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放鹤怔愣间,手指被灼烫地握住,一股电流从相触之处蔓延到全身。

  月夜,烛火融融,才出浴的美人衣衫松散,勾着他手指紧张地乞求……

  纵然见多了风月场面,程放鹤也遭不住此情此景,无名之火在脑海中乱窜,几欲喷薄而出。

  这要是答应下来,他真能不对任务对象做点什么?

  程放鹤甩开季允的手,后退两步,重重咳了一声,“你只是本侯的随从,睡侧室难道还委屈了你?与本侯同卧,这于礼不合。”

  临川侯可不像在乎礼法的人,但一时间找不到更好的理由,“……若身子不适,有什么需要就出门叫人,本侯乏了,先歇下了。”

  程放鹤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在他的任务计划里,不是不能对季允做点什么,但这种策略要讲究时机。现在季允对他或许只有一点感激和依赖,这时候贸然馋人家身子,容易让对方觉得是羞辱之举。

  而羞辱,是不能让季允黑化的。

  程放鹤回屋让人打冷水给他洗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睡觉,却不知同样的冷水也在送往侧殿。

  临川侯走后,被认为“只有一点感激和依赖”的季允低头看看,黑暗中,自己身上早已显出异样。

  怀里似乎残存着温度,以及那人身上独特的气息;抬手碰了碰脊背,冰凉触感依稀仍在。

  他不是第一次靠在临川侯怀里,不是第一次勉力压抑莫名的冲动,却是第一次几乎压抑不住。

  方才他勾着侯爷的手指,下一瞬就要抓住那白皙的细腕,将人摔在榻上,扯下发带拘了双手与床栏,剥去一袭华绮,试那衣帛懒束的窄腰可否盈握。

  这一切电光火石地闪过,还有更多不忍细想的画面,此时不得不用一盆盆冷水逼出脑海。

  尽管将今夜莫名的冲动解释为饥者见粟、渴者临溪,次日晨起练剑时,季允却始终心不在焉。

  脑海里没有剑诀,尽是些无关的:今日是侯府议事的日子,侯爷下午要去逍遥殿,之前通常会在园子里用个便饭,自己上次在旁侍立,记得侯爷说了句饭食过于清淡……

  “出剑无力,准头偏移,季允,你今日怎么回事?”

  林执中随手掷一块石子,将空中乱晃的剑身砸到地上。季允猛然惊觉,连连道歉。

  “如此心不在焉,心里有事?”林执中走到他面前,比他矮了半头,炯炯目光却气势逼人,“我这个做师父的不仅要教武道,还要教心道。有何困惑,说吧。”

  季允后退半步摆摆手,“不劳师父操心了。”

  “我无意窥探你私事,但你心绪不宁干扰出剑,我便无法再教。”林执中道。

  季允被她逼得没法子,只得别过头说了声:“情丨欲。”

  这二字出来,林执中面色未改,一板一眼道:“情爱本身于剑道无害,所以劳心伤神者,是因情爱而起的不安。心志未定,则举止犹疑,犹疑则无力,必使不好剑。”

  “今日不练了,你这便去找到那人,与他道明心意。无论他同意还是拒绝,于你都是个确定的答案,欢欣抑或悲恸,都对练剑利大于弊。”

  她把“情丨欲”改成了“情爱”,季允丝毫未觉,只是一个劲摇头,“不行,我不能说出来。”

  “怎么,还要待时机成熟?你难道不知,情爱之事能不能成,大多第一眼便已注定。拖下去又能改变什么?”林执中一甩手,转身离去,“不练了。你得到答案之前,不要再使剑。”

  季允愣愣望着她的背影。第一眼便已注定?这可能吗?

  转念一想,自己不也是在牢房看了侯爷一眼,就决定跟他走了么?

  季允想来想去,又想到了侯爷的午饭。这会还早,他擦过汗收好剑,决定去厨房帮忙。

  前面七年在侯府,季允充当杂役,进了厨房也是烧火劈柴,不会让他上灶台。他看人做饭不少,自己却从未动手,此时厨子们也只让他淘米洗菜。

  他见灶台上烹的还是些炒时蔬、拌青瓜,向众人传达了侯爷上次的抱怨,可厨子们也是按菜谱做菜,不会轻易听他的指示。

  季允便收拾出一旁的空灶台,自己动刀切肉。

  众人知道他是侯爷身边的人,不敢拦他,却也没人看好他的技术。他刀功生疏,火候也掌握不准,瞧那边炒边尝的架势,就足够让食客敬而远之。

  ……

  程放鹤又一次临近正午才起床,昨夜情形闪回,他脸上还在发烧,便听魏清禀报:“公孙侍卫长候在外头。”

  想起在锐坚营时此人的举止,一向披衣就起的程放鹤仔仔细细束发洗脸,确认装束工整了才出到外间。

  公孙猛行礼之后抬眼偷瞄,却又立即躲开,“禀侯爷,侍卫所中今日接连数人来问属下,侯爷到什么时候可以放他们出府。”

  “出府?”程放鹤挑眉倚在榻上,喳喳扑楞着艳红的翅膀飞落他肩头,“怎么想起来的?还接连数人、不约而同?”

  公孙猛道:“是……蔡管事来过。蔡管事常年在各处行走,今日和侍卫们说起,工部高侍郎府里的侍卫只做十年,而后给一笔银子放他们出府,还把府上侍女许配给他们。”

  程放鹤唇角噙笑,抚着鸟羽,“狗急跳墙了么——让本侯猜猜,侍卫们是不是说,若本侯不放他们出府,他们便集体闹事,反正法不责众?”

  原书里蔡豪也用过这招,但那时此人还是临川侯的忠实走狗,用这招是要坑季允,让他在临川侯面前冒犯。不过季允不像侍卫这么好骗,没上当就是了。

  公孙猛不住地点头,“侯爷所言分毫不差。”

  “本侯能信你么?”程放鹤一敲鸟头,喳喳便飞去公孙猛头上,试探着啄他眉眼,“你来告诉本侯这些,是劝本侯放侍卫出府,还是——”

  “是营中有异动,及时禀报侯爷。”公孙猛纹丝不动,任由喳喳沿着他眼眶啄过去,几乎戳进他眼中,“属下的心思瞒不过侯爷,一心只为了侯爷好,又怎会听信歹人的胡话!”

  程放鹤轻笑,一勾手指,喳喳就回到他掌中,“你倒是实诚。若明知没有回报还要坚持付出,便将计就计,不答侍卫们的话,谁要再问,让他来找本侯,懂了么?”

  “属下愿为侯爷尽忠,不求回报!”公孙猛郑重叩首。

  送走此人,便到了程放鹤的午饭时间。他给喳喳撒一把食,又听魏清来报:“侯爷上次吩咐的,肖似季允画像已经画好,可要拿进来?”

  “不要拿到无心阁,先放去书房吧。”白月光画像这种东西,自然要放在季允看不见的地方。

  出无心阁进到园子里,程放鹤在水边的亭子落座。亭中摆了石桌石凳,四面凉风轩敞,下人们早将石凳擦拭干净,铺上软垫。

  随从打开食盒奉上菜肴,大多是些清淡的素菜,程放鹤也不介意。他要了一坛酒,下意识想叫季允过来伺候,想到昨夜之事却只不动声色地拿起筷子。

  就在这时,远处走来个青碧色身影。

  季允换上侯爷赏赐的衣裳,手里也捧着食盒,进入亭中。

  “还有菜品?本侯一个人可吃不了这些,你来一起吧。”程放鹤故作随意,招呼他入座。

  季允浅浅行礼,将食盒里一道道菜摆在外圈,撤下桌上一盘猪蹄炖黄豆,“厨房怎么给侯爷做了不能吃的东西,当真是粗心。”

  程放鹤这才想起上次随口瞎编自己对黄豆过敏,竟忘了告诉厨房。为掩尴尬,连忙夹了一筷子季允放上来的莲藕虾仁。

  食物放入口中,程放鹤有些惊讶。那盘菜卖相不好,莲藕切得薄厚不一,虾仁也被菜汤染得黑乎乎,可味道却出奇地合他心意。

  他看了一眼魏清,“侯府招了新厨子?手艺不错。”

  魏清笑道:“这盒里的菜是季允公子亲手做的,厨子哪有他对侯爷上心呢。”

  望着季允颊边红赧,程放鹤更诧异了——不日便要统帅千军的将军、毁灭越国的反派,居然会做饭?还做得这么好吃?!

  “您尝尝这个。”季允替他布了一筷子炒香椿苗,“属下也是第一次下厨,还有不少生疏之处。只是属下平日里留心您的喜好,兴许更合您口味吧。”

  程放鹤用了香椿,在浓浓气味中咂摸对方的话,顿时明白过来。

  他先前当季允的面吃过香椿炒鸡蛋,却不喜欢鸡蛋的微腥气,一个劲拣香椿来吃。若是有心之人,便看得出他喜欢香椿的浓郁味道,像这盘一样只加些不碍事的碎肉,就能满足他的喜好。

  那盘莲藕虾仁也是。若食材清淡,程放鹤便要在盘底蘸一圈酱汁再入口;注意到这点,就将浓郁酱汁淋在菜品上,免去他自己调味的麻烦。

  原来季允对他的起居这样上心?

  未来反派贤惠的一面令他不安,他自斟半杯饮下,轻咳道:“的确合本侯的胃口。只是你为此辛劳实在不值,我的季郎日后是要做大事的。”

  “什么是大事?学好武艺、上阵杀敌就是大事吗?”季允话音转急,几乎要站起来,“可对我来说,若能每日为侯爷下厨,就是最大的事。”

  “只要侯爷吃得高兴,季允就满足了,再没有更要紧的。”

  程放鹤微微一怔,这话可真好听。虽然意味怪怪的,但真好听。

  对方几分真心几分假意都不要紧,他爱听。

  短暂的沉默后,季允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坐回去换上笑脸,话音转轻快:“属下平日里还有些空闲,愿照管侯爷的饮食。方才经过后院外头,见院里的山楂快要红了,过几日侯爷放属下进去,摘些新鲜的给您炖汤吧。”

  一听“后院”二字,程放鹤立即沉下脸色,“那不是你去的地方,不许去。”

  他搜罗的美人都安置在后院,虽然现在人数还不多,但若让季允瞧见,那不就捅马蜂窝了。

  笑容僵在季允脸上,他渐渐垂下头,“也是。属下不过是个随从,在侯府不能随意走动,侯爷的事也不能随意过问。是属下唐突了。”

  “无妨。你爱下厨本侯不拦着,莫要耽误练武,别让本侯听见林先生说你不用心就好。”程放鹤把季允做的每个菜都吃过,喝完一杯酒,拂衣起身,“本侯去逍遥殿议事了,季郎慢慢吃。”

  季允随他起来,突然道:“侯爷,那属下可以去趟书房么?想找几本兵书。”

  话音藏着几不可察的哀求之意,程放鹤听出不大对劲,却没空细想,“书房就别去了,想找什么书,告诉魏清就是。”

  书房里有白月光画像,当然不能让季允进去。程放鹤见议事时辰已到,便朝前殿走去。

  他看不见身后的少年双目爬满血丝,望着他背影攥紧拳,喃喃道:“书房不许去……后院不许去……尊卑、礼数……”

  “侯爷,季允在您心里,到底算什么……”

  作者有话说:

  大将军岂能不会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