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允猛地抄起桌上酒坛,仰头就灌,灌了自己小半坛酒,呛得涕泪不止。哗啦一声酒坛脱手,砸了一地。

  他摇摇晃晃往外走,东倒西歪回到无心阁。

  躺倒在侧殿的榻上,季允昏睡过去。可酒后睡意浅,没睡多久就醒来,只觉得浑身燥热不安,脸上身上烫得厉害,一股强烈的欲念无法压抑。

  他知道自己渴望什么。眼前光影凌乱,看清的只有凤目尾端的艳红、颊边微卷的碎发、衣带下不知宽窄的腰线……

  往日的谨慎此时荡然无存,季允如着魔一般翻身下榻,踉跄着出了侧殿,不知不觉走到无心阁深处的寝室。

  无心阁内部没有守卫,他一把扯断门上锁链,整个人撞进去。

  临川侯的寝室里,墙壁挂了潦草到认不出的书法,桌上瓶瓶罐罐插画养鱼,他打开衣柜,侯爷的衣裳件件华丽繁复。

  侯爷的衣裳……侯爷穿过的……

  季允伸手一件件抚过去,将广袖抱在怀里,将衣襟粗鲁地扯开。他险些站不住,后退几步倒在榻上。侯爷的床榻是梨花木的,雕着各式花鸟人物,床头堆了一摞锦被。

  脑海中只有一股模糊却强烈的渴望,促使他拽倒那些锦被。侯爷盖过的被子如今在他身上,季允紧紧抱着它们,贪婪地呼吸被子里的气息。

  他还能抓住什么呢……

  异常的入侵吵醒了午睡的喳喳,它被拴在衣架上,但金链子很长,足够它攻击床上的闯入者。

  “滚开!”季允让喳喳隔着锦被啄了几下,无端变得暴躁,下地还击。然而酒后之人动作笨拙,不但捉不住鸟,还不慎扑倒了衣架,链条脱落,喳喳失去拘束,竟飞出了房间。

  季允的酒醒了大半。

  那是侯爷唯一的爱宠。

  他追出门去,绑了链子的鸟飞不快,可醉酒的人也追不上。季允一路上碰见一些人,大家似乎和他说了什么,他却一个字没听见,眼中除了鸟再没别的。

  出了无心阁,在园子里转一圈,追到甬道上时,金链却忽然被人捉住。那人问他:“季允?你在找这只鸟?”

  季允已分不出对方是谁,木讷地回答:“侯爷的喳喳……我放跑了……”

  “哦?你这贱奴都住进了侯爷的寝室?还放跑了侯爷的鸟?”那人突然将链条往前殿的方向一甩,喳喳受惊,拍打着翅膀迅速飞走。

  “喳喳——”季允哪管得了方向,拔腿去追。

  ……

  逍遥殿里,程放鹤刚结束了一次无聊的议事。无论下头的人说什么,他都心不在焉地“嗯嗯”两声,实则拿着笔在公文上画乌龟。

  这次高琛亲自到侯府议事,本想逼迫临川交出府上侍卫,却被如此敷衍,阴阳怪气了一阵,对方毫无反应。

  高琛立在临川侯座前,双手撑着桌案,盯着那张俊美绝伦的脸看了半晌,忽然转头就走。

  “嘁。”程放鹤挪开公文,泼了一盏茶擦桌子。

  众人散去,摆烂一下午的程放鹤感觉累得慌,正想问自家美人在做什么,却见外头随从来报:“侯爷,高侍郎在广场让咱们府上的人冲撞了,是季允公子。!”

  程放鹤顿时蹙眉。季允不该在无心阁么?怎么会去广场?

  出到广场,他见高琛正揉着自己的大腿,衣冠凌乱的季允被高府侍从按倒在地,手上还握着一截金链子,另一头牵着埋头梳毛的喳喳。

  高府下人梗着脖子道:“禀侯爷,方才这贱奴追着鸟飞奔过来,直直撞在高侍郎身上!”

  “贱奴?”程放鹤唇角勾起一抹讥嘲,不疾不徐上前,俯身接过拴喳喳的链子,要扶起季允,却见对方神志不清。

  高琛扯住程放鹤的袖子,“此人是侯府下人吧?竟如此鲁莽没规矩,犯下冲撞之罪,是不是该给个说法?”

  程放鹤嫌弃地甩掉他的手,蹲在地上唤季允的名字,略带焦灼地探他呼吸。

  正要叫大夫,好在倒地的人睁开眼,迷茫地望过来。

  闻到人身上酒气,程放鹤便知没有大碍,松了口气,却又心疼得紧。他小心将人搀扶起来,命魏清架着季允,慢悠悠回高琛的话:“本侯代他道个歉,回头赔你一身新衣裳,这样可好?”

  高琛冷哼道:“高某虽不及侯爷尊贵,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如今让一个奴才冲撞,莫非就这么算了?侯爷若当真有道歉的意思,就该把这奴才交给高某处置。”

  程放鹤也冷了脸,“侯府下人也是本侯身边的人,他犯错本侯自会惩处,不用高侍郎费心。”

  “看来传闻果然不错,”高琛忽然伸手去抓季允,被魏清及时打掉,“说侯爷无心政务,是因为新得了个美人,就是他吧?侯爷这般护着,让我们这些外人好生嫉妒——”

  原来是有备而来找茬的。程放鹤无意多费口舌,正要带人离开,却听高琛话音一转:“侯爷瞧瞧,那边是什么人?”

  不远处,一队侯府侍卫进入广场。

  他们径直找到自家侯爷,为首的道:“属下有事询问,找过公孙侍卫长,他让直接来问侯爷您。”

  程放鹤想起公孙猛早些时候的禀报,再看看身后面带得意的高琛,顿时明白了前因后果。

  “属下听闻别人府上的侍卫做几年就会放出去,想问问侯爷,我们何时能放出去?”

  “就是,侯府侍卫操练比旁人都要辛苦,总得给我们个盼头吧!”

  侍卫们个个面带嗔怨。高琛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嘲讽道:“侯爷连自家侍卫都管不住,当真能好好惩处这犯错的奴才?不如把他交给高某,我替您向大伙说情如何?”

  果然是这人安排的。程放鹤看也不看他,他掸掸袖口灰尘,凤目微挑,负手踱到众侍卫面前,“给本侯做侍卫不好么?你们离了侯府,不也得另寻生计?”

  众人只当他避重就轻,话音抬高:“人活着又不只为生计!若是自由身,那就能……就能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了!”

  “没错,别人府上的侍卫放出去,主人家都管他们婚配的!”

  侍卫们七嘴八舌,有人把手放在佩剑上,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意思。这边魏清也很紧张,招呼随从严阵以待。

  只有程放鹤仍是漠不关心的模样,偶尔睨他们一眼,不紧不慢地将喳喳交给随从,好生交代如何安置。

  “侯爷,别逞强了。”高琛抱着胳膊,压低话音,“侍卫所若出了乱子,整个侯府都会动荡,到时候侯爷因此受累,高某可是会心疼的。不如再考虑一下我方才的提议?不然,将不听话的侍卫送到锐坚营也可以。”

  程放鹤缓缓抬眸望向众侍卫,唇角勾起一抹云淡风轻的笑,“你们说的‘别人府上’,是不是这位高侍郎家里?”

  侍卫中有人点头。

  “那本侯便问问高府的人,”程放鹤伸手,点了高琛身后一名随从,“你说,贵府的侍卫都出自何处?”

  那年轻随从被临川侯这样一点,顿时脸红,哪还看得见高琛阻止的眼色,直直道:“是高侍郎门客和学生的子弟。”

  “也就是说,他们本就是良民而非奴婢。”程放鹤转向自家侍卫,“而你们从前是官奴,是囚徒,是脱逃的罪人,是卖身的乞儿。你们的身契都在侯府,像今日这般听信歹人不敬主上,本侯就是要你们的命,于理于法又有谁能说本侯的不是?”

  “可本侯从未短了谁的吃穿,还派人传授你们武艺,为你们配备兵器。本侯自认仁至义尽,若还有谁不满,那——”

  程放鹤抽出最近一名侍卫的佩剑,纤长手指抚上锋利的剑尖,“本侯最恨忘恩负义、无理取闹之人。见一个捅一个。”

  众侍卫哑然,呆愣在原地。

  余光里,程放鹤注意到公孙猛一直躲在廊下,便稍稍抬高语调:“再者——本侯也从未说过,侍卫不能成家吧?”

  公孙猛听见这话,便大步走来道:“如今侍卫大多年轻,没有这个先例,但侯府本有规矩:下人若要成亲,对方也是奴籍,侯爷便将人买来,以后一同做工,亦可在府上生育子女。若对方是良民,就把侍卫嫁过去,用聘金作为赎身钱。侍卫之间,或侍卫与侯府随从结亲,侯爷也会收拾间屋子给你们单独居住。”

  “从前不知你们在乎这个,未曾提前说明,是我的过错。往后你们若有意成亲的,来我这里记下,我会统一呈报给侯爷,侯府也要随礼的。”

  不少侍卫闻言眼中放光,哪还有人关心什么高侍郎,纷纷低声议论起了成亲的事。

  程放鹤道:“你们头一次遇见这事,本侯不怪你们妄信谗言。往后记得,侯府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有人惦记,外人的话自己先过一遍脑子。都去吧。”

  侍卫们面带羞愧,匆匆给自家侯爷磕头请罪,又逃命似的散去。

  程放鹤面无表情看了一眼涨红脸的高琛,转身便走,“弄脏你的衣裳,本侯会让人赔给你的。”

  “临川侯!”高琛突然大叫,“你和我撕破脸,就是和马丞相作对!我玩不过你,可你也玩不过丞相大人!”

  程放鹤头也不回,“那就到时候再说。”

  “你、你……啊——”

  程放鹤身后传来紧促的脚步声,像是有人直直跑向他。附近都是不能打的随从,他只得自己躲,欲回身看看敌人位置,却先听见扑通的倒地声。

  地上,季允将高琛扑倒,尚未醒酒的少年身子不稳,拼命钳制对方的挣扎。

  等随从们反应过来接手,季允已然摔倒。

  此前一直漫不经心的程放鹤终于蹙了眉,快步上前搀扶,见高琛衣裳被扯乱,在随从手上动弹不得,仍要骂骂咧咧:“到时候你落在马丞相手里,他把你赏赐给我,我会让你生不如死!不想带着临川侯府去死,你就现在求我——程放鹤!”

  “聒噪死了,扔出去吧。”程放鹤拥美人在怀,淡淡吩咐随从,“听好了,是‘扔’出去。”

  “是!”

  对于高琛到底是以什么姿势离开侯府的,程放鹤不太关心。这出闹剧里,他关心的只有季允这个始作俑者,他的任务对象。

  他把人带回无心阁,推门却见屋中凌乱不堪,喳喳焦躁地绕着床榻转圈。一回头,季允不在身后,而是跪在无心阁正门外。

  “这是怎么回事?”

  程放鹤纳闷,走到门外,见季允叩首在地。

  “季允知罪,侯爷房里……是属下弄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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