的脖颈中央,笑道:“虞这么漂亮,必须是一朵艳红的玫瑰才能配的上他。”

  梅斯特目光顿了顿,神色瞬间冷了下来:“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他是我的妻子。”

  因澜无动于衷的抿了抿狱从为他端来的茶水,语气冷淡:“牢狱不论夫妻,只论善恶。”

  黑布上的药效已经过了,眼睛上那阵狂潮一般的疼痛也在慢慢缓解,直到彻底被摘下黑布,丛虞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眼睛……又坏掉了。

  或许是习惯了黑暗,丛虞这次反应平静,并没有第一次那样崩溃难以接受。

  但难受还是很难受的。

  毕竟期待了那么久,熬了那么久,最终还是无法目视。

  在丛虞叹息时,梅斯特手中的匕首却在离近喉咙的那一刻,变成了割断禁锢住丛虞的粗绳。

  而在绳索跌落在地上时,梅斯特手里的小刀瞬间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响,他抱着丛虞十字架上跌落的丛虞,眼眶热胀。

  丛虞在梅斯特抱住他时,便轻声对梅斯特说:“好可惜,还没有看够你呢。”

  这句话久久不能遏制,似乎还在脑中回荡。

  梅斯特设想过许多丛虞的反应,或震惊,或暴怒,或冷漠,独独没有想到,丛虞却是可惜。

  可惜自己再无法看见他的模样。

  梅斯特心脏一阵揪痛。

  他忽然明白了曾经父亲教于他的太阳夜。

  ——有些人给了你光明,也能轻而易举的将你推入无边的深渊里。

  挣扎不能,求死不能,就连回忆也不能,你会成为一具行尸走肉,无法思考,甚至无法理解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