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司林果然带来了聚灵丹，洛君望谢过，默默将丹药装进自己储物袋里，心说晚上就靠这些去摘星阁了。
虽然他已经学会御剑，但修为毕竟低微，于是在白日里有时间了就御剑，连吃饭都是脚踩飞剑一路疾驰而去，引起了一阵抢饭热潮。
司林看在眼中，心中不免唏嘘一番。
小师叔是真的在意盟主的名声啊。
到了晚上，洛君望悄悄推开寝舍门，一路往重陵学宫外走。
前生他有时会偷偷去山下凡俗之中买桂花糕吃，重陵学宫哪里有戒律长老值守，哪几个门可以溜出去，甚至连狗洞在哪他都一清二楚。
洛君望弓腰隐在一块石后，躲过一位长老巡视，等周围安静过后，往后山藏书阁而去。
那里有一条只有他知道的路。
洛君望出重陵学宫时抬头望见一片星海，万里无云。
他抿了抿嘴，捏诀御剑，一路向西疾驰。
西方曾经矗立着两大门派，一为摘星阁，观星以窥天数，却早在数十年前就自断传承，门派衰落。另外一个是逍遥门，以符篆入道，跻身仙门百家四大仙门之一，却在百年前被邪魔屠灭满门，血海淹没逍遥山，传承断绝。
而摘星阁所在的文府城，是西方第一大城。此城地处人域与其他几域相交之地，民风开放，城中人、妖与修魔之人共存，属于三不管的灰色地带。
摘星阁，就位于文府城最高的那座九层高楼之上。
洛君望着一身玄色夜行衣，侧身闪入摘星阁观星之处。
这地方他前生最为熟悉不过。
观星大殿，是摘星阁最核心之地。
殿中屋顶镂空，最中心立着一根高耸的光柱，它用了极巧妙的建筑和阵法将星象引入殿中，无限华光在光柱上缓缓转动。
洛君望每一次看，都要感叹一声星海浩瀚，天命难测。
摘星阁衰落至今，守卫松懈，这片星海却没有暗淡一分，而他要找的通道，就藏在这片璀璨星空之后。
洛君望收敛气息，在确定四处无人之后，设下警示阵法，从柱后闪身而出。
星海内设有无数阵法，在让星象得以呈现的同时，也掩盖了阵法的所在，他立在光柱前，无限星光映入他眼，竟生了几分金色。
洛君望抬手轻轻抚摸光柱，他小心翼翼试了半天，终于摸到了那个大阵。
突然腕间骨链晃了一下，微微烫起来，竟与那通道大阵一同发出微光，他看着这光沉思半晌，抬起手，指尖灵光一闪，手心渗出一滴血。
仅是一滴。
瞬时华光初绽，洛君望一愣。
他眼前蓦然一亮，仿佛一瞬间穿过无边原野与河海，拨开迷雾望见一片绿意盎然与人声鼎沸。
那绿意来自一颗参天巨树。
它树冠极大，枝叶繁茂。每至风起，数不清的枝叶便一齐随风轻拂，细细簌簌响成一片。
树下站了两人。
一人着白袍，腰系金玲，面容英挺冷峻，但眉宇间的气韵却与洛君望极像。另一人眼覆素锦，挽起来的发上簪了一枚翠色流云玉簪，正侧着脸，微笑着与身边人说着什么。
洛君望目光微颤。
洛承期，小师妹。
那腰系金玲的男人似乎是感受到了有什么人在窥探自己，转过头，神色瞳孔冷冷望来，腰间金玲叮当作响。
下一秒，他脸上出现了一丝惊异神情。
洛君望在男人看来的一瞬间被巨大的力排斥出阵法，飞身撞上旁边一个柱子上。
他顺着柱子滑到地上，却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垂着头，半晌呼出一口气。
那是他的故乡——从来没有回去过的故乡。
还有在当年那场祸事里，被他一手从血涡中拉出来的小师妹。
洛君望缓了半晌，捂着胸口从地上爬起来，有些疼。
谁知道这大阵坏成这样了，遇到他的血还能回光返照一下。但回光返照就回光返照呗，怎么还把他给弹出来了。
撞的他现在胸口还在疼。
但是......
洛君望眉头皱了一下。
这大阵坏的不对劲。
他吸着冷气走到大阵前，摸了摸下巴，又伸手触碰了一下大阵。
大阵没亮，没反应了。
彻底坏了。
洛君望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大阵，发现事情比他们想像的还要严重。
但凡对符篆阵法有所涉猎的人，都知道破坏一个阵法只要破坏他的阵眼就可一击毙命。
可这个大阵却不是。
它内部的所含灵力与规则之力全部被扰的乱七八糟，而阵眼也被完全损坏——不像有意为之，倒像是在肆意毁坏的时候瞎猫碰上了死耗子，无意间毁坏了阵眼。
是一个丝毫不通阵法的人干的。
应该就是那个奸细。
洛君望下了结论。
“虽然说现在摘星阁没落，但好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通阵法，却能进入观星大殿随便破坏大阵......”
洛君望拧眉沉思。
估计是文府城......至少是仙门里的人，还得是不通符篆之人。
他又深吸一口气。
奸细现在是有头绪了。
可是这通道大阵......
洛君望原本只以为是阵眼被破坏，需要他拿上人域主信物，加上自己的骨链，这样那样一番，通道就能修好。可是现在，不知道哪个天杀的把大阵搞成这样。不仅阵眼要修，阵法内部每一处紊乱的灵力和规则之力他都要重新疏一遍。
洛君望掰着手指头算了一算，得出结果后拍了拍脑门。
要四到五个月，每个月都得来修一次。
“......”
感情他就是一个无情的修阵法工具。
毁灭吧。
“阁主，这都多晚了，您怎么还要来大殿？您现在的身体，还能观星推算命术吗？”
一阵抱怨参杂着脚步声传来，洛君望连忙隐匿身形躲入角落。
摘星阁只剩的两个活人——老阁主和侍从正慢慢跨进观星大殿。
那侍从口中抱怨着，一手搀扶着老阁主，嫌他步履蹒跚走得慢，却又不得不扶着，急得一脸阴霾，丝毫没察觉到有人躲在大殿里。
暗处的洛君望皱了皱眉。
老阁主已经很老了，一手拄着拐棍，却还得要一个人扶着。佝偻着背，皱纹纵横的脸上丝毫不见因侍从苛待而起的不满，只抬头直直望着星海。
他浑浊的眼突然亮起来。
老阁主颤颤巍巍抬起手拂过一颗极亮的星星。
“亮了，人域......”
他顿了一下，声音低下去，几乎不可闻。
“域外......”
“阁主您说什么？人域仙门？现在天下太平着呢。就算有事也不用您操心，您现在都糊涂啦，就别耗费心力看这些了，咱回去吃药吧。”
侍从全然没听见老阁主后半句嘟囔了什么，只当他是在自言自语。打了个哈欠，半劝半拖地将他拉回寝舍。
确认人走了之后，洛君望才现出身形，摇摇头感叹了一声。
当真是久病床前无孝子，不过这侍从虽说态度不怎么好，事情却做得还不差。
他临走前还到星象面前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
洛君望生来即可通天命玄玄，灵光一闪间的直觉最准确，有人劝他去学一学观星推衍，他却觉得没意思。
算出来了又怎么样？难不成真信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
不过......
老阁主这回是怎么看出来的？
洛君望看了许久，一个一窍不通的门外汉真的就靠生来的天赋看出了点不一般，但转瞬即逝，如雾里看花。
他也不甚在意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命数这种东西从来都是飘忽不定的。
文府城中有仙门八家，分别在城内八方而立，共护城池百姓安危。
即使到了深夜，城内也灯火通明，叫卖声、嬉笑声不绝于耳，烟火喧嚣。
洛君望高高站在摘星阁一角，愣愣看了半晌，突然拿出一张面具贴在脸上，眉间魔印乍现，衬的一双眼睛明若朗星。
他敛去周身属于昆仑剑宗正统灵力的气息，霎时一股仿佛在血里磨砺过千百遍的魔气在身旁溢散开。
这魔气，也挺正统。
洛君望心想。
既然来了，不如找一下以前那家铺子，吃一点桂花糕和酒酿圆子再回去也不迟。
他从高高楼上一跃而下，有的人早就司空见惯了，也有人瞥了一眼他，在看见他眉心红印之时脸上露出些敬畏的表情，退到一旁。
洛君望没理，背着手，径直向前走。
退到一旁的是一个魔修，当年修魔后入文府城安家。
他身后的小儿子被自家爹护着退到了一旁，小孩子拉着他的衣袖，看着洛君望远去挺拔的身影，有些好奇。
“爹，那人是谁啊，穿着一身黑，还带着面具，你怎么好像很怕他？”
男人看见洛君望走远了，握住孩子的小手。
“看见他眉间的红印了吗？”
小孩点点头。
男人将一旁做好的糖人递给自家小祖宗，摸了摸她的头。
“那叫魔印，是强大纯正的魔气入灵府凝结而成。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要么是血统纯正的大魔，要么是修为至臻境的魔修才会有。”
男人将孩子抱起来，背在自己背上，抬步向一片灯火之处走去。
“可是魔域早就被血海吞没，当年魔族被侵蚀变为邪魔。而修为正统又强大的魔修，早就因为魔域失陷，无功法修炼，绝迹千年了。”
小孩抱着爹爹的脖子，舔着甜甜的糖人，嘴里嗯嗯答应着。
她哪里知道什么血海，什么魔域。
她只知道前面张娘子的舞剑又开始了，连忙拍着父亲的肩膀。
“爹！看舞剑！”
男人笑起来，扶住小崽子。
什么魔域，什么血海，那些都是大人物要考虑的东西，他们这些靠着低微修为存活下来的人，有这些烟火气就够了。
“好！扶好喽，爹爹要走快喽。”
孩子点点头，咯咯笑起来，胖乎乎的手臂紧紧搂住父亲，细软发丝被充满着糖浆甜腻味道的温风吹起，掠过一片烟火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