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恒被这一句“哥哥”惊的魂飞天外,连忙转头去看韩归远的脸色。
在看清那人抿紧的唇角的时候,简直连想给这小崽子下禁言咒的心都有了。
年纪不大,修为不高,怎么踩雷踩的这么精准?
这句“哥哥”是能随便叫的吗?
除了那个已经死了百年人之外,谁叫谁完蛋不知道吗?
居然还说了一样的话。
你不死谁死?
短短一瞬间,卫恒已经想好了自己怎样在韩归远出手宰了这个不知轻重的小崽子的时候,用什么样的姿势大喊“这是凌越仙君唯一的徒弟,是你的师弟!”阻止韩归远。
然而韩归远并没有像卫恒想象中的那样怒下杀手,他只是在听到那少年的话时有一刹那的怔忪,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不可追怀的过去,眉宇间的温润假面散开一瞬,眸中露出些罕见的冰冷悲意。
但只是一瞬,他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温和疏离的仙首盟盟主。
谁都没有发现这一瞬的变化,洛君望也没有发现。
所以在他说完那句试探的话后,看到韩归远立在原地,眸光温润没有一丝变化的时候,洛君望心中哼笑一声。
果然是忘了。
他悠悠叹气。
韩盟主爱惜羽毛。
怎么可能会记得一个声名狼藉的死人。
屈怀本来正刚把那杯没人喝的水放回案几,听到洛君望这句话,手一抖,杯子哐当砸在桌上,水洒了一桌。
“大胆!”他怒道,“此乃仙首盟韩盟主,不是你的什么邻里哥哥,休得无礼!”
洛君望被屈怀吓得身子一缩,一口气没喘匀卡在嗓子里,捂着胸口咳了个惊天动地。
柳曲连忙施术,伸手拂在他后背,一股清凉之力慢慢浸过干疼的嗓子和肩上的伤口,洛君望才没被活活憋死。
苍白的脸上倒是硬生生咳出了一点红晕。
柳曲细眉横竖,冲着屈怀,“你这么大声做什么,没看到他刚醒受不得刺激吗?你把他送到药司来,让盟主找我出手救人,好不容易救回来了,怎么的又要吓人家?”
屈怀:“......”
对不起,他不说话了。
“无事。”
韩归远看了一眼屈怀,轻轻摆了一下手,走到榻前,微微弯腰与洛君望对视。
“你叫孟珈?”
洛君望靠在软枕上,可能是知道自己方才说错了话,有些小心翼翼。
“嗯......我叫孟珈。”
他抬眼看向韩归远,青稚尚存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仿若晨露映月。
“刚刚那人说,你姓韩?”
卫恒叹了口气,心道这孩子自小没在昆仑剑宗修习,也没去重陵学宫接受仙首盟教导,确实无礼了些。
他张了张嘴,刚想替韩归远表明身份。
却听韩归远轻笑一声。
“对。我姓韩,名韩放,字归远。”
他眉眼温和,用哄小孩子的语气缓声细语。
“你的师父是我的师叔。”
“我也是你的师兄。”
洛君望垂眸,像是不好意思般的避开他的视线,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眸光暗沉。
“韩放,韩归远。”
他重复了一遍,仿佛没有听过这几个字一般,在舌尖翻来覆去地轻念。
洛君望抬起头来,苍白唇角挂着明朗微笑。
“对!就是你!师父之前嘱咐我,要我去找你,跟着你修习剑术功法!”
卫恒挪到柳曲身边,对他耳语。
“你说这个孟珈,是傻还是聪明?抱上这么粗的一大腿,还不赶紧讨好,怎么瞧着倒像是实在无礼?”
柳曲白了他一眼,语气嫌弃。
“人家又不是自小就在宗门修习长大,就算师父是昆仑剑宗辈分不低的嫡系弟子......”柳曲思索了一会,“但就我对那位师叔的了解,确实不像是会教出来规矩守礼弟子的人。”
卫恒想了想凌越仙君当年干的那些事,赞同点头。
“确实。”
“更何况也就是我们才知道凌越仙君的性情如何,”她顿一下,“若是真的有人冒名顶替,假冒之人肯定也会以为仙君弟子定是端方守礼,怎么可能会送来一个青涩莽撞的小崽子。”
柳曲看着少年兴奋发亮的眸子,语气一转。
“除非他在伪装。”
卫恒正听的心生佩服,突然听到这一句,啊了一声。
柳曲看自家郎君那副茫然的样子,好笑的拍了他一下,自信道。
“放心吧,我和盟主都检查过了,这孩子没啥大问题。更何况,一个炼气的小崽子,能翻出多大的风浪来。”
然而仅仅半年,洛君望就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什么叫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炼气也能翻天。
洛君望那边絮絮叨叨编了一堆凌越仙君死前的遗言,边说边往自己身上摸。
“师父给了我一块玉,他说用这个可以上仙首盟找到你。”
然后他变了脸色,拽着自己被换下来的,空空如也的白绸法衣。
“我玉呢??”
韩归远看着他着急忙慌的找了一阵,半晌递上那块已经被清洗干净的剑纹玉璧。
“在这里。”
洛君望赶忙接过来,左右看了看,发现没有损坏才放心的吁了一口气。
韩归远看着他的动作,轻轻挑了挑眉。
“这么喜欢这块玉配吗?”
洛君望摇摇头,握紧白玉。
“倒也不是喜欢。这是师父唯一值点钱的东西了,他给了我,我肯定要保存好的。”
柳曲母性大发,跟卫恒咬耳朵。
“瞧瞧这孩子多可怜,凌越仙君这么些年也没跟宗门联系,肯定在外面受了很多苦。”
卫恒瞧着洛君望把玉佩小心翼翼塞在怀里的动作,叹了一声。
“看着跟咱家子桓差不多年纪,等他进重陵学宫了,我叫子桓照应着他点。”
柳曲点点头。
韩归远没理旁边那两位的私语,他瞧着洛君望,半晌淡淡道。
“玉佩上面的密信你看了吗?”
洛君望暗自翻了个白眼。
还试探呢?
爷就演给你看。
他瞪大了眼睛,把塞到衣服里面的玉佩又拿出来仔仔细细瞧了半天,满脸茫然。
“密信?什么密信?这不是块玉吗?居然能写密信?”
韩归远看着洛君望茫然的把玉翻来覆去地看,甚至用上了他炼气那点少得可怜的灵力,在一无所获之后迷茫更甚。
那块玉上的昆仑锁和密信已经被他抹掉了,凌越师叔估计是以前保存了一个昆仑锁阵才得以设密信。
昆仑锁一旦解开无人能够复原,除非重设昆仑锁。
然而世间能够设昆仑锁的人早就已经死绝了,就算是有人能设昆仑锁,也被隔在了千里之外,根本无法来到人域。
他掩住满腹思量,直起身时温和笑意重新挂在了唇边。
“以后你就跟着我修习,等你伤好之后迁到朝清殿中由我亲自教导。”
他示意洛君望看向屈怀。
“他叫屈怀,是我的侍从。你先在这里住一阵子,有什么需求的就跟他讲,过阵子你来到朝清殿后,我会安排你正式的修习之事。”
洛君望乖巧点头。
韩归远又嘱咐了屈怀几句,与卫恒柳曲抬步跨过高高木质门槛时,看到檐角月亮初挂。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神使鬼差,他下意识转头看向屋内。
正看见洛君望靠倚在榻上,神情淡淡,盯着云纹镂空的窗向外看。
那一刻,明月初升,银辉洒落在那人的发上和眸中,映成一片朦胧华光。
正如某年冬月,他处理完俗世事务,一路风尘仆仆回到朝清殿。
恰看见有人坐在他的案旁,青丝未挽如瀑垂地,白玉手指持一杯温酒,正撑着头看月亮。
听到他回来了,偏头轻笑的那一霎那。
月光越黑云而出,正正映在那双眸中。
此一生,他唯独不敢观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