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渣了反派战神后[穿书]>第29章 ◇

  边境战乱并未影响京城的百姓的夜生活, 入夜之后,红螺寺的人反而多起来。寺庙配殿前摆了张桌子,围着一圈青年人。

  程放鹤走近, 见那摊位卖的是红绸, 红绸上写着各式吉祥话, 顶部却空了一部分。情人们买来, 在空白处添上彼此姓名。

  越国民风较为开放,但仅限于有身份的人家,写字的不乏打扮鲜亮的官家小姐, 有的男人衣着朴素孤身而来,又不识字,便添一枚钱让小僧代劳。来来往往,不乏热闹。

  程放鹤看了一会儿, 随口问:“这红绸该如何许愿?”

  附近的男女见他生得好看,都愿意同他搭话, 有人回答:“自然是挂在天盟树上。公子没听过天盟树的典故么?”

  “那树高得通天, 也长得快。心意相通者在树枝上挂红绸,若三五年不取下, 长到高处就够不着了。等百年后长到天上,天神见了你二人名姓, 下辈子还安排你们相遇呢!”

  学过高中生物的程放鹤嘴角一抽, 树好像不是这么长的吧?

  不过没关系,反正他的任务对象没学过高中生物。

  程放鹤挑了一块写有“百年安康”的红绸,又买了笔墨包起来,离开红螺寺。

  寺门外, 公孙猛带队守在角落。程放鹤吩咐:“你挑两个人跟着本侯就是了, 别大张旗鼓, 免得惊扰百姓。”

  公孙猛忍不住问:“侯爷是要和季公子挂这红绸吗?”

  程放鹤瞧他那别扭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嗤道:“你也想要?那本侯和你也挂一块?”

  公孙猛连忙道一声“属下不敢”。

  天盟树是一棵百年古树,树干粗得够十人合抱,被周围林木挡着,轻易看不清顶端,怪不得传说延伸到天上。

  树下点了一圈灯,情人们踏上木梯,将红绸挂在枝头,人够得着的高度一片都是鲜红。

  程放鹤观望着小年轻们谈情说爱,穿了九个世界的沧桑心灵仿佛感到一丝爱情的甜蜜。见远处林执中走来,季允随侍其后,他便藏到那二人视线之外。

  林执中在树下定定站了片刻,走上木梯抬手翻找红绸。

  季允问:“师父在找什么,可要弟子帮忙?”

  “找一块红绸,写着我的姓名,以及……马翰臣的。”

  季允呆呆地张开嘴,却没说什么,也登上木梯帮忙找寻。

  就这么找过小半个时辰,林执中面纱都掀了,最后到底摇摇头,“九年。果然找不见了。”

  “师父和马丞相……”

  “我们自幼一起长大,原本关系不错。九年前他还是个清白的吏部侍郎,我看好他前途,想给锐坚营找个靠山,便动了结亲的念头。”

  “文臣武将联姻多有忌讳,我本以为他不愿,不料他一口应下,还拉着我来这里挂红绸。现在想来,他也需要锐坚营助他上位吧。”

  “本来说焦山战胜后成亲,幸好我及时看清他真面目。所以季允,你的疑问——”

  林执中回头看他,却突然被什么吸引了目光,大叫一声:“谁?!”

  周围百姓吓了一跳,人群中一个身影慌忙逃窜,已追不上。

  林执中皱眉,戴上面纱,不再管那人,继续说:“你与临川侯本就立场不同,受他折磨七年,了解他做下的恶事,竟还放不下他,着实令为师讶异。”

  “他是侯爷,你在他面前何其卑微。他想利用你、欺骗你、抛弃你都易如反掌,到时候你要像为师一样,沦为无家可归的逃犯么?”

  季允不知为何,眼前突然闪过那个叫云佐的夏人。

  他眉头紧拧,拼命摇头,“不会的,不会的……”

  二人僵持住。程放鹤听至此走出树后,在他们面前站定。

  林执中颇有些尴尬,别过头去。

  程放鹤道:“林先生先回府上歇着吧,本侯不怪罪,就是不想再让我的季郎听这些了。”

  她一言不发走掉,程放鹤便来到季允身边,轻轻按他紧绷的肩膀。

  季允问:“侯爷可知,天盟树究竟有何说法?”

  程放鹤随意一笑,“情人许愿的树,图个好意头罢了,哪有什么说法。”

  他不打算这么早讲天盟树的来头,而是在木梯上摊开包裹,“本侯也买了块红绸,季郎可愿与本侯一起挂上?”

  “属下,这……会不会不合适?”季允张大双眼,下意识摸了摸喉咙。

  程放鹤自顾自铺展红绸,撩起袖摆,用笔尖蘸了封装的墨汁,在“百年安康”之上写下“程放鹤”三个字,往对方那边推了推。

  “季郎不愿给本侯这个承诺么?若是犹豫,本侯就先收着这红绸。等你想好时,定要回来补上。”

  季允蓦地拿过笔,在顶部空白处写上自己的姓名,字体比旁边三个字小一些,且没有顶格。

  “莫说百年,”他认真道,“季允生生世世都许诺给侯爷。”

  程放鹤站在季允身后,握住他手腕,二人一同将红绸挂上树枝。季允仔细打了死结,又嫌不够美观,添上个蝴蝶结。

  他久久立在树下,望着满树红绸中独特的那一条,将“百年安康”的“百年”反复轻念。

  灯火闪烁,人影幢幢,少年执着的背影仿佛长在大地上,分毫未动。

  程放鹤从他身后走近,亦是仰头,“以后等季郎做了大将军,我就遣散府上随从,推掉一切事务,专心与季郎相伴。每天等你巡城回来给我做饭,没钱了就花季将军的俸禄,满心满眼都是你。”

  “若哪里出了乱子,季将军就请命出征,带我看遍你守护的锦绣河山——百年,够不够用?”

  话音轻缓悠长,气息撩过季允的脖颈。程放鹤望着他侧颜,少年唇角似有若无地勾起,挺直的脊背线条紧绷。

  他恍惚道:“侯爷莫要戏弄人了,季允会信的。”

  程放鹤伸出手臂,碍着人多,只敢牵住他的手,眉尾一挑,“本侯认真许你的未来,竟被你当做玩笑,莫非你嫌弃本侯懒惰,不愿意养我吃白饭?”

  “怎么会!”季允手上用力,与他十指交扣,回头时眼波微颤,似是青涩胆怯,又似寸步不让,“季允相信侯爷的话,愿与侯爷相伴百年。”

  程放鹤快速在他嘴角啄了一口,轻笑一声,携他坐下。

  今天的临川侯极有耐心,见季允坐着不动,就那么默默陪在他身边,静观人潮来去。

  直到夜深烛火阑珊,天气凉了,四下无人,季允便将侯爷的头颈按在木梯上,给了他一个绵长缱绻的吻。

  根据经验,季允若吻得温柔,那就只是想亲一亲。可程放鹤却抚上他后颈,交缠的气息中混着一句:“恐怕一会儿来人,咱们回车上继续。”

  季允舌尖微滞,呼吸蓦地乱了,随即一手从后架起他颈背,一手托在他腰间,迫使他双腿勾住自己,一路吻着他抱回车上。

  时至今日,程放鹤情愿多做几次——等回了现代,他上哪找这种人长得俊、技术过硬还听话懂事的床伴?

  马车回程已是后半夜的事,程放鹤拖着酸软的身体挪到车厢外,悄悄向随从吩咐几句。

  回到营帐,季允便歇下,这夜睡得香甜,临川侯身上的檀香味萦绕在他梦里。

  次日清晨,季允是被哗啦一声响吵醒的,睁眼见天已大亮,桌边的小书架倒了,书本散落一地。

  随从挠着脑袋说:“公子恕罪,本想替您整理文书,不小心碰撒了。”

  季允心里仍装着昨夜的喜悦,没有斥责对方,而是下榻道:“我与你一起收拾吧。”

  他蹲下要去捡书,却瞥见地上一本摊开的册子,画着一棵大树,旁边赫然写着“天盟树”三个字。

  他不禁拿起册子,那是一本京城地理风物志,每张图画配文,详细说明典故。

  “天盟树位于红螺寺西北,高不知凡几……”

  “……系红绸于矮枝,树拔绸升,直际云上。世人言天神感鸳鸯心坚,怜轮回无常,故录绸文于命簿,使今生连理来世托生比邻,不至离分也。”

  季允瞪大了眼,书册被揉皱,指尖细汗在纸上洇开。

  “今生连理来世托生比邻”几个字仿佛长在他眼前,刻进他心里。

  原来侯爷许给他的不是今生今世,而是永生永世?

  侯爷不是嘴上说说,而是真的……喜欢他吗?

  随从见自家主子紧抿着唇,手也在发抖,忙问:“公子哪里不舒服吗?可是昨夜受了寒?”

  季允唰的一声撕下画有天盟树的那页,叠好收在怀里,摇摇头起身,“无碍,今日去趟军士的营帐。”

  ……

  边境的雨下了不知多少日子,徐朴驾车行驶在山路上,他漫无目的,自从在城门外看见悬赏自己的布告,他便只拣偏僻的道路。

  车厢里传来姐姐徐素的叹息:“十五年前,你我过边境时,也是这样一个天气。”

  徐朴怔忪。他家祖上从商,十五年前在夏国境内进货,回去赶上战乱,越人怕奸细混入,将所有百姓拦在关外。父母用尽身上积蓄贿赂官兵,才在一个雨天将他姐弟二人送回越国,而父母与仆从们和众多百姓一起,生生饿死在荒地里。

  沦为孤儿的姐弟断绝了继承祖业的念头,徐朴想读书入仕,想拯救乱世中流离的人们,为此不惜变卖家产。

  他道:“如今方知,一开始就不该追随丞相党。”

  “你在丞相手下多少年了,为何如今才下定决心?”

  徐朴咬牙,“如今丞相对你……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天,他本想到丞相府和姐姐商量下一步计划,谁料撞见她被宋姨娘殴打。一问才知,小皇帝来丞相府时,徐素作为侍女出来上茶,小皇帝随口夸了句“姐姐真好看”,马丞相竟想将她送入皇宫为妃。

  徐素自幼读女书,深受纲常教化,不肯做这废节之事。马丞相遂借宋姨娘的手将她打残,打算绑入宫去。

  徐朴怒不可遏,当即寻了绳索,和手下一起将姐姐劫出丞相府。

  多年隐忍功亏一篑,但他别无选择。

  前方忽然传来马蹄声,是一队着红底铠甲的军士,徐朴才意识到可能已到了边境。他本想靠边让道,却被对面军士团团围住。

  “交出车里的货物钱财,饶你不死!”

  徐朴认出对方衣饰,他在战场上见过,那是——夏国的前锋军!

  前锋军向来打头阵,勇武之名连越人都知道,居然还干劫掠百姓的勾当?

  “车里是家姐,没有货物,我身上只有这点银钱,都给你们吧。”

  “没钱?那就把女人交出来!”

  几名前锋军冲向车厢,徐朴猛地一夹马腹,连马带车整个翻下悬崖,撞了个七零八落。

  车厢里,徐素被撞昏过去,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听见脚步声靠近。

  “阿弟……你还好吗……”她勉强睁眼,却见面前是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陌生男人,他蓄着短须,眼窝深邃,眉头微蹙。

  她愣住,眼也不眨地盯着面前人。

  “令弟伤得不重,”那男人向她伸出手臂,温声道,“现在,姑娘该保重自己了。”

  ……

  从天盟树回来后,程放鹤便着手准备下一步计划。

  他先去了后院召集一众美人,算上南风馆找来的和丞相府送的,这里已有三四十人。

  美人们都知道临川侯得了个美人宠上了天,不乏想攀着侯爷谋前程的,打扮得花枝招展来见他。还有机灵的听说季允是习武之人,便拣唱戏时的武将装扮换上。

  程放鹤一进屋就惊了,他从未见过这么多好看的男人齐聚一堂。他这个侯爷艳福不浅,美人纷纷上前问安搭话,使出浑身解数。

  娇柔,妖艳,干练……程放鹤带着欣赏的眼光看过去,的确都相貌不俗,身段举止有滋有味。若他不是任务在身,兴许真的要沉湎温柔乡。

  他向众美人吩咐一番,然后独自去了书房,取出书柜里备下的画轴,命人打开书房内室打扫。

  平时办公都在外间,内室本用于储藏典籍,轻易不让人进入。程放鹤却命人将唯一一张小桌擦得干干净净,摆了文书做出常有人在的样子,再展开画轴挂在桌边的墙上。最后从树下挖了两坛酒放进内室,开一坛倒掉一半熏屋子。

  万事俱备,他又花了两天做心理准备。

  在程放鹤漫长的穿书生涯里,坑人的事没少做,像季允这般心甘情愿上钩的也不是没有。

  但只要一想到季允的脸,起早贪黑练武的执着,为他下厨添衣的体贴,还有在他身上时的疯狂与克制,程放鹤总替季允觉得不值。

  前途无量又温柔细心的少年,一腔痴心给谁不好,竟给了他这么个渣男。

  不过这点惋惜之情转瞬即逝,他时刻记得季允将来是所向披靡的反派将军,哪轮得到他一个小炮灰来同情。这个世界唯一重要的事,就是帮季允黑化完成任务。

  想至此,程放鹤打算写封信叫人回来,却先收到了季允的信。

  季允想在锐坚营见他,也不说什么事,只让他不要直接靠近营地,而是等他来接。

  程放鹤略一蹙眉,不懂季允怎么对锐坚营感情那么深,却还是让人备车。

  下午,马车来到锐坚营,门口仍有守卫。

  程放鹤见季允身边的随从蹿出去报信,片刻之后,季允不知从哪冒出来,和随从配合,从背后一掌拍晕一名守卫,在被看清之前就清空了门口。

  几十米外还有更多人站岗,可季允朝他们做个手势,对方却好似没看见这边的动静。

  季允这才来到车前朝程放鹤一礼,“请侯爷随属下入营。”

  “你方才……”

  问话被季允的一个摇头打断,程放鹤只得随他进去。

  二人来到一处军士住的营帐,帐帘却从内锁住,季允贴上去道:“我是季允,我带临川侯来了。”

  帐帘掀开一条缝,里头确认了来人的身份才掀帘,才迎他们进入。

  程放鹤略感讶异,营帐本是军士休息之所,此时被褥堆在一旁,空出大片地方,而众人正穿铠甲执长剑在帐中操练。

  他们气势不减,号令声却压得极低。季允取来一套铠甲和剑,“侯爷瞧瞧这军备。”

  “有何区别?”程放鹤看不出这东西的好坏,只觉得色泽比以往鲜亮。

  季允道:“这才是工部给锐坚营铸造的军备,马丞相却让徐将军卖了换钱,徐将军悄悄藏在仓库里,足够每人一套。属下几日前打开仓库,把铠甲和剑发给了他们。”

  “他们为何在此操练?”

  “蒋副将停了营中操练,但功夫不可荒废。属下将《行军新法》里操练的方法写给他们,让他们按营帐一同修习。”

  季允视察过操练情况,向发令的伍长点拨几句要点,便带程放鹤去了下家。

  一连几个营帐都是如此,军备精良,士兵刻苦。程放鹤想的却是,季允一个个营帐游说,这得花多少工夫……

  途中还遇见送饭的,程放鹤瞧那饭里没掺杂质,说是侯府送来的米。

  程放鹤越看越不解,“季郎要做什么?”

  季允带程放鹤回了自己营帐,摊开一张锐坚营地图,画着各处兵力和攻守路线。

  他郑重一拜,“丞相命蒋副将控制锐坚营,营中多有不满。属下稍加试探,他们便一呼百应,听闻侯爷送来粮米,只愿追随侯爷。”

  “如今兵力与军备俱已妥当,只需侯爷下令,四方军士便可占领主帐,擒拿蒋副将!”

  “到时锐坚营悉归侯爷掌控,朝廷忌惮外敌,不敢不供给粮草。等打退夏人,侯爷便是这营中名正言顺的主人!”

  两名随从听得激动不已,程放鹤却眉头越压越低。

  整个计划听上去很诱人,但最关键的问题是——越国不可能打退夏人。

  越国腐朽早已不是一两日,没有马丞相,这个盘根错节的朝堂也会由别人操控。如今死而不僵,徒有繁华罢了。就算季允夺得下锐坚营,也救不了这个行将覆灭的朝代。

  况且程放鹤不能让越国战胜。穿书者无论是否完成任务,只要彻底转变了剧情方向,世界崩塌,就会和系统一起被抹杀。

  后一个理由季允不知道,但前者,程放鹤不信季允想不明白。

  “季允,随本侯回去。”程放鹤的语气不容置疑。

  季允还要再劝,话未出口,先被程放鹤抓着胳膊拽出营帐,拉到车上。

  “回侯府。”

  车上,季允侧坐着,握住临川侯的衣角,“侯爷不能再等了。待夏国打进来,营中将士上了战场就是送死!”

  程放鹤用掌心移开他的手,收拢衣摆,“你我救不了他们,还要和他们一起去送死么?”

  在程放鹤眼里,拯救锐坚营的唯一方法是就地解散,但那根本不可能。

  “季允,大才者担大任,你要救的不是锐坚营,也不是越国——是天下苍生。”

  季允不断摇头,微颤眼波里似有说不清的心绪。程放鹤担心话说重了,拍拍他的手以示安慰,肌肤相触的一瞬,少年却开始发抖。

  “侯爷让属下拜师、练武、读书,想的从来不是季允这个人,而是天下苍生,对吗?”季允咬得唇瓣发白,“可季允见您的第一面,就把其余的排在了侯爷之后。”

  “无论战局如何,季允都有本事护得侯爷平安!”

  车厢狭小,不然程放鹤觉得季允定要跪在地上,此时他只坐了个边,身子压低,话音是强撑的冷静:“属下愿一生侍奉侯爷,只属于侯爷一人,侯爷可否也……”

  “属下斗胆,”他缓缓抬头,眸光执着坚定,“季允甘愿做您的随从,却更想与您并肩而立。”

  车厢里空气凝固,但闻吱呀的车轮声。

  许久,程放鹤轻嗤道:“季郎的意思是,想让本侯娶你?”

  “不、属下不敢……”季允话音很快低下去。他方才的话实在没有第二种理解。

  这个时代中显贵男子纳男妾的不少,娶男妻的却不多,即便生来喜欢男子,很多人也选择娶女子为正妻。毕竟需要嫡子继承官职爵位,愿娶男妻的往往是不在乎名利之人。

  程放鹤现在仍是越国临川侯,一个随从向他提这种要求,的确需要很大勇气。毕竟季允求的不只是地位,更是临川侯为他守身,像他一样承诺一生只爱一人。

  ——而程放鹤等的就是这句话。

  “本侯娶你倒没什么,”程放鹤淡淡道,“只是娶你之后,可还能纳其他的妾室?”

  “这……属下……”季允哽着脖子,像是被卡住似的。

  程放鹤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不想答应,却根本给不出拒绝的理由。

  程放鹤扶着他的肩轻轻揉捏,迫使他紧张的身体放松,“季郎这几日累了,别想太多,歇歇吧。”

  他说着别过头去,听见季允几次开口叫他,却一声也没应。

  回到侯府,程放鹤让季允继续住在无心阁侧殿,只管叫他好好休息别想太多,旁的一概不说。

  季允明白,这就是无声的拒绝。侯爷不让他上战场,不让他管锐坚营的事,也不想给他一个名分。

  他在房里枯坐整夜,没向任何人诉苦,亦无人主动关心。

  次日他洗了脸,重新装束整齐,不像从前一样过问侯爷的情形,而是去侍卫所找师父。

  “你怎么来这了?”林执中有些讶异,“你……想好了?”

  季允摇头,“一味想下去也没有结果,侯爷不愿让弟子在锐坚营做事,弟子思来想去,能做的只有护卫侯府。”

  “师父在府上练兵多年,如今边境生乱,万一……侯府也该做好预案才是。”

  林执中下巴朝里间一抬,“侍卫所练兵的档案都存着,你自己去做吧。我和临川侯没什么交情,不愿替他操心。”

  “师父想离开越国吗?”季允忽然问,“不如和侯爷说,侍卫所的事弟子来管,不要再拘着师父了。”

  林执中冷哼,“你担心为师对临川侯不利?放心,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为难他。”

  季允拜过师父,一头扎进侍卫所档案中。有了编兵法的经验,他看这些文书轻车熟路,很快发现林先生是侯爷说什么她做什么,只管完成侯爷的要求,而不主动谋划整个侯府的布防。

  他现在要做的,则是将训练有素的侍卫重新编队,分配兵力,确保侯府面对外敌时没有弱点。

  这事难在繁复,好在季允本就是细致的人,一整天在书房也坐得住。

  他花一天理清了侍卫人数和武功水平,第二天巡查各出入口和围墙,结合周围环境藏人的可能性,决定各处兵力和应急计划。

  他实在太过操心侯府安危,折腾完侍卫所还不够,又列出府门和围墙不牢固之处,不敢让自家随从动手,便从外头雇老练的工匠。

  侯府众人看着季公子砌墙,明面上不敢说什么,私下里却不解——边境战事离京城还远着,季公子未免杞人忧天了吧?

  季允不管旁人怎么说,一心扑在加固侯府的工程上。只是偶尔,他会无端想起侯爷,心痒难耐,熬到夜里回无心阁看一眼,侯爷都不在卧房。

  眸中那点期待的光黯淡下去,季允默默回屋,第二天如常去侍卫所做事。

  直到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季允从侍卫所出来,见一队杂役提着食盒和酒坛匆匆走过,顿时警惕起来,问:“送的什么,送去哪里?”

  侯府下人用饭都在伙房,只有侯爷的饭食会用到食盒,但这明显不是去无心阁的方向。

  队里一人立即回答:“送饭给后院的主子们。”

  “后院?侯府除了侯爷还有别的主子?”

  “还不是丞相府送来的主子,还有南风馆……嗐,季公子自然也是主子。”

  季允脑子嗡的一声,“什么南风馆?什么丞相府?丞相府送给侯爷的美人……侯爷不是送回去了吗?!”

  “送回去?我们也不知道。丞相府来的主子们在后院好些时日了,没听说要送走啊?”

  那人朝季允一礼,“侯爷最近宠爱后院的主子们,我们可不敢耽搁,先告退了。”

  随从们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季允仿佛被当头一棒,头晕目眩。

  侯爷悄悄收下了那些美人,不让他进后院是怕他看见,最近不在无心阁,是因为宠爱旁人……

  他不信!

  天盟树下悬挂红绸的画面犹在眼前,侯爷怎么可能这就另寻他人?!

  季允快步走向无心阁,见魏清守在寝房门口。

  “季公子来了?侯爷也才从后院回来,说今夜不要人伺候。”

  季允喘着粗气上前,生硬道:“我进去和侯爷说几句话。”

  他不顾魏清的阻拦,径自推门而入。

  屋里,临川侯斜倚着榻,玉簪束了一半发丝,另一半垂落及腰,散在腰间垫的金丝软枕上。炭火烧得足,侯爷的鹅黄外氅未系带子,露出贴里的中衣,薄得几乎看得见肌肤纹理。

  临川侯本对窗吹埙,曲调苍凉幽绝,似悲似怨,一向聒噪的喳喳静静偎在他肩头。

  开门声并未中断连绵乐声,纤指在音孔间游移,他随意往门口递个眼风,眼尾暗红妖冶神秘,足以令人把目光钉在那风华绝代的半张容颜上,从此再也移不开。

  一曲终了,程放鹤眯起眼,“季郎不听话了。”

  “本侯身子吃不消,今夜你回去吧。”

  季允方才还沉湎于侯爷的容貌气度,此时如梦初醒,紧咬下唇:“属下来见侯爷,就不能有别的事了吗?”

  “哦?什么事?”程放鹤也不恼,随手将垂落身前的发丝撩到肩后,白皙的脖颈露出,上头却染了几抹异色。

  季允眉心一跳,不禁上前,他清楚地看到,侯爷的颈上数点红艳,就像……嘴唇那样大小。

  他声儿发颤,“属下侍奉侯爷沐浴就寝,不在这过夜。”

  “也好,本侯白日里……的确忘了沐浴。”

  季允去配殿命人烧水。

  木桶摆在寝房里,他先倒两盆沸水,凉水则是一边试探温度一边加的。每次伺候侯爷沐浴,季允总有几根手指被热水烫红,但只有从热到凉试探,才能模拟肌肤适应水温的过程,给侯爷备下最初觉得有些烫、慢慢入水后感到全身放松的温度。

  “水已备好,侯爷请宽衣。”

  往常给侯爷宽衣,季允都会观察人的反应,若眼中露出些许欲念,他动作间便“不经意”碰到不该碰的地方。今日他本也打算这样,可一解开里衣的系带,他的手顿时僵住——

  不仅是脖颈,侯爷的胸前、侧腰、脊背……全长着那东西!

  而他上一次与侯爷亲近,已是大半个月之前了。

  “季郎?”程放鹤发出软软的鼻音,对他的停顿表示不满。

  季允手抖得厉害,却还是强行保持冷静,替他褪去布料,视线向下看时更为扎眼,连脚背上都……

  他扶侯爷入水,湿漉漉的发丝将锁骨的红遮得若隐若现。隔着蒸汽与水波,他仰慕尊敬的临川侯仿佛一个饱经摧残的玩物,留下一身屈辱的印记。

  可季允心里清楚,这偌大侯府,没有人未经同意就能亵玩临川侯。

  一腔疑问被咽下,季允觉得没必要开口了。他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替侯爷备下巾帕和换洗衣物。

  “季允告退。”

  他强装镇定回屋,听着寝房传来的水声,一夜无眠。

  心底有什么在崩塌,他不愿相信,必须亲眼求证。所以次日一早,他就去了后院。

  季允本想寻个低矮处翻进去,刚把钩索套上墙头的砖瓦,守门随从却不知怎的走到这里,问:“季公子不走正门吗?”

  “我、侯爷说……”

  “侯爷几日前特意嘱咐,府里的人都可以进后院,您自然也可以。”

  季允收起钩索走向正门,心里却越来越沉。

  吱呀一声,后院大门推开,院中是两排整齐干净的屋子,虽不阔绰,却每间都用了精巧秀气的门窗。

  院中有一棵树干粗壮的古木,树下堆着酒坛。一名身穿绿色圆领袍的男子坐在廊下,双手托着一件巴掌大的乐器放在嘴边,笨拙地吹出不连贯的曲调。

  这个音色是……陶笛?

  那人闻声望向门口,与季允目光相对,“是季公子?”

  他扬了音调,足够让全院都听见:“各位,季公子来了——”

  季允看得分明,那人长了一副与他有七八分像的眉眼。

  这一声唤,让整个院子的窗户都打开,窗口探出好奇的脑袋,纷纷看向季允。

  分明是探询的目光,却仿佛一道道利刃,割向他的喉咙。

  院里的男人们看完了,就继续做自己的事。有人敞开窗子摆弄陶笛,有人出门打开酒坛,其中不少穿着绿色袍子——这个院子似乎很爱绿色。

  线索串联起来,一个显而易见又不愿相信的可能性摆在季允面前。

  他一步步来到廊下那人面前,“你们是什么人?”

  “原来季公子不知道我们?”那人笑起来,“我们和你一样,都是伺候侯爷的人。”

  季允脑海里轰隆一声,有什么在一瞬间塌陷。

  “我是南风馆出来的,这边住的公子们也是,对面那些是丞相府家养的,还有那些……”

  季允指着对方手中的陶笛,“你们会这个?”

  “侯爷说喜欢听,我们自然要学。”

  这时,隔壁屋里传来陶笛声,是季允熟悉的曲调。

  一闪一闪亮星星,满天都是小星星。这是那首乐曲的词,侯爷说喜欢。

  ——穹苍星辰,只属于他们二人。

  可如今,另一个与他面貌相似的人正倚在窗边吹奏,那本该独一无二的曲调。

  季允颤抖着脚步走进那屋,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攥紧拳,指甲掐进肉里,“别吹了。”

  那人一脸不屑,“你管我?侯爷手把手教我吹的,你凭什么不许?”

  “侯爷手把手……”季允愣住。

  那夜在假山,临川侯将他揽在怀里,握着他手认音孔的画面一闪而过。

  对方没注意到他愈发阴沉的面色,露出一抹娇羞,“我专心练习时,侯爷便掐我的腰,撩起下摆撕我的里衣。我吓得吹不出声,扔了乐器大口喘气,侯爷顺势就吻上来……”

  “哦。”

  季允记得也是那夜,他第一次吻了侯爷。

  原来对每个人都一样吗?

  他一阵阵反胃,却强撑着平淡面色,离开屋子,又见院里树下的木桌旁,有人在摆弄桌上花瓣,放进酒坛中。

  “你……在做什么?”

  酿酒的人穿着青绿的及地广袖衫,他浅浅一笑,“不知今日侯爷可还会过来,若是来了,就用这梅花酒招待。”

  坐在树下的另一人也笑,他虽长得不像季允,却面容姣好,眉眼弯弯灿如朝阳,“可惜这季节只有梅花,侯爷看不上这高洁的。待来年春日开了桃花,才好给侯爷下酒呢。”

  酿酒之人嗔道:“你就是懂得多,酒量又不行,都是为了讨侯爷喜欢强灌的。”

  季允想起,那次在侯爷的生辰宴上,自己本不能饮酒,是侯爷劝着才喝了一杯。后来他怕扫侯爷的兴,也曾暗暗练习酒量……

  “是,你能喝,可你遖峯篜里喝多了就发酒疯,只顾自己爽快,不守侯爷的规矩。上次侯爷都够了,你硬是不肯停,还不是差点被赶出去!”

  “你、你怎么知道?那夜你明明不在!”

  “我不在,可柳公子在啊。他嘴巴严,我旁敲侧击才问到呢。”

  唇舌咬出了血,口中满是铁锈味,季允僵硬地笑了笑,貌似随口探询:“你们到底,多少人侍奉过侯爷?”

  树下那人哈哈一笑,“这可问倒我了,哪有人数过这个。不过院里几十名公子,以侯爷的速度,大概每人都轮过了吧?”

  季允用仅剩的神智算了算,“不对,丞相府送人是两三个月前,这些天侯爷没少宿在无心阁,怎么会……”

  那人笑得更大声了,“侯爷说季公子从来都是单独侍奉,我们还不信,以侯爷的需要,一人哪能满足?——原来是真的。”

  “季公子一人独享侯爷,令我们好生羡慕。”酿酒者撒一捧花瓣入酒坛,“昨天下午侯爷过来,点了我和柳公子、苏公子。那场面跟比赛似的,柳公子最过分,连侯爷的双足都不放过。”

  季允听见这些话,脑海里立即浮现出画面,忍不住干呕起来。

  “哎,季公子这是怎么了?柳公子,快过来搭把手。”

  树下二人和路过的柳公子一起扶住季允,他面色发白,嘴角勾起难看的笑,摆摆手道:“不碍事,许是吃坏了东西。”

  说话间,他偶然对上柳公子的面容,此人高鼻深目,是一众公子中最像他的。

  季允脱口而出:“你是夏人?”

  柳公子就那么看着他,浅浅笑着,不说话。

  季允被扶到树下坐了,酿酒那人递来一杯酒,“本该给你倒水的,可我们这全是酒,你凑合喝吧。”

  季允胃里不舒服,却还是灌下整杯酒。

  “季公子早该来见见我们。大家一起伺候侯爷,平日里也该和睦相处才对。”

  “你不会是嫉恨我们,不愿见面吧?要我说,咱们都是侍奉侯爷的下人,管主子有多大后院做什么?反正自己最得宠不就好了。”

  “季公子难不成是……动了心?”

  聒噪话音让季允心如针刺,他起身要走,却听柳公子淡淡道:“比起我们,侯爷的确更喜欢你。”

  “但你可曾想过,在你之上,更有旁人?不然众人为何这般相似?”

  “旁人是谁?”季允脚步一滞,“你是说,侯爷刻意找了相似之人?”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通传:“侯爷到了——”

  季允望向门口,随从打开院门,躬身相迎。

  临川侯裹着狐狸毛斗篷御寒,身前开衩处却见里衣轻薄,衣带系得随意,仿佛一撕就碎。他发髻草草挽就,眼尾的红却好似刻意点过,勾人上瘾。

  季允从未见过他这般媚态,临川侯的高傲被揉成团随手丢弃,只剩一把春酒里泡酥了的风流骨,软在院中哪间屋里,都可供人肆意折辱。

  他钦慕敬佩的侯爷,竟如此自轻自贱!

  季允攥紧拳,沉着步伐向门口走去。路过临川侯时,他突然站定。

  “季郎有话和本侯说?”

  季允望着那早已刻在心底的眉眼。若是往常,他见了侯爷这副模样定要发疯。

  可今日,他已经疯了。

  “梅花酒酿好了,侯爷玩得尽兴。”

  ……

  季允稀里糊涂离开后院,不愿回无心阁,而是去了杂役房,却见自己从前的屋子已住上别人。

  那些杂役见了他纷纷起身行礼,神色慌乱。他从前在杂役房时,不少人都奉蔡豪的命令羞辱过他。

  本来都过了挺久的事,今日季允不知发的什么邪火,竟命人把那几个杂役通通拉出去打了一顿。

  接着季允独自进屋,口渴得厉害,去桌上倒杯茶水,却一把捏碎茶盏。

  碎瓷片扎进肉里,血流不止,又感觉不到疼。

  满心愤怒渐渐冷却成悲伤,季允抱着双膝坐在榻上,闻着身上残余的酒气,一动不动坐了不知多久,最终睡过去。

  轻轻的叩门声叫醒他:“季公子,可要在这里用饭,还是回无心阁?”

  季允睁眼见天色将暗,忽然清醒过来。

  ——他是侯爷的随从,本该在无心阁伺候,侯爷怎样对他都是应该的,他有什么资格躲在这里伤心?

  “不必麻烦,我这便回去。”

  他洗了把脸,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到无心阁。

  屋里一片死寂,侯爷没回来,季允默默进了侧殿,缩在床角。

  等了半晌,外头传来脚步声,响起临川侯的声音:“季允呢?”

  “季公子在侧殿。”

  嘎吱一声,侧殿门被推开,程放鹤进来脱下狐狸毛斗篷,内里的衣裳揉得皱巴巴。

  见他更衣,季允不忍看他身上,别过头对着窗外,“为什么……”

  “为什么本侯有一整个后院的美人?”程放鹤褪去上衣,用湿布沾水擦身,“本侯生性好美色,你知道的。不然在牢里,也不会第一眼看上你了。”

  “不,为什么……”

  “为什么本侯最喜欢你?”程放鹤将布块贴上肩膀的红痕,“自然是因为你比他们都俊俏,比起柔媚之人,本侯更喜欢坚毅沉稳的。你乖巧贴心,护得住本侯,也能满足本侯。”

  季允涨红了脸,“属下是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本侯要栽培你?”程放鹤换上清爽的直裾,重新将鬓发打理整齐,“若不一心为你,你怎会对本侯死心塌地?再说,本侯身边的确需要习武之人。”

  “……为什么侯爷要骗季允?”

  鹅黄色宫绦垂下,腰封紧贴身段,愈发显得程放鹤腰身细窄。他凤目流转扫过季允,“本侯要你侍奉,答应保护你、对你好,让你习武,给你官身——本侯都做到了。”

  “本侯从未答应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何算骗?”

  榻上缩着的人瞪大了眼,眉目扭曲,面色惨白。他急喘两声,双唇张开,却说不出完整话。

  “为什么……后院那么多人……肖似季允……”他齿缝间漏出破碎的话音,“除了我和他们,侯爷心里还有别人,对吗?”

  程放鹤脚步停了停,背对着人,他唇角微挑,语气却黯淡低沉:“季郎不必想那么多。本侯对你好,还不够么?”

  “可属下想知道真相。”

  程放鹤冷了几分:“你若不愿继续留在本侯身边,可以随时离开,本侯会好生安置你。”

  “季允不会离开。”身后传来沉闷、带着鼻音却坚决的语气,“他们说得对,侯爷身份尊贵,就算后院多养几个人又如何?是属下要得太多。”

  “季允的命是侯爷给的,有幸侍奉侯爷,愿一生追随您。”

  程放鹤嘴角的笑顿时塌了,恨不得过去摇晃人肩膀大吼“你看清楚本侯是渣男”。

  不过没关系,现在力度不够,他还有后手。

  “本侯去书房了,你自己想想吧。”他道,“想通了,就别再像从前那般——发疯。”

  作者有话说:

  下章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