褐发少年此刻的神情混杂着期待与迷惘,多半是在腹诽刚才那句“长高宣言”成功的原因。但他还没傻到在这种时候把疑惑问出来,只是重新搂住她,呼吸因贴合而微乱,俨然下一秒就要反客为主。

  优任他靠近,然后在最后一刻捂住他的耳朵以正视听,没有让他亲到。

  沢田纲吉:“……学、学姐?”他完全没料到她的动作,开口时的嗓音都哑哑的。

  她本来就是睚眦必报的性格,非得把刚刚他引人误解的行为还回去才行。然而快意只是一瞬,接下来,她长久地凝视着他的眼睛,目光渐渐温柔。

  “笨蛋。”她轻声说。

  话语清晰传入耳中,手掌的阻隔根本没用。褐发少年先是一愣,继而意识到什么,表情逐渐惊恐、乃至天崩地裂:“学姐,难道说……?!”刚刚的那些话她全部都听到了?!

  优被他的反应逗乐,双手从耳朵边滑落、顺势捧住了他的脸,与他额头相抵。

  起初,沢田还有点不知所措,但很快就迷失在她柔软的注视中。火光融融掩映,就像暗红色的水波;

  她感到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呼吸,脸上热度不断升高,褐色的眼瞳灼灼,那里面只有她的样子。

  优忽然也有点无措,但不想表现出来,于是又把话重复了一遍:“…笨蛋。”

  沢田没露出受伤的神情,只是静静望着她,然后小声问:“那…学姐还愿意和笨蛋继续交往下去吗?”

  优眸光闪动一下,没立即回答。她自己也觉得奇怪,明明只是简单点一下头的事,临了反而陷入犹豫、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他毫无保留,让她也感到自己有义务坦白些什么,关于过去的事;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迟疑片刻后,她斟酌着要说的话,逼迫自己穿过刻意尘封的记忆,一路惊落的灰尘雾气般濛濛。

  “…诚如沢田所说,从表面看,我确实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最后,优颇为严肃地开口;沢田纲吉脸上立刻出现了“这话不应该由你自己来说啊喂!”的微妙表情。

  但她没有注意到;淡琥珀色的眼珠微微转动,认真地凝视着少年。

  “……但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优低声说,“我以前…有过很偏激的想法,又为此做出过很过分的事…不可以被原谅的事。将来或许有一天你会知道,到那时你会很失望的。”

  她眼底寂寂然的一片,眸光却是异常冷硬的;意在杜绝任何轻飘飘的安慰,她需要的并不是一些干巴巴的漂亮话。

  沢田纲吉愣了一下,问道:“学姐是打算告诉我以前的事吗?”

  “沢田一点都不在意么?”

  他就真的很认真地想了想,“嗯…虽然好奇,但也不是非知道不可。”

  “…为什么?”

  “因为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啊。而且,学姐已经不想和那些事情再产生联系了吧?不用特意勉强自己去回忆的。想说的时候再说就好了,就算一辈子不说也可以。”

  褐发少年轻轻覆住她的手背。冰凉的皮肤触碰到一片温热,就像一抔慢慢融化的雪。

  “不管学姐打算怎么做,我都是你这边的!如果想要面对,我就陪学姐一起去弥补以前的过失;如果想逃避,我们就一起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如果什么都不想做,那…那就维持现状,大家热热闹闹地待在一起。”

  他说的话还是不免天真,可其中偏偏另有一些坚持和包容,叫人难以忽略。

  优心里微微一动,迎上他坦然的视线。最终,她叹了口气,认输般阖上了双眼。

  “真是的,说什么‘遇见我是人生中发生的最好的一件事’……同样的话应该是我来说才对。”

  她感受着那份热度,声音虚弱而依恋,“…好温暖啊,沢田的手。”

  “是这样吗?”他笑了笑,握着她的手缓缓收紧。

  “真的一直一直都不会放开么?”

  “嗯,不会放开的——那个时候就说好了的吧?无论学姐做出怎样的决定、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少年沉声重复着去年合宿时的话,神态却远比那时坚定从容。

  “——我一定会保护好学姐的。我保证,这是我们的约定。”

  --

  橘红色的篝火旁,他们的影子亲密地融在一起。过了一会儿,优从疲倦中恢复,她缓缓抬眸,看到少年的神情重新紧张起来,嘴巴僵硬地张张合合,像在锻炼说话时会用到的每一块肌肉。

  “沢田?”

  她的呼唤似乎让他的眼神变得更坚定了一些,然而也只有眼神而已。

  “学姐、那个,我有话想说……”沢田纲吉声音发颤声调一路走高,到最后直逼迪○尼里米奇的配音,“嗯、我们…你看,我们也…也交往这么久了,唔…我是说……”

  她耐心等待着,直直撞上褐发少年偷瞄过来的视线;对方顿时就是一个破釜沉舟的阖眸:

  “我是说!学姐以后要不要直接喊我的名字呢!?”

  “……”

  优一愣,没立即回答。少年大概是把她的沉默错误理解成了抗拒,立即慌慌张张地摆摆手。

  “我、我也只是刚刚忽然想到、随便提议一下而已!学姐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沢田’、‘沢田’什么的听起来也蛮顺口的,哈哈哈哈……”

  他干笑了两声,眉毛却是蹙起的。然后笑声戛然而止,他清秀的脸上提前笼上一层失败者的灰暗,棕发软软地垂落下去。

  优眨眨眼睛,说:“嗯,可以啊。”

  “欸?”沢田纲吉一呆,“可、可以么!?”

  “嗯,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她奇怪地看他一眼,不太明白他此刻激动的反应。

  “直接叫名字的话……纲吉?这样可以么?”

  沢田纲吉没说话,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三秒,脑子里都在想象以后“纲吉来纲吉去”的样子。

  “果然…是不是稍微有点奇怪?”褐发少年挠挠脸皮。

  优赞同地点点头,继续提议道:“那,小纲?”

  “这样也太可爱了点吧?”他立即为欠缺的男子气概抗议。

  “欸,但伯母不是也这样叫么?”

  “…这就是问题所在啊!”

  “嗯……”她妥协般叹了口气,用手指抵住下巴,“那么,既然在交往的话——‘纲君’?”

  闻声,沢田纲吉就像被施加了定身术一样一动不动了,白皙的脸颊逐渐染上薄红,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面红耳赤的样子非常可爱。

  优唇边划过一抹笑意,故意压低了声音逗他,“啊呀,比较喜欢这个称呼么,‘纲君’?”

  谁知他却呆呆说:“不…不行。”

  优微微挑眉,以眼神询问;他被烫到般移开视线,然后猛猛摇头,像要甩掉什么邪念似的:“因为、因为会这样叫我的学姐太可爱了——绝对会忍不住的!”

  她一愣,感到自己实在难以理解男生的脑回路。不过,这一点也不妨碍她记下他的反应,把“纲君”这个称呼加入到日后逗弄他的制胜一环中去。

  “那…‘阿纲’,怎么样?”

  他顿了顿,然后说:“好、好像又普通了点……”山本他们也都是这么喊啊。

  优摇摇头,“总是在这种小事上这么纠结可不行喔,沢田。”

  “欸?怎么又变回姓氏了啊?”少年赶忙改口,“‘阿纲’、我觉得叫‘阿纲’就蛮好的……”

  在称呼一事上达成共识后,他却没有立即放松下来,看起来反而更紧张了。

  “并且,我这边也是……”

  沢田纲吉深吸一口气,认真地望着她。

  “以后可以不叫学姐么,优?”

  面前的少年目光灼灼。他似乎急于表现出成熟的姿态,所以故意板着一张脸。向来温和的面容在晦暗的火光下甚至显得有点冷漠。一点也不擅长讨女孩子欢心的家伙。

  但就算是这样也非常可爱。

  优微微一笑,主动凑近了一点,仔细地打量着他。这样一来,那张冷漠的面具便在顷刻间碎裂了一点。

  沢田纲吉视线微微游移,似乎是拿不准是否要继续维持耍帅的表象。他的面容仍然严肃,可随着她越来越靠近,眼神和呼吸都渐渐变乱。

  最终,他忍不住清清嗓子:“学、学姐……唔!”

  偷袭成功。她稍微撤开一点身体,朝摸着嘴角陷入呆滞的少年微笑:

  “嗯,可以喔。”

  “学——等等,欸?刚…刚刚那样也太犯规了!我是说、优!”他的语言系统陷入短暂的混乱,“果然、还是重来一次吧!”

  “欸,不要。”

  “欸???为什么啊……”

  镜头上移再上移,茂密的森林掩盖了篝火旁的絮絮笑语。冬日的夜幕空阔宁静,星子闪耀,无边无际。

  “——就这样,两个人成功和好,度过了愉快的一夜。”婴儿的声音突兀响起。

  “……你是打哪来的旁白啊!?”沢田纲吉高昂的吐槽直冲云霄,“从什么时候开始待在那的!?”

  “放心,最基本的社交礼仪我还是具备的。”婴儿奶声奶气地掏出枪指着他。

  “你对社交礼仪的理解根本错得离谱啊!给我等等……你是认真的吗?”沢田纲吉的声音濒临崩溃。

  “因为,列恩好不容易孵化的死气弹,不用一下总觉得很可惜。”

  沢田纲吉“一点也不可惜!”的吐槽和枪响声同时响起。

  短暂的寂静后,热血的咆哮冲破森林:“——拼死也要帮崇さん找到大独角仙!”

  少年浑身上下只着一条葱绿色带白色圆点的四角内裤,干劲满满地冲向了森林深处。

  “这里不是!”、“那里也没有!”、“打倒拦路的野狼!”……像是这样的吼声由近及远,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帮崇找独角仙?”过了一会儿,优默默道。

  “大概是因为先前的态度,所以才被死气弹激发了愧疚之心吧。”

  “…可是这样的天气,根本找不到独角仙吧?”

  闻言,婴儿却只是嘴角微翘:“这不是个很好的锻炼机会么。况且这种事情,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

  于是,在第二天——

  沢田纲吉面露忐忑,手里提着一只透明的笼子。

  “那个、崇さん…请问你要的大独角仙,用这个可以么?”他边说边把笼子递了过去。

  里面关着一只独角仙外形的虫子。只不过,和教科书上不同的是,这只独角仙通体都是金黄色,在太阳光下熠熠生辉,看起来就十分珍贵。

  崇没言语,少年也有点心虚。

  毕竟,对于昨天晚上的记忆,他自己也不是十分明晰。只依稀记得当时不断向前奔跑,与此同时,周遭景色飞速变幻,森林里似乎还有很多人在:

  像是在和一条大蛇搏斗的忍者少年;在和奇形怪状丝毫不像蚂蚁的蚂蚁搏斗的刺猬头少年;还有怀里抱着一只白猪、仿佛同样迷了路的清瘦少年。

  途中他还路过一片花海,花海正中的高塔上,有位长得像蝾螈的大哥哥好心帮忙指了路;

  最终,他到达了一片炎热得不可思议的森林,那里还有很多人在找独角仙,其中有位银发天然卷尤为显眼。他们高喊着“将军大人的琉璃丸——”之类的话,在一片争抢中,他彻底昏死了过去……

  醒来后,沢田纲吉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色彩斑斓的蘑菇中央;所以脑海里的那些画面多半都是误食毒蘑菇后产生的幻觉,唯有收拢于掌中的金色独角仙才是唯一的真实。

  回到现实——崇低头看看他,视线主要是在插满枯叶、手里剑和不知名羽毛的蓬乱头发、还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瘦弱身躯处停留了一下。

  然后,高中生再一次脱下自己的外套,默默递了过来。

  见他没对独角仙的事有什么表示,褐发少年难免有点泄气。但是很快,崇就十分小心地接过了笼子,对着他郑重颔首:

  “非常感谢。”

  说完,眼神刚毅的高中生也拍了拍他的头,仿佛是把他当成了什么小只的动物。

  褐发少年的双眼微微睁大,心里忽然多出几分莫名其妙的感动。等崇さん走远后,他不由跟着回过头,恰好与一直注意着这边的优四目相对。

  “…你这副快哭了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优凉凉形容道,“简直就像从来没被父亲夸奖过的孩子忽然获得了夸奖一样。”

  “才没有这种事啊!”少年自觉尊严受损,当即大声否定道。表情却像是被一语言中。

  难道说、真的从来没被父亲夸奖过么?

  她自知失言,又不愿他细想,于是干脆跳过话题,朝他伸出了手:“回去么……阿纲?”

  沢田纲吉愣了一下,然后脸上浮现出一个微笑。他用力点点头,牵住了她的手,“嗯,一起回去吧,学姐!”

  “……”优轻轻挑眉。

  三秒后,他也跟着反应过来,立刻改口道:“我是说、优…学姐!优!学姐——”

  然而,或许是因为紧张,又或者是习惯使然,每一次他都会自动补上“学姐”两个字,紧接着又露出惊慌后悔的表情来。

  “不习惯的话,按照以前的称呼来也是可以的喔?”优体贴地说。

  “欸?才不要!”少年一脸的天崩地裂,“怎么会这样?学姐、不对…优——”

  ——沢田纲吉,(自以为)在爸爸去世的两年后,从完全错误的对象(女友的竹马)身上感受到了暌违已久的父爱。

  ——以及,自此以后,进入了“优”和“学姐”混着叫的新时代。

  作者有话要说:

  前半段对应他俩在迹部城堡的谈话(我真是个呼应狂魔),希望有写出27的成长啦~这章本来应该昨天发的但死亡周一实在是太困了没熬住orz待会儿应该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