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是在江之岛上的一家小咖啡厅吃的。

  餐厅布置得很温馨,二楼同时也经营民宿;一面朝海,或许是因为现在临近黄昏,从大大的落地窗望出去,景色比在七里滨上看到的更为温柔。

  两人点了简单的西式定食,心却还在刚刚游览过的瞭望塔上。

  “真没想到,从这边竟然可以直接看到富士山……实在是太厉害了!”

  “是啊,如果某人没有全程扒着墙走就更好了。”优故意笑笑,“沢田さん恐高么?”

  “也不是恐高……”褐发少年嘟哝一句,“被那个魔鬼逼着赤手空拳爬一次悬崖你就知道了……”

  后半句说得又低又快,优没听清;以探询的目光望向他时,却只得到了慌忙摆手的回应。

  “没…没什么!”沢田纲吉说,“不过,没在上面等到日落,稍微有点可惜。”

  “谁让瞭望塔限制登塔人数和参观的时间呢。”优宽慰着,原本还想接一句“等下次来就知道了。”,结果自己先愣了愣,没有把话说出来。

  “嗯……下次就知道了,可以晚点再去。”沢田纲吉恰好在这时说。

  优没回应,视线恰好落在窗外,愣怔了一下才说:“…在这里看日落好像也不错。”

  沢田纲吉听了一愣,和她一同望向窗外。

  黄昏时分,一切形状和色彩都变了样。

  云的形状是稀疏聚拢的,不像飘在遥远的天边,倒像空悬在天与水之间;太阳是一轮熔融的金黄,叫人不可逼视。它移动的速度似乎是可视的快,一个躲闪和抬眼,便已落入某片云间;

  以它为圆心,云朵的色彩一层层晕染开,从浅金到橘红,到暗淡的粉,乃至于深沉温柔的紫。而在彩云之上,夜的幽蓝已悄然显现。

  海洋将这些色彩尽数吸纳,海面显现出铜的质感,柔柔托举着摇摇欲坠的天和云。沙滩则几乎变成黑色的了,在上面漫步的游客也变成漆黑的剪影,成为了曼妙夜色的一部分。

  一时间,少年少女都没说话,对这一幕的赞叹是无须诉诸语言的。桌面上还浮动着日落的金辉,一种同样温柔的心情漫延过来,在二人间静静流淌。

  “待会儿…要不要去沙滩上走走?”沢田纲吉提议,声音不自觉的放得很轻。

  优觉得云层间的那抹金色有点眼熟,不由多看了几眼。听到少年的话,她正要点头应允,却被远处传来的一阵嬉闹声打断了。

  是一对情侣,尽管看不清面貌,但轻易便可察觉到他们周身所散发出的、青春独有的欢悦气息。他们小跑着到了海边,原本是相互扑水打闹,最后却陷入一个奇异的对视。

  男孩忽然拉住女孩的手,在他们身后,粼粼的波光也牵连住他们。亲吻和拥抱都来得很安静,女孩长长的发丝被夜风托起。

  优收回视线,恰好和褐发少年呆呆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她忽然很确信他也看见了接吻的那一幕,心里有点不自在。

  “…麻烦回神了,沢田さん。”她故意板着脸说。

  “啊…啊?!”沢田纲吉如梦初醒,慌忙避开了对视,白皙的脸上一片通红。

  “我…我去结账!”他低低道。还没等她说什么,就径自逃到吧台那边去了。

  之后,去沙滩上散步的事好像被他忘了个干净。他不说,优也不主动提,两个人一同往车站走,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轻快地溶于夜色。

  “欸,临时检修!?”

  车站内,沢田纲吉惊讶地叫起来。工作人员满怀歉意,又把对前一波游客的解释低声复述了一遍。虽说预计时间不长,但等那时再坐横须贺线回东京,肯定就赶不上回并盛的电车了。

  “怎、怎么办!?”少年揪着脑袋,一脸的天崩地裂,“今天来不及回去了!”

  优心说她还是回得去的,便道:“没关系,今晚你可以住在须王家……还是说,要在这里住一夜吗?”

  改口是神使鬼差,或许是因为他听到“须王家”时流露的惊恐过于明显。然而,新的提议也并未起到安抚的作用,只见褐发少年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再开口时舌头明显打结:

  “在在在这这这住住住住一夜?”

  “是啊,我都可以。”优冷静地说,“但你还是先给家里打个电话吧。时间不早了,不要让他们担心。”

  沢田纲吉点点头,稍微走远一点去打电话,“嘟”了没两声就被接通,是一个奶声奶气、活泼中透着冷酷的嗓音:

  “喂,你好,这里是沢田宅~”

  少年沉默片刻,诚恳发出吐槽:“你是打哪来的家庭主妇啊……妈妈呢?”

  “她去参加同学会了。”Reborn的声音一派天真,“出门前委托我照顾家里。”

  “欸,又是去同学会!?”沢田纲吉一惊,转而又被后半句话吸引住注意。

  他也是这时才发现,电话那头的背景音极为安静。可按理说,现在这个钟点正是蓝波最活跃的时段……少年心头立即耸动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蓝波呢?”他惴惴不安地问。

  “他已经睡着了。”Reborn低沉而阴恻恻地说,“永远的。”

  “…不要说这种吓人的话啊喂!偶尔也让着他一点吧!”沢田纲吉边说边默默为小牛点蜡,“总之…我今晚大概是没法回来。辛苦你和妈妈说一声。”

  “别一下就摆起架子来喔。”他的家庭教师淡淡提醒他的用词(少年只好又用敬语拜托了一遍)。

  “也不知道这边的民宿接不接受未成年人投宿……万一被拒绝了要怎么办?”被迫像个大人似的处理过夜问题,沢田纲吉难免不安,于是下意识和婴儿商量。

  “用不着担心。”Reborn出乎意料的安抚了他,“Mafia都是很早就开始独当一面了。我出生3个月就在拉斯维加斯里出入自由……顺便还做了一个大单子。”

  “你这也早得过了头了吧——”褐发少年顿了顿,心里想:就算是Reborn,出生三个月就去赌/场什么的还是好猎奇啊。

  想归想。忽然之间,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子弹上膛声,沢田纲吉噤若寒蝉。

  “总之,你就放心的去吧。”婴儿说,“以防万一,出发前我在你的大衣口袋里放了能够应对危急情况的道具,你就看着使用吧。”

  “欸,什么时候!?”沢田纲吉立即惊恐地摸口袋,并由衷祷告不要是枪/械那样的违禁物品。

  Reborn没再解释,而是直接挂断了电话。彼时的沢田宅内,婴儿踩着小小的板凳,自言自语般低声道:

  “嘛…阿纲差不多也该察觉到了吧,现在优身上的‘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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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机那头只剩一片忙音。那个不靠谱婴儿的声音骤然消失,沢田纲吉心里还有点失落,仿佛失去了一大助力。

  他维持着举手机的姿势,偏头看到站在车站门口、形单影只的少女。两人目光刚好撞个正着。褐发少年先是心头一跳,接着慢慢平静下来,那些胆怯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放下手机,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小跑了过去。

  “学姐、抱歉…让你久等了!”他说,这时才想起她的手机还碍于密码原因无法使用。他略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问她是否要给家里打个电话。

  优也没提,只是率先迈开了步子,“走吧。”

  住所的找寻果然很不顺利。他们先后问了几家,都以“不接待未成年人”为由拒绝了他们,其中一家还贴心表示可以帮忙联系警局——其实,这也不失为是眼下最合适的方法,但出于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两个人都选择忽略了这点。

  最后实在没办法,沢田纲吉磨磨蹭蹭忸忸怩怩,掏出了Reborn说的神奇道具。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优冷静地问,同时冷冷盯着少年手上那两副五彩斑斓的纸片眼镜。

  “…这是恋爱达人泡泡大师从他的忍者好友那里借来的秘法忍具,是能够完全隐蔽身份的神奇道具。”沢田纲吉木然介绍。

  少女定定地看了他几秒,然后说:“…你确实是在开玩笑吧。”

  “没有,”沢田纲吉持续性木然,“这可是《恋爱的五十种哲理》随书附赠的道具喔……说起来,学姐以前有听说过这本书么?”

  闻所未闻,这种书名听起来就像骗子。优在心里想。然而,在发现褐发少年眼底似乎藏着什么揶揄的光彩后,她谨慎地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

  “啊呀,没想到沢田さん会有这方面的兴趣,”她恍然大悟般点点头,意在挖苦,“已经到了买书钻研的地步了吗?”

  没想到少年愣了愣,竟然露出点怀念的神情来,然后爽快承认了:“是的,本来没什么兴趣,后来受一位三年级的前辈影响,就觉得里面的理论很有道理了。”

  “……”

  看他神色坦然(眼神简直无辜得比小白兔还无辜),优一时没法接话。既然没法接话,她只好伸手接过了其中一副眼镜。

  “沢田さん有考虑过将来去传教么?”她凉丝丝地说,“总觉得很多离奇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好像就会变得让人不得不相信了。”

  沢田纲吉沉默一下,咕哝说:“你以前还说让我去当政/客呢……算了,怎么都好,将来只要不是…就行了。”

  末尾的那一点词句被他嘀咕得尤为小声。还没等优听个明白,他就已经自顾自地把话题扯到弓道上去了。

  他们一路走啊走,最后回到了晚餐时的那家咖啡厅,试探着询问了一下店主,然后莫名其妙以Y子和T君的身份成功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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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竟然也行……”房间里,沢田纲吉边叠被子边发出震惊的喃喃。直到现在他也没搞清楚,能成功究竟是因为那两副神奇的眼镜,还是店主本人精神格外大条。

  话音刚落,墙边便传来了少女凉凉的应答。

  “啊呀,难道不是多亏了沢田さん深信不疑的‘神奇道具’么?”

  闻言,褐发少年顿时嘴角一抽,目露纠结:“也不能这么说……”

  虽说楼下是西式咖啡厅,楼上的房间却是和式的榻榻米。里面收拾得很干净,散发出木头经年累月后才会有的古朴香气。

  优抱着手臂,一副“绝不亲自动手干活”的骄矜姿态。沢田纲吉本来也没指望她,自己动手把两张并得紧紧的床铺拉开,低头干活的时候闻到空气间浮动的木制品香气,几乎产生一种身在弓道社的错觉。

  床铺不小,但房间统共就这么点大。再怎么把距离拉远,洁白的床单都好像被一股无形的拉力牵扯着,稍微一伸胳膊就能跨过去。

  沢田纲吉又把一只枕头摁到两张床铺中间,是充作分界线的意思。

  理论上来说,他十分希望该枕头能具有一感应到人体就自动发出电击的功能,或是自动长成一面铜墙铁壁的效用。于是,在发现它成不了大器、无论如何都只能是一只轻飘飘软绵绵随时能被丢到一边的枕头后,沢田纲吉的心理防线溃不成军,退堂鼓和Lost Rivers在心里齐声鸣奏。

  “要不…要不我还是去走道睡吧。”他结结巴巴地说。

  优觑他一眼,凉凉道:“不要说些一听就不可能的提议。”

  少年讷讷应了,耳朵慢慢变得血红。

  江之岛上民宿众多,他们当然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遭遇什么客房有限、只剩一间的窘境。

  ——有限的只是沢田纲吉现如今的钱包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最后的os:干得好!钱包!. 如果有人没听过Lost Rivers,我的建议是一辈子都别去听。听了你就忘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