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东京某艺术类博物馆

  少女拾级而上。画展在四楼的临时展厅举行,入口的雪白墙面上荼蘼盛放。

  画展面向公众开放,并不像她先前以为的那样私密庄重。有几个小孩被门口的巨幅荼蘼吸引,兴奋地跑进了展厅内。

  一个不注意,跑在最前面那个撞上身着和服的中年妇人,本来以为要挨一顿训斥,结果只是被温声制止。

  那几个孩子乖乖低头道歉,妇人笑笑,视线越过他们,与入口处的少女相遇。

  这是自并盛的那场交谈以来,她们第一次面对彼此。优微微抿唇,躬身行礼,妇人于是也回礼,客客气气的,如同应对陌生人。

  然后她指指角落处,优没迟疑,立即跟上。她在一幅油画前驻足:庄严慈悲的菩萨法相,却偏偏采用写实风格,以夸张的笔触描绘出立体轮廓,令佛有了人的情态,叫观者无端畏惧。

  千穗理凝视着那幅画,没有转过头。

  “我一直都不喜欢这一幅,”她淡淡道,“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还是选了它。”

  “…很有志野的风格。”优说,“他从不会敬畏什么。”

  “身体后来有什么副作用么?”

  “一切都好。”

  “喔…那样我就放心了。”妇人说,“太好了,没给你添更多麻烦。”

  她们轻声聊着天,状似平静。然而,难以捉摸的憎恶与怨恨仍在空气中流淌,像萦绕不散的香水味。

  “那个医生告诉我,你醒来后一直在说‘对不起’。”千穗理顿了顿,“是对着那孩子?”

  “…当时我有机会拦下他,但我没有意识到。”优望着她,“对不起。”

  “你不需要对着我说,”千穗理凝视着佛陀的笑脸,声音一颤,“这么说…真相就是这样了?是他自己要跳下去?究竟为什么?”

  优目光闪动一下,脑海中又闪过在酒店房间看到的信纸,还有那双藏在窗边的淡琥珀色眼瞳。

  她下意识触碰到外套口袋,但没作出回答。妇人似乎也并不指望她的回答,仅仅是缓慢地平复了一下呼吸,吐出绵长微颤的一口气来。

  “…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优微微垂眸。

  “等这场画展结束,我计划从北海道开始,一路向南,拜访日本的每一座寺庙,潜心为那孩子祈福。”千穗理轻声说,“我想再为他做点什么……他以前总说想去外面采风,可惜没有机会。”

  “……”

  优默然点头。

  “你现在还拉弓么?”

  “我患上‘空筈’,”少女低声道,“现在还在纠正当中。”

  以前对着任何人都难以启齿的问题,现在反倒承认得坦然。千穗理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语气稍稍严厉。

  “…从基本功开始重新练起。要纠正射癖,单纯炼心是无用功。拆解动作。然后一一纠正,手部的肌肉,还有呼吸的法则……”说到这,她猝然一顿,草草总结,“在弓道一事上,专注自身,不要有太多杂念。”

  “是。”优郑重应下。

  提起弓道,气氛奇异的松动了片刻。趁着这片刻,妇人压低声音,快速道:

  “这次的事,我想过要和你道歉。但后来我想,志野不会让我这么做。他不喜欢听我说假话。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我非得验证一下不可,你是否和他的死有关…所有人都说那孩子偏激,只有我知道,他是不舍得就那样离开的……你明白么?”

  “…我不明白,”少女喃喃,停顿一下又道,“对不起。”

  画框里,菩萨唇角含笑,垂眸望着面前的两人,仿佛同时面对两场忏悔。

  “那么,我该去招待别人了,你自便。”千穗理点点头,便欲转身离去。

  望着她孤单清瘦的背影,优忍不住道:“…老师!”

  但当妇人真的回过头,注视着她温和的眼睛——那双终于平静的淡琥珀色眼瞳,少女一僵,不由将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一时想不到其他话题,最后她干巴巴地说:“如果您有时间…镰仓——从前听志野提起过,他很喜欢那里的海,觉得很漂亮。”

  千穗理微微一怔,说:“志野以前身体不好,我们不怎么让他出门。他从来都没去过镰仓。”

  闻言,少女不禁愣住。但妇人没再给她回应的机会,淡雅地欠一欠身,道:

  “不过还是谢谢你,我会记得去镰仓走一走的。志野送给你的画都在那边,有兴趣就去看看吧…再见了。”

  优只好也说:“再见。”

  她们分别得很体面;然而彼此心里都很清楚,这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

  一出正门,优就看到了缩着脖子不停踱步的褐发少年。他站在下一层阶梯上,正好没有屋檐遮挡的地方;瘦削的身影被阳光照得明晃晃的白。

  与她四目相对后,少年即刻“吧嗒吧嗒”的迎上来,神态既像担忧、又像是长松了口气。

  “学姐,怎么样?”

  问完,他又小心翼翼观察她的神情。优假装没有发现,想告诉他“都结束了”,但话语长久的卡在喉咙里。

  “…还有一件事。”趁着还没退缩,她改变了主意,“我想去见一个人。沢田可以陪我一起吗?”

  “欸?”短暂的吃惊后,少年立即点头,“好啊。”

  接着,他就伸手过来,她以为是要牵手的意思,但他只是接过了她的包。两个人的手在半空中错开了。

  优:“……”

  “学姐,”沢田纲吉恍若未觉,“我们去哪里?”

  她眼睫微垂,按捺下心中的不悦,报出一个地址。

  东京港区

  电梯打开,少女眼前一晃,旋即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女人的声音贴在她头顶响起,像一首动人的歌曲:

  “优,能再见到你真开心!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沢田君呢?上次分开得太匆忙,这次我给你们都准备了礼物——”

  优稍稍后退一些,拉开了距离。爱子——她的母亲仍旧光彩照人,一袭明艳的丝绸睡袍,即便现在是下午2点,可爱的眼眸中尚带有一丝睡意的迷蒙。

  在她身后,秘书打扮的男人正指挥女仆打包行李。落地窗前阳光盛大,行李箱与人的影子在地板上错乱交叠。

  “我有话单独和你说,所以他没上来。”她简短回答,“你要搬家?”

  “只是离开一段时间。”爱子以抱怨的口吻道,“我已经无法适应日本的气候了,睡不好……对了!你还记得小时候搬到……”

  她想到哪说哪,简直没完没了。优及时重复一遍来意,“可以耽误你一点时间么,我有话和你说。”

  “…还是那么冷淡,没有小时候可爱了。”爱子撅起嘴,不太配合的样子,但还是道,“好吧,你们——劳烦大家先离开——所有人,请。”

  趁着仆人离场的功夫,女人悄悄做个鬼脸:“他们只是装个样子,其实都在留意客厅里的动静。我原本以为只有大宅子才这样,没想到换到小房子也是一样。”

  优定定望着她,没有应和。

  接触到她沉沉的目光,爱子愣了愣,忽然转过身:“唉、算了…我们还是去楼上说吧?”

  到了二楼的会客厅,女人一边轻轻带上门,一边道:

  “我已警告过阿穗了,让她以后不要再去打扰你的生活。还有,我想过了,像过去那样不联系是行不通的。至少等你上了高中,总不能还住在那么小的房子里……”

  “志野坠楼时,你就在那个房间里,”优盯着她,“是不是?”

  房间里的空气顿时一凝,变得像是南方冬日的河面,脆生生的结着冰。爱子脸上的笑意也凝结,面色一寸寸白下去。

  “什么?我没——”

  “是你拿走了那晚的监控录像,又提议把房间封起来,”优说,“你还给志野写了一封信,就混在佛经里,是不是?”

  爱子倒吸了一口气,积蓄着无端受指责时应有的愤怒。然而,当与少女冷冷的目光相撞时,她神情一空,忽然之间泄了气:

  “我没有——他是自己跳下去的…我没有、我当时被吓到了……”

  “尸检报告上说,他臂上有擦伤。因为他在坠落中途抓住了什么。”优轻声说,“他很害怕,还有些后悔,就挂在窗口挣扎,你看到了,但什么也没做,是不是?”

  爱子张了张唇,身体一动不动:“你究竟是从哪里知道这些?”

  优没回答,脑海中再度出现身中噩梦蚊子时看到的景象:挂在高空中挣扎求生,藏在窗边、被闪电照亮的另一双眼。那是唯一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那么真实那么绝望。

  还有在酒店里发现的信纸,前几张是千穗理的笔迹,最后一张却是字迹娟秀的忏悔。她在震惊之下将其塞进口袋,事后再度拿出,上面的内容却已变成朱红的佛经。

  这些经历真假难辨,叫她惶恐。直到此刻,这些朦胧的猜想终于得到验证。

  “我来不及做什么,”爱子似乎误会了她的沉默,用勉强平静的声音解释,“我本来是去找你,偶然才看到他跳下去,或许是我吓到了他,但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我没说谎,就算阿穗在这里,我也是一样告诉她。我被吓到了,所以不能动。刚要喊人,志野就已经掉下去了,我能做什么?那孩子病得厉害,是自己要跳下去的。”

  她说得情真意切,是真这么想。突然之间,优丧失了探究的耐心和力气,讷讷问:“为什么?”

  明明女人对母家的偏袒人尽皆知,即便小时候她被志野袭击受伤,也要第一时间劝说他们和好。

  所以从没有人怀疑过——这个竭力促成下一代关系的人,最希望志野活着的人——她不可能预见到她后来的离家。

  站在女人的立场,志野的死意味着她自身的牢笼永筑,可她选择静静地看着他死,为什么?

  “我不知道……”爱子摇着头,露出痛苦和不确定的神情来,“我猜我从来没有喜欢过那孩子,他差点杀了你……我只是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为什么。”

  说着,她掩面哭泣起来,哭完竟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优无言以对。

  “那封信,我明明烧掉了,你是在哪发现的?”

  “我不会告诉你。”优冷冷说。

  “…你会告诉阿穗么?”爱子急急抬头看她,眼神茫然无助,仿佛终于找到依靠的孩童。现在她们拥有一个共同的秘密啦——她伸出一只手,少女警惕地后退两步,躲开了。

  “优……?”

  面对母亲展现出的前所未有的温柔与亲密,优轻轻一哂,感到难以呼吸,仿佛被禁锢在密不透风的胶质物中。

  “这个问题…你问我么?”她声音浸着森寒;女人缓缓打了个寒噤,哑口无言。

  “…如果阿穗从你那里听到这件事,她永远都不会原谅我,而且也一定会迁怒你。所以你绝对不能这样做。”最终,爱子低声说。

  “我不会配合你。”

  “我不要你的配合。但这件事和你无关,是我和阿穗之间的问题。你不要把自己搅进来。”女人勉强恢复了镇定,手指微微蜷起,“再相信妈妈一次,好不好?”

  她言辞恳切,眼中流露出祈求。在这之前,优从来不知道她还会有这样复杂和卑微的一面。记忆里,女人永远没心没肺,像个孩子,把自己放在世界的中央,把一切视作理所当然。

  想要自由,所以对志野小时候造成的伤害浑不在意,却偏偏在最后一刻对他见死不救;

  声称爱她,然而任由她被千穗理憎恨,扮演一个夹在好友与女儿中间左右为难的无辜者。

  “我搞不懂你……”优木然道,声音微颤,眼神慢慢冷寂下去。她就这样盯着女人,一字一顿地抽身。

  “但你说的对,这件事的确和我没有关系。”

  爱子僵住,片刻后转过身,用手指捻捻眼睛,“那就这样办。我会和阿穗说清楚,但不是现在……对了,给你和沢田君的礼物!你稍微等我一会儿,我还给你新开了一张卡,密码是你的生日……”

  “我不需要这些,”优带着生疏颔首,“我要回去了。”

  “优!”女人一顿,最后摆出一个苍白的笑脸,“那…我送你到门口。”

  等电梯时,爱子坚持着上前两步,手指触碰到她的侧脸,轻轻抚弄了两下。

  “照顾好自己。多吃蔬菜水果,早点睡觉。和男孩子谈恋爱,不可以老让对方出钱。”叮嘱声不断,像一场母女情深的仓促排演。电梯到了对应楼层,发出“叮”的一声响,梦才醒了。

  优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面了,于是对她说:“旅途顺利。”

  爱子收回手,也定定地望过来,半晌后轻轻说:“谢谢你…再见。”

  电梯下到一楼,优一眼看到了褐发少年,他又在踱步了,身形微微佝偻,像个紧张的小老头……拎着她的书包。

  与此同时,楼下还坐着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一身牛郎打扮,一脸闲适的翘着腿……也拎着一个女式皮包。

  听到响动,他们同时往这边看了过来。

  优:“……”他究竟是把自己放在了一个什么样的定位啊?

  沢田纲吉三步并两步地小跑过来。得益于午后灿烂的阳光,少年的轮廓被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看上去温暖得不可思议,像个陷阱。

  “学姐……唔啊!”

  少女顺应内心的冲动,默默伸出手臂,抱住了他。果不其然,少年发出一声诡异的嚎叫,瞬间变成一尊硬邦邦的石膏像。

  她没理会,径自把脸埋在他的卫衣领子里,柔软的布料触碰到鼻尖,疲倦便在顷刻间如山倒。

  “优……?”脑后的头发被试探着揉了揉,褐发少年的声音忽然之间放得很轻,“发生什么事了?”

  想确认一下不是另一场噩梦……这话太蠢,说不出口。她于是摇摇头,改口道,“回家么?”

  感知到她的疲惫,石膏像就大力点点头,某种意义上的美术史奇迹。

  “——好,我们回家吧!”

  就这样,他们回到东京站。路过那边的商店时,店员正好在玻璃橱窗摆放新出炉的巧克力,气味香甜。

  优脚步一顿,想起来什么:“…啊、还有一件事没做。”

  沢田纲吉与她面面相觑,不消片刻就猜到了她的想法。他不由微微睁大了眼睛: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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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并盛某丁字路口

  “来了来了!”听到远处的动静,沢田纲吉赶紧躲到拐角后,鬼鬼祟祟地扒墙观察。

  “请问你是谁~我是蓝波~请问我是谁~你是蓝波……”散漫的童声比人影先一步飘来。

  紧接着,穿着黑白连体衣的小牛同手同脚、手舞足蹈地出现在了大马路中间。

  ……他这样上街真的不会被打吗?!

  少年嘴角狂抽,很有监护人自觉的担忧起来。

  快要迈过路口的时候,蓝波拿余光捕捉到了一旁的糖果,立即“哇”了一声,震惊得双眼暴突。

  几乎没有犹豫,他迈着乱七八糟的步伐偏离了以往的散步路线,左瞟瞟右瞄瞄,然后精准的把糖果剥开丢进了嘴里。

  然后是摆在前面的又一颗、又一颗……小牛的表情越来越贪得无厌。

  他真好骗……眼看目标离这边越来越近,沢田纲吉难免心生担忧:这么好骗,万一哪天真的被拐走该怎么办啊?

  正这么想着,小孩已快到近前。少年一下跳出,堵住一边的路,顺便朝他做个鬼脸:“哇啊!”

  “……”

  结果乌鸦飞过,一片寂静。

  蓝波撇撇嘴,说:“原来是笨蛋阿纲,蓝波大人才不会被你吓到。”说着又伸出小短手:“说好的,蓝波大人的费○罗呢?”

  沢田纲吉:“……才没有说好这种事啊!”

  他边说边不动声色往后退,毫无戒心的小牛跟着拐过丁字路口——“阿纲是大便!”——并说着这样叫人血压升高的话。

  这个时候,从他身后又悄然伸出另一双手,漆黑纤长的影子慢慢覆盖住了小孩:“哇啊!”——并以棒读的口吻这样惊吓道。

  这次蓝波是真的被吓了一跳,像遭遇电击那样一蹦三尺高,身体边缘都变成了锯齿形状。在看清身后人后,他有一瞬间露出了害怕的表情,作势想要逃跑。

  沢田纲吉眼疾手快,上前两步把他夹在中间。结果小孩直接扒住他的腿,噌噌噌爬到大腿位置,像树懒一样打死不下来。

  “看不到我看不到我……”蓝波双眼紧闭。

  “我说,这样根本没用吧……”沢田纲吉嘴角抽搐。

  “没有费○罗,”优歪歪头,“但有刚做好的巧克力糖球,要不要?”

  蓝波眼神变得直勾勾的,呆滞的鼻涕流了下来。

  “哇!不要蹭到我身上来啊!?”沢田纲吉疯狂甩腿,小牛纹丝不动。

  过了一会儿,“树懒”缓缓转过头来,小心翼翼地抬眼观察少女。看她目光柔和,又变回了熟悉的样子,他就逐渐变成了泪汪汪的表情。

  “要的!”小孩一把揪住少女衣角,“费○罗让阿纲去买就好了!”

  褐发少年额头青筋直跳:“都说了、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费○罗!”

  于是场景一转,来到夕阳西下的河岸边。少年少女坐在一起,中间夹着腮帮子高高鼓起的蓝波。

  “慢点吃,万一蛀牙了我可不带你去看医生啊……”沢田纲吉忍不住道,可惜反而起了反效果,小牛往嘴里塞糖的速度肉眼可见的提高了。

  优也往中间瞟了一眼:“吃慢点,小心蛀牙。”

  蓝波立即一顿,乖乖放慢了动作。

  沢田纲吉:“……”怎么会这样,难道不是一模一样的两句话吗!?

  少女这时又望向天边,淡琥珀色的眼瞳在夕阳下变为淡淡的金色,像剔透的冰块,业已濒临融化。

  “人还真是神奇啊……”她冷不丁发出感慨,然后微微眯起眼睛。

  沢田纲吉看出她的心绪并没有表面平静,于是轻轻覆住她的手,本意是想静静陪伴,没想到少女低头冷笑一声:“现在倒是知道这样做了。”

  沢田纲吉:“……”他今天是有哪里得罪了她么——总觉得以前那个对浪漫过敏的优学姐又回来了!

  优翻转手心,回握住他,温暖的热度稍稍驱散了愁意。他们就这样手牵着手,静静望着夕阳,直到吃完糖果的蓝波开始上蹿下跳。

  “好!现在就来玩吧!阿纲来当马——”

  “…好吧,我知道了,但是只有今天一天喔?”

  “——被优的鞭子一抽就要跑起来!还有好多好多的炸/弹……”

  “等等…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游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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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浪声静静起伏。

  优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在一望无际的海边,月色空寂。一团莹白色的光团绕着她转了两圈,恣意而雀跃。

  心中莫名有了一个猜测,她的眼睛微微睁大,“志…野?”

  光团上下移动,仿若点头。她一呆,奇异的懂得了什么,“当时在噩梦里指路的——是你么?”紧接着,脑中电光火石一般,“还有那段记忆、变了文字的字条——”

  光团顿时远离了她,就像小学生逃避数学课那样,在海上不停绕圈圈。优毫无察觉,还在喃喃:“不对,这世上又没有鬼魂存在…我是在做梦啊……是潜意识在作祟。”

  光团:“……”

  “…你不是要说这些?抱歉,”优终于注意到它的意兴阑珊。或许是因为身在梦境,她的行为也与平常有所差别,十分自然的接受了正和一团光对话的事。

  “我今天去看了你的画展……”

  听到这句,光团又飘了回来。

  “来的人不多,有很多小孩子,被你画的佛像吓哭了。”

  光团飘走了。

  “我看到了你送我的画,去年没有画完的那幅……很好看,谢谢。”

  光团一顿,又上下移动了两下,有些得意的样子。

  “这里是镰仓吧?”她忽然想到什么,急急道,“老师说你从来没有来过这……是后来去的么?你现在过得好不好?我能为你做什么?”

  光团左右飘动两下,然后不顾她等待的目光,径自慢慢升高,往远处飞去了。海面上浮起点点光芒,静谧安宁,那是生者无法插足的世界;她很快分辨不出故人,只好目送那些光团飘向夜空。

  “……果然是做梦吧?”

  最后,优独自留在沙滩上,苦笑了一下。远处传来一声猫头鹰叫,如同啼哭。

  【“不哭不哭…快看这些画!这幅多么漂亮!”】

  少女忽然回到了画展上,啜泣的孩童被窘迫的母亲轻声哄到另一板块。她举步跟上:左右各四幅,全是花与鹤,用色恣意缤纷,共同簇拥着正中的横版画作。

  【“医生,她竟说喜欢那一幅——明知我是嘲笑的意思。等着吧,过了明年,她再也收不到我的画。”

  “喔,现在画的这张还不赖嘛?”

  “等这个送到她手上,我肯定已经在——”男孩忽然顿住,“到时她就知道谁才是对的了。哈!真想知道她收到时的表情……”】

  “……”

  优默默在画前驻足片刻,而后转过身,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在她身后,大片大片的天青色晕染之下,蔚蓝的天空一望无际。瑰丽的金色,阳光落在飞翔的青鸟羽翼上。远处云海茫茫。

  白云深处,传来和歌的吟诵声,源实朝的《金槐和歌集》;那位终身困死于镰仓的将军。

  “今朝举目眺,群山深锁云雾中,相去路遥遥……*”

  作者有话要说:

  *和歌翻译出自《镰仓殿的13人》大河字幕组,原文:今朝けさみれば山も霞みて久方ひさかたの天あまの原より春は來にけり这里只选了上半句,下半句藏在画里这样()--狗血篇结束欧耶!虽然写得很痛苦,但还是有很多收获。这几天复盘了一下问题,发现剧情和节奏果然是我的薄弱点,之后会多写一点10-20w的短篇锻炼一下这方面!然后我的优点是情绪的渲染和推进,但最近就是totally感觉不到任何情绪,所以这方面的优势也没有发挥出来……不过这个我估计短期内恢复不了orz。嗯……也就是说,这篇确实就是目前我能做到的最好了——救命我为什么这么菜啊我为什么这么菜啊我为什么这么菜啊(撞墙)昨天晚上发现自己是个菜鸡以后超生气,越想越气根本睡不着。但我又觉得自己好像那种修仙文的主角喔,现在被封印了一直赖以生存的东西,只好拼命训练不擅长的技能;然后等一个剧情节点封印解除我就会变得超厉害,所有人看到我都会发出“哦呼~”的声音这样(bushi)--下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