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一路升高,带来一种奇异的失重感。在封闭的厢体内,三个人都没说话,气氛有点尴尬,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尴尬又变为一种另类的庄重。

  沢田纲吉盯着电梯按钮看,原本只是为了假装自己有事干,但看着看着,他忽然发现上面缺少36层。35与37非常自然的上下排列,若无其事地将中间的数字吞噬了。

  是酒店的什么忌讳吗?记得老师好像提到过这种事……他胡乱猜测着。

  有了可想的事,时间就变快了,电梯门很快打开。

  外面已经有人预先等候迎接。沢田纲吉注意到对方称呼信子为“野口小姐”,信子也熟稔回应。对此,他难免困惑,偏头去看优的反应,却见少女垂下眼睫,眼神很冷漠,司空见惯一般。

  他们跟在信子身后,往更深处走。与暗金色调的一楼大堂不同,这里的布置以米色与白色为主,很有法式风情,从视觉上就给人以明亮舒缓的印象。

  座位被巨大的室内绿植巧妙隔开,确保了谈话的私密性;客人也很少;不知名的香味钻进鼻子里,淡雅而昂贵。

  在此之前,褐发少年还从不知道酒店的高层会有这么个地方。两面都是巨大的落地窗,京都城的景色一览无余,大体是深沉的灰色;从这里俯瞰外边,会有一种居高临下、掌控全城的错觉。

  ……那种轻飘飘的失重感又回来了,沢田纲吉不大喜欢这种感觉,赶忙移开了视线。

  等落座后,有了绿植作遮挡,信子明显放松了很多。

  “怎么换了这样的发型?我差点认不出来了,”她对优说,带着一点羡慕,“去了海外果然不一样。我蜜月定了去英国,本来想去埃及的,但悠斗说不想晒太阳。”

  原来她确实快结婚了啊……悠斗是刚才离开的男人么?

  褐发少年坐在一旁胡思乱想。这时听到优说:“悠斗さん还好么?”

  “还好吧,”信子说,“继承家名后,神社宫司的职责也要一并承担,忙得很。”

  欸……?

  沢田纲吉一愣。从她们轻描淡写的对话间,某件事实不言自明:优也认识信子小姐的未婚夫,再结合她刚才在门口的表现,也就是说,刚刚信子小姐挽着的那个男人并不是——

  或许是他震惊的目光过于明显,信子忽然看了他一眼,笑意婉然的样子。

  “沢田君怎么了,有哪里不习惯么?”

  没想到话题会忽然转到自己身上,少年有些慌乱。尽管信子笑容亲切、说的也是关切的话,但他总觉得她另有深意,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这时优说:“他第一次来这种场合,信子姐多担待。”

  “喔,原来是这样,你们是在海外认识的么?”

  “不是。”

  “那么就是樱兰的学弟了?”信子笑眯眯的,“一看就是很可爱的后辈呀。”

  沢田纲吉心情微妙。一想到京都人话里有话的特殊技能,他就觉得这句话不是夸奖的意思……

  “不,是男朋友。”优说,“信子姐多担待。”

  这下子,她同时收获了两道惊讶的目光,一道来自信子,一道竟然来自沢田纲吉……他惊讶什么?她在心里悄悄骂他“笨蛋”。

  ……糟了,总觉得她正在骂他“笨蛋”。沢田纲吉赶忙移开了目光。

  良久后,信子就像失去兴致似的,忽然叹了口气:

  “……我们还是进入正题吧,你找我说什么事?”

  “志野的事。”优说,“花山院志野,信子姐还记得他么?”

  “…噢,志野?”信子似乎吃惊,表情后知后觉的做出悲伤,“那场意外……过去也有一年了吧?”听语气像有十年那么长。

  “两年。信子姐当时也在京都吧?”

  “嗯……我在本家,等着第二天他们从春日大社回来,志野就是我的弟弟了。”信子陷入回忆,“想起来真唏嘘。最开始知道志野不见时,我们都很着急,正想着第二天的安排,千穗理阿姨就打电话过来,说已经找到了。可还没等我们松一口气,就又听说那件事情。”

  说着,她露出很克制的同情。聊到逝者时,同情的目光总是不会错的。当发现优脸上并无哀悼之意后,信子便放下同情。这时追忆得更真实一些:

  “他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志野。哪里至于那么做呢?”

  “那么做?”

  “说是意外,但我们都知道志野是——”信子住了嘴,默契地看了优一眼,接着道。

  “他从小就是那样,说的做的都那么激进。我记得他是喜欢画画吧?泉介有天大哭着回来,身上淋着墨汁——你还记得泉介么?我弟弟——是志野干的,说他配不上他衣服的颜色。怎么有这样的人?泉介那么小,身体又不好……不管怎么说,志野是可惜了。”

  最后她话锋陡转,脸上却是宽慰妥帖的神情。沢田纲吉看在眼里,不禁遍体生寒。

  “有传言说,志野的死和我有关。”优慢慢道。

  闻言,信子面露诧异,但不像是疑惑她的话,而是思索她的用意。最后她以长辈的埋怨口吻说:

  “多半是因为你在葬礼上……你也是,千穗理阿姨该多么伤心。”

  在葬礼上…是指她在葬礼上做了什么吗?褐发少年敏锐地抬起头,可信子没有多说的意思,优若有所思。

  “我们都为志野的死遗憾。但你也不要太深究,”信子说,有意岔开话题似的,“今天怎么会到这来,爱子阿姨知道么?”

  “…只是来这看看,”优回答,“志野最后待的地方。”

  消化着这句,信子从容的笑脸慢慢僵住了,就像在切开的奶油蛋糕上看到了溺死的苍蝇。

  “最后待的地方……志野死在这里?”她谨慎地向他们确认;光是得到优的肯定还不够,又看向沢田纲吉,希望能看到他摇头似的。最后,她难免失望了。

  “噢…喔,我不知道——我忘了。”

  之后的谈话言之无味,心不在焉。寥寥几句后,信子就推托时间不早,告辞离开了。

  她的步履仍然稳重,只是太重。服务生把她送到电梯口,说“野口小姐,期待您的再度光临。”但是沢田纲吉觉得,她大概再也不会来了。

  他们仍坐在座位上。半晌后,褐发少年犹豫着开口:“‘野口小姐’是……”

  “是化名,”优简短回答,“总不能用本名做那种事吧。”

  果然、是只在电视剧里见过的那种事……竟然会在现实中亲眼看到。

  纯情少年的世界观受到冲击,一时别扭极了,想要指责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学姐一开始就知道了?”

  “嗯,她也知道我没有出国的事。”

  “欸?”

  “看衣服就知道了吧?”优提醒他,“里面还是并盛中学的校服。”

  “……”

  沢田纲吉不晓得摆出什么表情来才好。再回忆她们先前的寒暄,他才明白,原来那是彼此心知肚明的虚假,互相成就的演绎。

  “这样不累吗?”他脱口而出。尽管得到的是她不悦的蹙眉,少年仍然牢牢盯着她,脸上是微微怯懦的神情,但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每个人的生长环境不一样。”优说,“这和用餐礼仪也没什么区别。如果你一直这么生活,就不会觉得疲惫了。”

  “…骗人。”结果他小声说,暖棕色的眼眸溢荡着笃定的光彩。

  优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当下就想反驳——“你怎么知道?”——但沢田的眼神已提前回答,他就是知道,他见过她轻松时的样子,与另一群人在一起,或许连笑容都大不相同。

  最后是她先移开目光,冷淡道:“我们还有其他事要做。”说完向着某一处做个手势,立刻有工作人员靠近,穿着与先前的服务生有所区别,应是经理一类的人物。

  “优小姐,”对方深深鞠躬,“先前看到您与‘野口小姐’谈话,所以没有立即过来,失礼之处、还请您多多包涵。”

  “你做得很对。”当着褐发少年的面,她故意冷漠颔首,摆出骄矜的姿态来。然而得到的只是无奈的注目……好像他完全明白她这么做的意图似的。

  “…两年前,这里发生过一起坠楼事件。”不知为何,她真的放缓了语气,“那间房间现在有没有住人?”

  “没有。会长特意嘱咐过,那里一整层都是空置的状态。”经理回答,“去年花山院家常派人过来。”

  “…我也想去看看,可以么?”

  “当然没有问题,这边请。”

  经理当即引路。优与沢田纲吉对视一眼,都感到事情顺利得不可思议。

  --

  乘坐的并非客梯,而是员工用梯。铁青色的厢体,对比之下简朴得过分。经理熟门熟路,在按钮上找到失落的36层。

  “很久没人清扫,或许有些脏乱。”楼层的间隔不大。他毕恭毕敬地说着,不过话音刚落,对应楼层的标识就开始闪烁。

  沢田纲吉心头直跳,脑中一时想象了诸多恐怖画面。“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开启,映入眼帘的是一面白色的墙壁。噢,员工通道。

  经理带着他们离开,又帮忙拉开通往走廊的门。一股湿热的空气扑面而来,那是久久无人造访的寂寞。长长的地毯向前铺开,一种色泽陈旧的红;踩上去的感觉厚实而沉闷,像走在舌头上。

  “还要在里面。”经理低声说,担心会惊扰了什么似的。她正要跟上,眼前忽地晃过一道棕色的影子——沢田不知怎的走到了前面,一只手虚虚护着她,一套动作做得自然无比。

  “…沢田。”她冷静地看着他。

  “怎、怎么了?”少年吞了口口水,勉强回望。

  优沉默地望着他打颤的、细弱的双腿,心里疑惑他究竟是个多矛盾的人;一边自己已经吓得不行,一边又坚定不移地决心保护别人。

  拆穿和拒绝的话已到了唇边。然而,在少年恐惧紧张的注目中,她又神使鬼差的把它们吞咽了回去。

  “学姐……欸?”他惊讶地看着被握住的手腕。趁着这个功夫,优把褐发少年拉到自己身边。

  “我不习惯有人走在我前面。”她面无表情地说。闻言,他顿时嘴角一抽,俨然是内心飘过了无数吐槽。

  紧接着,她又向经理点点头,“辛苦您带路。”后者应了一声,特意从她前面闪开了点……

  现在,视野一览无余了。优忍下内心奇异的鼓动,步履强硬地往前走。走着走着,耳边忽然再度响起窃窃私语,比先前更为清晰,低声的谈论,还有女人的啜泣声。

  如同着了魔一般,她缓慢地观察着周围,陌生的景象一帧帧闪动、重合,记忆与现实,陈旧与鲜活。

  【“优,去看看他吧…劝一劝他。”】

  【“优,我想到该怎么反驳他们了、我想到了!你不问我方法么、你不问我么?”】

  【“…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多保重。”】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在前一章补了1k多字!因为是过剧情就直接加在最后了。本来想写到一个惊悚场景断章,结果码到后面我满脑子都是10+场合的酒店偷晴梗,被粉色泡泡淹没,情绪没救了今晚先到这后面再补(捂脸)小剧场:想想这两人十年后一个商业巨擘一个Mafia头头,黑白两道万众瞩目,瞒着所有人的地下恋情。(注意:是没结婚plus一个月没见面的场合)“沢田小姐,这是您的房卡,欢迎入住。”u踩着高跟一脸x冷淡的到房间,结果一进门就被熊抱住。“用这个名字登记也太犯规了吧。”某个家伙咬牙切齿地说,呼吸喷在耳侧。u就笑笑,在他怀里默默转个身。然后do了个爽(bushi)--最后的两句回忆前面有,分别在第46章以及6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