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明显是彻底陷入了慌乱,瘦弱的胳膊颤颤巍巍地撑在入口两边,挡住滑梯底部空间的意图一览无余。

  见状,优顿了顿,冷静道:

  “难道是出/轨——”“怎么可能!”

  她的话立刻被少年打断了。他一脸羞恼,手臂却还是没有放松,暖褐色的眼睛十分紧张地盯着她瞧。

  优故意拿手指抵着下巴:

  “啊呀,男朋友在平安夜居然放着好好的家不回,反而在外面闲逛,看见我还要偷偷躲起来……难道不值得合理怀疑一下吗?”

  说到末尾,她又轻笑一声;明明是埋怨,用的却是种轻松调侃的语调,暧昧便不言自明。

  假如放在平时,少年也一定会说些肉麻兮兮的话来回应。可是现在,他居然脸一绿,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

  “我、我才不会做那种事,你不要瞎想……”他似乎是在有意扮成熟,声音高高地虚浮着,听起来有点含混,“你快点先回去了……”

  “不一起么?”优边说边打量他身后的空间,可惜光线太暗,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昨天不是还说要一起过圣诞夜?”

  她向他伸出手,以为他会很快握住;谁知少年只是踟蹰着稍微动了动手臂,最后还是牢牢拦着入口。

  “我很快就回去!”他飞快道,声音低而急迫;目光并不闪躲,反而直直地盯着她,里面盈满某种温柔的忧虑。

  优微微皱眉,内心突然多了点不安。就在这时,公园门口遥遥传来了京子小春她们的呼唤。

  “学姐,东西找到了吗,要不要帮忙?”

  她回了一句“马上就好。”重新转过身时,恰好看见少年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他确实是希望她快点离开的。

  优想了想,干脆抚着裙摆蹲下来,两个人像小动物一样眼睛对着眼睛。

  这靠近来得猝不及防,她看到他松下来的那口气重新提起,棕色的眼瞪得圆圆的、脸颊鼓胀,露出了快被淹死的青蛙般的搞笑表情。

  或许是由于交往时间愈长,她觉得这个表情非常可爱。

  “…眼镜,戴歪了。”她伸手帮少年把那副歪斜的纸片眼镜扶正。

  同样的场景以前似乎也出现过一次。他看上去没什么长进,从眼睛周围到脸部的皮肤都在发烫。

  “学、姐……?”少年好像在狂飙冷汗,一动也不敢动的样子。

  “怎么这么紧张?”她歪歪头,“背后是有人拿枪顶着你的头么?”

  沢田纲吉干巴巴地说,“…非要说的话,大概是大手里剑一类的东西。”

  “这算什么,冷笑话?”优缓慢地眨眨眼睛,他也跟着她的幅度放缓了呼吸。趁着这个时机,她又往前逼近一点。这一次,两个人的鼻尖几乎相碰。

  私人空间被入侵了个彻底。少年一僵,呼吸乱而短促地落在她嘴唇上方的一小片皮肤上。

  “真的不一起走?”优小声问。

  一瞬间,他脑中闪过很多借口,但最终一个也没有说出来,只是简单摇了摇头。

  她很认真地望着他,淡琥珀色的眼睛笼着清浅暧昧的浮光。他们都知道现在是一个接吻的时机,但是因为种种的原因,只是任由它静而快地流逝了。

  “好吧。”优说,“但是之后,要让我知道原因。”

  他颔首表示认同,接着又飞快地补上一句,“知道了可以不生气么?”

  “嗯……”优故意沉吟一下;就在这时,他先前说的“大手里剑”一句蓦地在脑中回响。

  她心里有了一个近乎荒诞的猜测,因此只是说,“要等告诉我才知道。”

  她重新站了起来,最后看了一眼少年、还有他身后一直沉默的黑暗,便径直离开了。

  待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了公园外,沢田纲吉才彻底长松了一口气。然而紧接着,他便感知到了身后爆发出的、肉眼可见的浓烈杀意。

  “……”

  沢田纲吉咔吧咔吧转过了身。

  【学姐的爸爸,请你冷静一点,我可以解释的!】——这是于电光火石间,在少年脑海中囫囵生成的话语。

  但是,或许是由于过于紧张,等到说出来的时候,这句话就又被自动简略成了:

  “(优学姐的)爸、爸爸……”

  沉寂已久的忍者大叔对他露出一个青筋狂舞的狰狞笑脸。

  “都、说、了,想要喊我‘爸爸’……”他收起大手里剑,皮笑肉不笑的扭曲表情可以直接参演《世界○妙物语》。

  “——你小子、还早了三万年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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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园内,上演着宛如搞笑时代剧般的一幕:

  忍者双手抱臂,威严无比地站在大象滑滑梯旁边;在他对面是流着宽海带泪的褐发少年,心虚而畏畏缩缩的样子。

  “大叔,对不起,骗了你这么久……”沢田纲吉老老实实地向他道歉。

  “真没想到,和我并肩作战的‘西西里小子’,竟然就是夺走我女儿的罪魁祸首……”说到这里,忍者大叔脸上的震惊沉痛忽然一收,尽数化为一声短促的冷笑,“以为我会这么说么?”

  “…欸?”少年变成了豆豆眼。

  “沢田纲吉,并盛中学一年A班在读,学习成绩常年倒数,体育同样糟糕,被同学称作‘废柴纲’;祖上有意大利血统,应该也正是因此……成为了意大利Mafia家族彭格列的第十代首领候补。”

  大叔边说边摘下头盔解下头巾,些微散乱的棕发被撸到耳后,琥珀色的眼瞳折射出冷淡的微芒。

  “你该不是觉得,我真的会对女儿的交往对象一无所知吧?”

  沢田纲吉徒劳地张了张嘴,有点被男人骤然散发出的精英气场震慑住;过了半天,才弱弱道:

  “我、我不会去当什么彭格列十代首领……”

  “喔?那还真是遗憾。”男人挑眉,“这应该是你手上唯一像样的筹码,居然就这么直接抛弃了。像这样的行为,可真是……”

  他唇边划出刻薄而冰冷的笑意。见状,少年心一揪,预备好了听到些难听的讥讽,譬如“愚蠢”,或是“认不清自己几斤几两”。

  可没想到,男人竟然将气势一收,笑容重新变得灿烂慈祥:

  “——真是一个笨蛋啊!”

  “…欸?”完全跟不上女友爸爸的节奏,沢田纲吉再次变成了豆豆眼。

  只见男人摊开双手,一派轻松的样子:

  “哎呀,最初听见优恋爱的消息,我真是吓了一跳……那孩子从小就是一副冷淡的样子,该不会是被什么花言巧语的家伙骗了吧——真是让我像这样担心了好久。”

  “不过现在想想嘛……”他觑觑少年,然后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周身洋溢着无比快乐的光辉。

  “性格软弱、优柔寡断、长相平平、个头也不高、看起来不怎么聪明还很倒霉的样子。不要说骗人了,就算放任你们继续交往下去,你也肯定会把一切都搞砸的嘛。哈哈哈哈哈……”

  他每多往外说一个字,沢田纲吉的心就被猛扎一下。到了最后,少年乱蓬蓬的褐色脑袋瓜越来越低,原本因为欺瞒而产生的愧疚全部化作汹涌吐槽,在心里奔腾不息:

  优学姐的爸爸……明明看上去是个笨蛋,但是性格好恶劣,而且好讨打!!!

  “也就是说,大叔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了吗?”凭着直觉,少年于刹那间抓住了问题的关键,“…难道说,你一直在偷偷关注学姐?”

  男人笑容微敛,默默打量他几眼,见他还是一副茫然无知的懵懂样子,不禁冷哼着评价道,“…这种直感倒勉强称得上是优点。”

  沢田纲吉没完全明白他的话,只听出一层承认的意思。他握紧了拳头,困惑脱口而出:“既然这样,那为什么……”

  说到这儿,他又忽然顿住,不知道这个问题后面应该接什么话才好。

  男人同样一阵无言,半晌后道:

  “…那孩子离家以前,说比谁都厌恶自己的姓氏,以后不想再和它产生一丝一毫的关联……这话不是直接说给我听的,但里面也包括我。我也是她所厌憎的家族中的一员。”

  “我和那孩子的母亲,我们都是自私的人,所以才把她逼到了那样的境地。”

  男人垂眸,没有解释“那样的境地”具体是什么,眼中的神色深刻悲哀。

  沢田纲吉默默听着,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那天提起父母时,她白水般匮乏情感的侧脸。

  “所以从最开始,你就不打算去见学姐——”

  “我从来就没说过,这次要见到优吧?”男人牵扯起嘴角;傲慢就像一张薄薄的假面,附着在他英俊而疲倦的脸上。

  “在我们那边,为人父母的一旦忙起来,就算一年不见孩子也是常事。所以这种事我早就习惯了。”说着,他捻了捻眼角沁出的泪花。

  “她瘦了,但是看着比以前更精神了,还有同样可爱的女孩子陪伴在身边。没有整天和豆芽菜的男朋友待在一起真是太好了……唔、我一点也不想见优,一点也不想见!”

  沢田纲吉:“…………”等等、这很明显就是在嘴硬吧!这个人明明超想见学姐的啊!?而且,刚刚是不是有什么超过分的人身攻击混进去了!?

  只见学姐的爸爸掏出手帕、疯狂而迅捷的一擤鼻子,然后飞速整理好仪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好了,原本就是来看看她现在生活的地方,顺便教训一下某个讨人厌的小子……”男人斜睨他一眼,“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要回去了。”

  少年震惊于他的干脆。眼看男人就要自顾自走远,背影落寞憔悴;某种直觉在耳旁突突作响:总觉得、好像不该让他就这么离开——

  “那个、大叔,你的袋子!”沢田纲吉匆匆提起男人一开始就甩给他的布兜。既然他自称“圣诞老人”,里面装的应该就是他准备好的礼物吧?

  “那孩子不会想要我的东西,从最开始就是送不出去的礼物罢了。”男人没有回头,只是潇洒地挥了挥手,“就送给你了。随你怎么处置吧。”

  他继续向前走去;紧接着步履一顿,又掏出了手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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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沢田纲吉回到家的时候,一楼的灯光已尽数熄灭,二楼房间的窗户映出蓝波和一平的身影,应该是蓝波在教一平打游戏,时不时有小孩喊打喊杀的模糊笑闹传出,在寒冷的冬夜显得格外温暖。

  他不由停了停,没怎么努力就勾勒出了房间里的情形。脸上也浮现出了淡淡的笑意。

  蓝波那家伙,可不要一时上头,把他们之前的存档覆盖掉啊……就在他这么暗自祈祷的时候,等在门口的纤细身影映入眼帘。少年一愣,赶忙三步并两步地迎上去。

  “学姐?”他顿了顿,看到她没穿外套,只在毛衣外面裹了条毯子,“冷不冷?”

  优摇摇头,轻声道,“屋子里太热,我出来透一会儿气。”

  “其他人呢?”

  “三浦さん和笹川さん都要回家过圣诞,狱寺送她们回去了。”

  沢田纲吉应了一声,有点迟疑地看着少女。他们一时都没说话,沉默的间隙被楼上小孩的笑语填补。

  “今天平安夜,让他们多玩一会儿吧。”优说。

  他点点头,和她一起在门廊边坐下。优主动分来一点毯子,少年顾虑到身上带着的凛冽寒气,也把外套脱掉才钻进来。

  冬日的夜空好像比其他季节都要清晰明亮。他们挤在毯子里,发现现在很适合看星星,于是没有立即开始谈公园里的事。

  厚实的毯子下,少年轻拢住少女的手。

  挂在门廊的槲寄生蔓然垂落,枝条细长。

  作者有话要说:

  每当我卡文的时候,脑子里就会冒出一堆奇奇怪怪的形容词,并组成一堆奇奇怪怪的话。比如昨天我想出了“【短小而精悍】的脸”。像这样的句子冒出来我直接就是一愣,然后一个人对着电脑爆笑好久(喂)然后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