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允四下环顾,确认无人才道:“属下先前在园子里练剑,见蔡管事独自贴着墙根行走,且十分警觉,似乎怕人瞧见。属下悄悄跟过去,随他到东北角门处,他在那里见了一个人。”

  “属下看不清那人长相,依稀也是个随从,但听得到他们说话。蔡管事在向那人告状,说侯爷、侯爷……”季允垂下眼睫,话音轻轻的,“侯爷沉迷美色,只是喜欢属下一人。为了纵容属下,才打压蔡管事等人。”

  “对方应和几句,说了些会帮忙之类的场面话,小半炷香便走了。”

  程放鹤蹙眉,“为何不告知本侯?”

  季允脸上一红,“这点小事,怎敢随意扰侯爷心绪。若是说给您,岂不成了属下找侯爷告状。”

  “你不该找本侯告状么?”程放鹤把筷子往碗上一搁,“你是本侯身边的人,本侯不该护着你么?”

  “……您若不信属下,只管让人守在角门捉他,有了昨日的事,他们定还有下次。”

  程放鹤摆摆手起身,“本侯何时说过不信?不信至亲之人,难道信那个蔡豪么?”他坐到桌边问魏清:“蔡豪何时再去工部?”

  魏清道:“三日后。他拿侯府的文书,到工部审核过后,好把工厂里的军备送去锐坚营。”

  “押送军备?那想必有几人同去。”程放鹤铺纸提笔,随手划拉起来。

  季允在一旁问:“侯爷有何计划?可否让属下从旁协助?”

  闻言,程放鹤笔锋一顿,想起上次让林执中带季允看了军营,如今再让他看看越国官场,的确是不错的反派励志教育。

  他轻笑,“你想凑热闹就扮成侍卫混进去,不过用不着你协助。蔡豪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哪配得上本侯的季郎出手?”

  季允:“……谢侯爷。”

  三日后,季允换了寻常随从的衣裳,跟在出行的队伍里。蔡管事是侯府最有头脸的管事,出门讲究排场,即便押送军备要不了那么多人,仍带了十八名随从。

  侯府车轿停在工部门口,打头的随从将蔡管事扶进衙门,一路遇见的工部官吏无不起身迎接。直到进了堂上,只有分管军备的高侍郎是坐着的。

  十八名随从候在堂下,蔡豪独自上前,朝高侍郎深深一礼,便低声开口。

  季允是习武之人,耳朵灵敏,勉强听见二人对话。

  蔡豪道:“上次属下考虑不周,谁知侯府侍卫竟会叛变……还有那个夏国贱奴,侯爷死抓着不放,您的吩咐可不好办啊。”

  高琛冷笑,“你不必在这叫苦,本官知道你那点心思。待到事成,本官该给的不会少,多的也没有。”

  “您别生气,再等一次,属下这不是还在侯府呢?下次一定行。”

  “做得那样明显……你还想有下次?”

  蔡豪还要说些什么,高琛却忽然抬高话音:“文书呢?拿出来本官用印。”

  蔡豪只得拿出文书,翻开却一愣。

  高琛接过文书瞧一眼,唇角现出讽刺的笑,点了一个堂下的随从:“你过来,侯爷有令,要侯府随从念这份文书。”

  那随从也一脸懵懂,他只得接过,可认字不多,磕磕绊绊念完侯府押送军备的文书,发现后头还有一张:

  “侯府管事蔡豪,串通外人,祸乱府什么……今蔡豪之什么昭昭,令随行侍从什么什么此人,还诸其主,听凭工部高侍郎处什么……”

  “什么?侯爷让我们做什么?”后头识字的随从抢过来念,“绳缚!用绳子绑缚!这是侯爷的命令,大伙快把他绑了!”

  这些随从多年仰蔡管事鼻息,对其有惧无敬,此时听闻侯爷发话,自然无不乐意。不知是谁带了个头,他们便七手八脚制住蔡豪,有随从管工部借了绳子,将人死死捆住。

  季允在队伍里突兀地道一句:“高侍郎对此有何看法?”

  高琛的脸色一阵白一阵青,猛地一拍桌子,“荒唐!侯爷要惩治下人,带上本官做什么?!蔡豪是侯府的人,与本官何干?”

  蔡豪动弹不得,大哭道:“高侍郎!您可不能不管属下啊——属下做这些都是为了您,等属下脱离奴籍,定会回报您恩德,求您救属下一命!”

  “临川侯府自家的事,如何还闹到工部来?!”高琛浑身发抖,站起来指着蔡豪道,“你们还不快把他送回去,他再血口喷人,本官可要按工部的规矩处置了!”

  后头看够了戏的季允唇角一勾,上前对众随从道:“押这个罪人回去吧。侯爷的话已经带到,还有军备等着呢。”

  众人都知道季允是侯爷身边的人,便听了他的话。

  季允带两个随从押送蔡豪回侯府,一路上想起方才的场面,心中暗叹侯爷手段高明。

  侯爷治这个蔡豪,不但要给府上随从看见,还要给高侍郎看见以示警戒,还要让随从们亲手绑了蔡管事,撼动府上随从的等级观念,免得众人再因为恐惧不得不助纣为虐。

  想着侯爷的谋略,季允倾慕之余又不免担忧。

  他隐隐觉得,自己算计不过这个人。

  季允将蔡豪押到,向侯爷禀明经过。临川侯正靠着坐榻,专心摆弄桌上几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听了回禀慢悠悠道:“蔡豪没惹出人命,本侯不好杀人。可这般作威作福的人物,送到哪去都是个祸害。季郎,你说侯府上最脏的地方在哪?”

  这话别人听不明白,蔡豪却懂了,侯爷是要用他曾经对待季允的方式,以牙还牙。

  “马房。”季允面无表情道。

  蔡豪闻言放声大哭,死去活来的。程放鹤微微蹙眉,示意众人拦住他,“要寻死也别脏了本侯的地方。就送去马房做工吧。”

  当天夜里,季允披了件玄色斗篷,趁临川侯在园子里吹新得的笛子时,悄悄去了马房。

  一日之内,从前风光的蔡管事仿佛老了十岁,穿着满是尘土的破布衣裳,头发披散,脸上一块块黑不知是什么。他费力地提着一个木桶,里头装着马粪。

  马房的灯烛似乎被谁刻意熄灭,蔡豪一个不慎摔倒,木桶里的马粪泼了一身。

  他狠狠“呸”一声,用空桶装水往身上浇,冻得浑身发抖。

  季允静静看了片刻,缓步上前。

  “季允?!”蔡豪注意到他,还在滴水的手指着他,“今日的事是你怂恿侯爷做的?我人虽在这里,整个侯府的人我谁的把柄没有?这侯府终究在我们手上,你给我等着!”

  季允一言不发听他咆哮,面色沉静如水。

  “怎么,怕了?你若现在求饶……唔——嗯嗯哼啊……”

  季允突然伸出左手,掐住对方的脖颈。

  “我听懂了,”他道,“只要杀了你,所有人都会安全。”

  他力道凶狠,蔡豪掰不动他的手,只能艰难吐字:“你……你不能、不能……侯爷说过不杀我……怪罪下来……”

  “依你所言,侯爷偏宠我季允,岂会因一个罪奴就怪我?”

  “唔……松手……求你……”

  “去死吧。”

  咔。

  季允拧断手里的脖子,将发臭的肉身丢进粪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