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人哭嚎着,拖长的尾音凄怆。她几乎是立刻意识到现在正身处梦境,或是被遗忘的记忆之中。

  对方想要抓住她的肩膀,但被她避开了。

  【“…你又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人么,优?”那个人轻柔而阴毒地诅咒着,“你不是你父亲唯一的孩子,你的母亲不爱你。所以你想要无条件、无底线的包容和爱,就像常常挨饿的孩子会在长大后迷恋食物!可这些东西用钱是买不来的,优,你会一边渴求一边否定——你会度过多么悲哀的一生啊!”】

  ……好吵。

  她皱了皱眉,正想让那个人闭嘴,眼前的景象却在倏忽间一变。

  某样东西锵然坠落,肢体病态地抽动着,大滩大滩的液体涌出来。很多凌乱的脚步声。她挥退撑伞的人,漠然对上那双充血的眼睛。一切好像都变了,即将变成尸体的狰狞的肉,唯一不变的只有那轻柔刻毒的眼神。

  雨声如注。颤抖的苍白手指指向她——

  【“——胆小鬼!”】

  优忽然惊醒,几乎像是被人用力扼醒的。她感到脖子剧烈地动了动,眼睛茫然地睁开,却只看到一片漆黑。

  身旁传来少年人均匀的呼吸声,她稍微愣了愣,心跳随着那道呼吸逐渐平复;梦境的余韵一层层褪去,耳旁的雨声忽地变作海浪,是从露台的方向传来的,漆黑的远方送来阵阵的海潮声。

  “……”

  她意识到刚刚是在做梦了。可怎么会有这么逼真的梦?

  残余的睡意涌上,却被某种现实的力量逼退。无论如何,她不愿再稀里糊涂地睡下去了;

  短暂的犹豫后,少女小心翼翼的起身,尽量避免吵到褐发少年——尽管他面朝这边呼呼大睡的样子令她十分想要捏捏他的脸。

  披上外套,刚把露台的门开了一条缝,优立即对上了从缝隙挤进来的夜风,冰冷,清醒——她现在需要的正是这个。

  少女悄悄来到露台,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打了个寒噤。现在这个时节,白天的一半已步入初春,夜晚和清晨却还留在寒冬。

  太阳没有半点出来的意思,月亮也不见影踪,幽蓝色的暗中,只能听见海的韵律,模糊感到头顶的云砂砾般的游动。

  这里仿佛是自然为她专设的“斋室”。她只待了一会儿就觉得身心麻木,全靠“不想睡觉”的念头强撑着。就在这时,露台的门忽然开了,一颗睡眼惺忪的脑袋探了出来:

  “学姐……唔啊啊!”

  一阵凛冽寒风侵袭,那颗褐色脑袋瞬间缩了回去。紧接着,房间内传来一阵“霹雳乓啷”的声音,听起来就手忙脚乱的样子,期间还伴随着少年的痛呼,过了一阵才偃旗息鼓。

  就在优以为他是被吓到、以致于又一个人慌慌张张缩进了小被子里的时候,露台门被猝不及防的拉开,沢田纲吉抱着一床被子,不由分说的小跑过来把她围住了。

  他的体温被寒风带过来,又在她身上消散了。优愣愣地看着他的动作,隔着一床被子,仿佛一个柔软妥帖的拥抱。

  “…真是的,外面这么冷,就算要想事情,也要多穿点的啊。”

  褐发少年拧着眉,好像有点生气。

  优盯着他身上那件单薄的T-恤看了看,他被寒风刺得“嘶”了一声,却还是恍若未觉地瞪着她。

  优就把下巴抵在柔软的布料上,委婉提醒:“外面冷。你要不要先进去?”

  沢田纲吉听了立刻张嘴,摆出要进一步抗议她这种行为的架势;但中途又一顿,意识到了她想让他意识到的事。

  “……”

  两分钟后,阳台上又多出一坨肥嘟嘟的被子,被子上长着一颗头发乱蓬蓬的脑袋。虽然什么表情都没有,但五官皱在一起,一脸的倒霉相。

  优竭力不让自己笑出来,依现在的温度,她不得不担心笑容会直接冻在脸上。并且,从沢田纲吉目前的造型看,她可以断定自己现在的样子也很可笑,大概是这辈子从未有过的狼狈和可笑,但她还是没动,两坨被子好像的确比一坨好。

  “…学姐,你在想什么呢?”沢田纲吉闷闷问。

  “我在想,把被子这样拖到阳台,明天要不要付额外的清扫费用。”

  “欸?不、不用吧?”少年有点不确定了,“之前,我看阳台很干净的……而且还铺了地毯。”

  “喔,”她随口应道,“但等到早上,还是先问问看吧。”

  沢田纲吉应了一声。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旁边的那坨被子又说:

  “学姐,你刚刚在想什么?”

  “这个问题已经问过一遍了。”

  “…喔。”半晌后,他默默道,“我是说之前你一个人的时候啦。”

  “嗯……我在想、”优稍微顿了顿,最后决定实话实说,“之前告诉我镰仓的海很漂亮的那个家伙。”

  沢田纲吉“噢”了一声,就在优以为这个话题已经告一段落的时候,他又冷不丁开口问:“是志野さん么?”

  优惊讶于少年的敏锐,不由偏过头看了他一眼。他的脸被夜风吹得有点僵,泛着淡淡的冷意,她忽然发觉他的眉眼其实生得很清秀,但轻易不怎么能让人意识到,大概是平时花费在吐槽上的时间太多的缘故。

  ……不过,一旦意识到了,好像就会越看越可爱了。

  “学姐?”一直等不到回应,还被幽幽地盯着,沢田惴惴不安地叫了一声;优回过神来,想起他刚才的问题。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是两条路:否认,并快速结束这场对话;或是承认,并进行一场诚实但无谓的谈心。

  两坨被子肩并肩坐在一起。

  “…是他,志野。”最终,她叹息着妥协了,“但我忘了是在什么时候了,虽然我们好好说话的次数也不多。”

  沢田纲吉低声道:“…我听光邦さん说过,他好像很排斥学姐。”

  “你也认识光邦么?”优吃了一惊,“怎么认识的?”

  话题在出人意料的地方歪掉了。少年沉默一会儿,尽量简短的答道:“你离开家以前,和光邦さん因为…因为一些事吵了一架,后来靖睦希望你们能和好,我也跟着一起……一来二去的就认识了。”

  “…吵架?”优微微挑眉,“是因为什么事?”

  沢田纲吉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尽量不搞笑的回答:“光邦さん觉得兔子可爱,你觉得Kuma更可爱,到最后谁都不肯让步……大概是这样。”

  闻言,优点点头,理直气壮地说,“那么就是光邦的问题了。”

  “…在这之前,都不打算掩饰一下你对Kuma的喜爱么?”沢田纲吉觑她一眼,“还以为现在的学姐绝对会这样做呢。”

  “在沢田さん面前没有伪装的必要。”像这样不假思索地说完后,优自己也愣住了,“…突然是这么觉得的。”

  说完,他们又看了彼此一眼。她看不懂褐发少年眼中藏着的那些复杂情愫,只莫名觉得有些不合时宜,所以主动避开了对视。

  海潮起起落落。她数着那声音的间隙,当潮水重又覆盖上来的时候,话语便不由自主的从唇间吐露了。

  “…最近,我总是会梦到志野,还有其它的一些事。从医院醒来的那天开始。”她低声说,“有些是以前发生过的,有些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这个开头半带试探。当她发现确实得到了沢田纲吉的认真倾听、以及不带任何审视意味的安静注视后,才默默垂眸,把未竟的话说完。

  “我看到他从很高的地方跳下来,盯着我、指着我,然后死了。雨下得很大,血和雨水混在一起。”

  说完,优感到自己也被梦境中那些饱含戏剧色彩又不知所云的话影响了,于是略烦躁地摇摇头:

  “不知道为什么会梦到这些。我不该这么在意志野的死。”

  除非人死后真有魂灵。她想。假如志野变成了怨灵一类的东西,说不定真会来恐吓她以作乐吧。但那只是无稽之谈而已。

  “…如果学姐真的目睹了志野さん的死,不在意是不可能的啊。”

  少年嗓音温润,语气像宽慰似的,将她的部分注意力从漆黑的海面引开了。

  “噢,原来在你心里我有这么善良么?”或者说软弱。

  优发出一声嗤笑;然而,一贯胆怯的少年这次却没有退缩。

  “学姐并不是漠视生命的人。”他说得十分笃定,好像不容辩驳。

  “天哪,两年后的我究竟变成什么样了?”她凉凉道,意在与他认识的“学姐”划清界限。

  “…你救过我。”褐发少年则说,“如果你目睹了谁的死去,是不可能真的毫不在意的…我知道的。”

  有那么一瞬间,优想反驳:你是你,志野是志野,你要沦落到去和志野那样的家伙比么?这时她才意识到,已莫名其妙的把沢田抬高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高度,于是故意冷冷道:

  “喔,‘我’以前救过你的命,这就是你这么维护‘我’的原因么?”

  谁知他定定看了她几秒,然后轻声说:

  “不是这样的……和那件事没关系。”

  他的目光很温柔,像是寒冷冬夜里滚烫的烛光,看得优心头一跳。

  “喔,那是因为什么?”她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实则同样认真地望着他。

  “因为我喜欢你。”褐发少年说。他的神态很安静,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作者有话要说:

  他A上去了!今天要出去玩,所以熬夜把更新写掉了!提前发,有啥子错误明天再修!宝子们明儿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