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之外围了不少人,倒不像是国中官吏,各个仙风道骨,乍一眼看去应当是修仙之辈,在外圈候着的一群百姓交头接耳。

  噪音汇聚一块,听不出在讲些什么,又是何人在论述。

  正午的红日高高悬于空中,先前几日陆续下雨,阴雨气候都快把骨头给泡酥软。顾景不太舒服地活动了下手骨,却是无意间扫过底下众人的面庞,猛然间呼吸凝住,浑身僵硬好比块腐烂之木杵在原处,愣愣的,不知如何是好。

  “我可没闲工夫找你来说玩笑话,方才在街头,见着有个熟悉的人影子一晃而过就尾随跟来,没想到还真是。你俩知不知道上通缉令了?乌掌门派人搜查要把你们捕捉回去责罚,带动整个修真界。”

  到底是一路赶来的,陈易水讲话都带着喘,嫌热般直接脱去罩在头上的白斗笠,取下来当做扇子般摇风。清秀貌美的脸白里透红,半阖的眼眸,足矣让世间万物黯然失色。

  她的美与顾景不同,美得激烈狂热,哪怕就不发声安静地坐在一处,依旧能感觉得到一股子鲜活气息。

  可惜顾景无心欣赏。

  “萱琦果然没死。”段渊头疼地靠在椅背上,面露些许颓然之色,眸子越发深沉,好似滔滔浪花充斥着危险的波涛汹涌。

  “小景怎么不表个态?”

  打从瞄到底下站着的人正是乌朝,顾景早就两眼发黑,耳朵里嗡地一声,觉得全身仿佛微尘似地进散了。

  哪还有闲心表态?

  逃啊!再不逃等人上来了,被抓很好玩?

  “我和阿渊还有些事,恕不奉陪先行一步,等改日再聚聚,好好聊上一会,还请陈小妈替保下密,回去说是没见到我俩,顾某定感谢不尽!”

  随后不用他起身,段渊立马会意,把人打横抱起,从酒馆的后门先行走人。陈易水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是什么情况,她摇了摇晕乎的脑袋瓜,两个大活人就消失在原地。

  要不是临走前没拿上的破扇子还搁在桌上,还恍惚以为自己眼花给认错了人。

  “什么啊,我好心赶来报信,你俩谢谢都不会说?”

  几乎是她刚抱怨完,背后就传来道声响,转过身去看,正是乌朝掌门,他大抵是想要些脸面的,常年住在老人躯壳里的他,总算得以真容视人。

  长得不赖,对得起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样,比顾景沉稳,虽同为凤眸,他能给到更强大的压迫感,姑且跟释放威压的力度不同所导致的。

  “易水?你在此做甚?”

  他的声儿过分低沉,把陈易水给吓了一跳,赶忙从看向后门的目光收回,装腔作势撑开折扇晃了晃。

  “没事啊,吃酒咯,你看酒这东西啊,很好。”尴尬的脚底能扣出几块泥土,陈易水没事找话,生生硬聊,“嗯对,还有这风景……”

  理由说得完全不够充分,便是一推就能掀翻的那种。

  故此

  每当她多说一句,乌朝的眼神就暗了一些,倒是同他站着一块,好像是其他门派的掌门人首先沉不住气,拔出随身携带的佩剑,用锐利锋芒的长剑指向她。

  “你一个人喝两杯子酒?还有这扇子好像不是你的吧?”他着一身清淡色的衣裳,分明是一个逼急了都不会生很大火气的一个人,眼下,他眉目间却充斥着愤恨,“你刚刚是不是见过段渊他们了?”

  萧瑟寒风凛冽刮过,如同这句冰冷的话,猝不及防捅到陈易水的心里头,很不是滋味,脸上赔笑的神情终究是忍不住,抿了抿唇。

  “世间扇子像得多了去,你怎能单凭这把破扇子就断定我刚见的人不是相好而是段渊?”她故作风轻云淡。

  一来给段渊顾景他们拖延时间,能跑多少算多少距离,二来是真心想把这个锅甩开,扣在自己脑门心上,好比把大刀子,闹得心慌。

  乌朝抬手制止住柳文,撩起眼帘:“柳公子莫要意气用事,”

  萱琦是无山宗的掌门,亦是他的师尊,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没就没,哪怕死也要见到尸体吧?找了那么久都没人影的,倒是街巷子里传出屠杀无山宗的人根本不是李非燃而是南桐宗的得意门生——段渊。

  恨意透过眼底,直笔笔地看向乌朝,便是一把推开抓着他腕子的手,语气极为不善:“你以为你们护着,就找不着他了?他伪装李非燃,屠杀无山宗,把他交出来!必须要严惩!”

  “人在找,没停下来过。”乌朝拧了拧眉梢,长叹一息。

  说来顾景算是他看大的孩子,怎就愚昧到把魔修作为自己弟子,这便算了,还没管好他,捅出那么大一件糟心的事。即便他想可以隐瞒,都是件困难事。

  正踌躇不定间,余光扫到柳文大失所望自嘲一笑,甩袖走人。乌朝不由向前走了一步,大抵是要讲些话来着,可张了张嘴,却发现,根本发不出一个字音,好像喉咙让人给掐住了般。

  “报——”

  柳文已抬起一只脚迈出,一个人风风火火跑了过来,要不是他退得快,保准给撞个满怀。

  凌乱的青丝散落了几缕搭在前额上,他的情绪说不出的糟糕,一张脸拉得老长,听什么话都听不太进去,只惦记着他的师尊跑哪儿去了。

  是生是死还是个未知数。

  一开腔使得周边气温莫名骤降:“何事?”

  “那两歹人已被我们困住,正在这城门……”

  那人还没说完,柳文就要求他赶紧带路,如若让人给跑了必将拿他们试问,来得冒冒失失,走比来更要慌乱。惯来注重仪容仪表的柳文,差点因踩到对方的鞋跟而踉跄了下。

  二人多半是起了点口舌之争,才推门离开。

  留下乌朝和陈易水面面相觑。

  乌朝走到她身边,垂眸扫了眼她手里头拿着的扇子,接着下一秒夺了过来,全打开看到上边破损毁坏后又重新修补好的痕迹,勉强看清上边的图文和字迹。

  狭长的凤眸一下给弯了起来,他气笑了:“这不就是段渊赠送给顾景的扇子?顾景他人就爱炫耀,扇子在他身上,不出一个月传得沸沸扬扬,你说说看,你还不如刚才立马毁了它来的实在点。”

  “那现在咋办?”

  回应她的,是折扇子合拢,轻敲脑瓜子的响声和微痛,耳边再听到乌朝的声音:“走啊!赶紧跟上,看看能不能帮忙放水,顾景可是杨任的宝贝疙瘩,要是他老人家在哪还会出现这种事情?定是护得死死地,顾景啥都像杨任,偏偏你说,护崽子这点,为何也要一样?”

  吃亏!得吃大亏!

  修行之人,御剑飞行的速度再快,也赶不上强者设下方圆百里的结界。柳文虽不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能人,可修为也快和乌朝能够平起平坐。

  至于门派为何会有那么大的悬殊。

  主要还是怕人红是非多,榜首的位置,众人不服自当要来抢,挂在后面点的位置,勉强算得上排行,不赖,还没人一天到晚闹事,岂不美哉?

  为此,每年来无山宗的新弟子人数蛮多。

  在这一片区域当中,靠近设好的结界处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多人。

  加上现在的天,渐而转阴,倾吐着烦闷的气息,整个空间中流淌着潮湿的压抑。凝望天边零碎的云层,如青烟一般悬浮在半空里,牵绕着清风,难得的不见冷意。

  段渊持刀相待,大开杀戒,不经意透露出的魔气是顾景想遮盖都没法做到的,便只能任由它去,唤出已很久没用的神武秋歌。

  乃古琴也。

  修长的指尖,拨弄琴上的弦,一下接着一下,速度之快,力道又猛,划出去的一瞬,含了大量的灵力,打在人身上呈一条血印子。

  如若再多用几分力,便如刀片,能置人于死地。

  师尊,到底是帮他的。段渊轻笑着回头,去看坐在大石上,眉头紧锁垂眸弹琴的人。

  衣发飘舞,随风而动,琴音入耳,撩拨心弦。

  而周围黑压压的一群人,好像怪物张着的大嘴,他无心多虑,因为顾景在这,他忽而就觉得死在这也不错,至少师尊会拼命护他周全。

  他舍不得他死!

  四舍五入,等于爱了。

  琴弦在颤,拨出的响声有些破音。顾景唇瓣略带苍白,厉声发话:“他们人太多,不可能全打散的!退开!待我把他们全击退,你使出全程力同我联手将这结界冲破!”

  “好!”

  这一声好,不知对方究竟有没有听到,四周太吵,吵到段渊基本是靠看他唇形在动猜测出来讲得内容。一滴冷汗从脸庞流下,他的心咚咚直跳,慢慢地靠到墙根。

  拿剑的手不断往注入魔气,准备好要砍碎眼前碍事的结界。

  在弹出杀伤力极大的一招后,秋歌神武的一根琴弦令人匪夷所思地断了,把击倒的一群人,虽吐出鲜血,但不至于起不来身。

  顾景赶忙收回秋歌和段渊震碎结界,可惜结界好不容易碎了,凌冽肃杀的剑气自远处铺天盖地卷来,顾景正要把他推开。

  反倒被段渊抱在怀里。

  剑气打在了他的身上,顾景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骨骼碎裂,筋脉尽断的声响。

  “魔修段渊死到临头了你还想说什么?”

  赶来的柳文,宛若要命的阎王,说着大义凛然的话,行的是为民除害的事。

  周围静极了,顾景只听到自己的喘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