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十三贝勒所想, 江南科举舞弊案,牵扯的势力甚广。
因为江南是大清最为繁华富庶的地方,又远离京城, 稍有些势力的阿哥们, 哪个在江南没些人手?
而这些人手中, 又有谁能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自己一尘不染,干干净净?
没有人能保证!!!
所以在这件事上,从前斗的恨不得抓着对方一个小把柄就上折子弹劾的阿哥们,出奇一致的沉默了下来。
不过也只是明面儿上的沉默, 暗地里, 仍旧是波涛汹涌,恨不能下黑手多折了对手几个得用的官员才好。
有了他们暗自插手, 这个案子的进展就慢了下来,一个多月过去了,康熙派去的两巡抚依旧无甚进展,甚至被噶礼命人好吃好喝的招待着, 三天两头的不是去酒楼就是去秦楼楚馆听曲儿。
张伯行不去还不行,他不去就是不给噶礼面子, 暗戳戳的给他下绊子, 不是今儿出行的马车出了毛病,就是明儿需要噶礼配合的时候噶礼这儿不舒服哪儿不舒服。
张伯行恨不得再上一封折子去弹劾噶礼, 可他心里清楚, 便是他上了折子, 这些事情也不能令噶礼如何,皇上顶多下旨申饬噶礼一顿, 再多的是不会有了。而他,则是会真真正正得罪了这个地头蛇。
所以在别无他法的情况下, 张伯行有心无力,只得顺着噶礼的心思,在旁的地方抽出更多时间查案。
谁知张伯行自认倒霉了,噶礼却不肯放过他和安徽巡抚,恶人先告状,先他们二人一步写了弹劾折子命人四百里加急送呈御前,状告张伯行与安徽巡抚尸位素餐,无视谕旨,成日只知吃喝*嫖*赌,案情没有丝毫进展。
康熙看完折子,面色阴沉如曹玥刚磨好的墨汁一般。
见他脸色不对,曹玥停下磨墨的动作,轻声细语的问:“皇上,您怎么了?”
入了冬,天儿也渐渐冷了,哪怕乾清宫里铺了地龙,康熙上了年纪,也很是畏寒,头上还戴了一顶明黄色的鼠皮帽子,就这还是挡不住风寒。
康熙咳嗽了两声,脸色愈发的难看了:“科举舞弊一案已有月余,张伯行两人在江南竟毫无寸进,如今噶礼更是弹劾他们二人尸位素餐,目无谕旨。”
对于噶礼在折子上写的内容,康熙是只信三分,就这三分,都是因为帝王的疑心,而剩下的七分,他更愿意相信张伯行他们是被人绊住了手脚。
毕竟江南水深,他们二人势单力薄,确实不大好查证。
曹玥递了杯温水给康熙,眸光一闪而过,轻笑道:“妾不懂这些,妾只知道,奴才不得用了,再换就是了。”
康熙抿了两口茶水,喟叹道:“要是真有你说的这般简单,朕也不必头疼了。”
换?换谁?
朝中可用的人不是没有,可每个人背后有牵扯到千丝万缕的关系,轻易动不得,更别说是去查探能令江南官场震动的案子了。
曹玥低头笑了笑,没再说话,她是真的不怎么懂朝政,但这并不妨碍她把在乾清宫听到的消息告诉十三贝勒。
景仁宫,十三贝勒听完曹玥的话,微微一笑道:“儿子知道了,不过比起皇阿玛知道的,或许儿子知道的会更仔细一点。”
曹玥顿了下,想起曹家,恍然大悟:“你舅舅把他手中的势力都给你了?”
曹家祖祖辈辈都在江南,哪怕举家迁来了京城,江南的根基也不曾丢掉,曹寅借着天子心腹的便利,更是明里暗里举荐了不少人在江南一些看似不重要,实则又不可或缺的位置上,以此来保证曹家在江南的地位,更能做曹家的眼睛。
十三贝勒只笑不语。
虽然曹寅是他嫡亲的舅舅,但只要是人,就有私心的,曹寅也不例外。
若是他真的就这么把自己手中的势力都给了他,那将来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了,他了解他这个舅舅,是绝对不会让自己,让曹家沦落到这个地步的。
至于说这世上,谁对他是真正的真心实意,恐怕也就只有他额娘了。
想到这儿,十三贝勒眼底的笑有了温度,看着曹玥眼中的好奇,十三贝勒温声道:“额娘不必操心这些,儿子心里自有成算,您平日只用喝喝茶,赏赏花,若是无聊了,待弘旻再大一些,儿子就让兆佳氏把弘旻送到您这儿来,有弘旻陪着您,您也能得些趣儿。”
弘旻是一个多月前科举舞弊案刚发生时出生的,因为时候不大对,洗三和满月都没办,为了弥补十三贝勒,康熙特意在前两日弘旻满月时赐下名字,好给自己儿子做脸。
曹玥捂着手炉,手指无趣的摸索着手炉套子上的花纹,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可别,真要是把弘旻送到本宫这儿来,兆佳氏可不愿意,本宫也无意把别人的儿子夺来养。”
哪怕这个别人的儿子是她嫡亲的长孙。
要是她孙子的额娘是个拎得清的,她自然不会有意见,然而兆佳氏很显然不是个聪明的。
弘旻是她大婚三年才得来的儿子,看的跟眼珠子似的,兆佳氏出月子的第二日来给她请安,她只不过是多关心了弘旻两句,就被兆佳氏给防着,搁谁谁心里能好受?
十三贝勒笑容微敛,想起兆佳氏做的蠢事,心里难得对兆佳氏有了不满:“额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弘旻是您的孙子,儿子也是您亲生的,哪里就是别人的儿子了。兆佳氏不懂事,惹了您不高兴,儿子自会罚她,至于弘旻……最近儿子府中也不大安稳,还是送来您这儿,儿子才放心,您就当是心疼儿子了。”
弘旻是他膝下的嫡长子,虽然眼下府里也有个格格,还有个侍妾也怀了身孕,但到底不如弘旻重要。
听说前两日四哥府上已经养到了两岁的小阿哥夭折了,三哥府上那位田侧福晋生的儿子也无故落水,被救上来后却被太医诊断落下了病根儿……
曹玥只是对于朝政不大懂,但对于后院儿这一亩三分地上的事儿,那她可是专业的,一听到十三贝勒说自己后院儿不安稳,曹玥就明白了。
自己的儿子自己心疼,曹玥松口道:“既如此,何时你得空了,亲自把弘旻送来便是,至于兆佳氏,本宫不大想见她。”
对于自己的儿媳妇,曹玥是不需要顾虑太多的,只要不是影响到她儿子的事儿,其他的,曹玥也不愿意多管。
“至于皇上那儿,本宫会亲自去说。”
“那就辛苦额娘了。”
十三贝勒的速度很快,说把自己儿子送来,隔天就把自己儿子打包送来了,随行的还有弘旻的乳母,以及几个兆佳氏安排的伺候弘旻的奴才。
当晚,弘旻因为白日里睡多了,晚上反而很是精神,而有了弘旻作伴的曹玥也没有半分睡意,索性让人把弘旻抱到她的寝殿,搁在摇篮里,她好拿了拨浪鼓逗弄着,嘴里浅浅的哼唱着歌谣。
康熙进来看到这一幕,脚步突然一顿,曹玥脸上的笑容柔美和婉,在柔和的烛光下散发着母性的光辉,不由自主的,意识回到了二十年前。
他记得刚有小十三的时候,玥儿也是这般……
康熙进来的动静不算小,可他却久没有动作,曹玥不免疑惑的抬头,望向不远处正在出神的康熙:“皇上?”
弘旻看拨浪鼓的声音停了下来,啊呀呀了两声,好像是在附和着曹玥一样提醒康熙。
康熙回过神,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抬脚走到摇篮旁,低头看了看满眼好奇的弘旻:“这是弘旻?”
名字虽然是他赐的,但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本人。
曹玥甩了下拨浪鼓,斜了康熙一眼:“不是弘旻难不成还是弘易?”
弘易是诚郡王家的,和弘旻是前后脚出生,只不过弘易是庶子,又是侍妾所出,名字自然不是康熙取的,故而康熙猛地一听到弘易这个名字,便愣住了,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弘易是谁?”
站在帘子旁的魏珠忙道:“回皇上,弘易阿哥是诚郡王家的七阿哥,只大了弘旻阿哥三日。”
康熙恍然的点点头。
他就说这名字听着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过一样。
对上曹玥打趣的眼神,康熙只觉得脸上挂不住,扭头呵斥魏珠:“要你多嘴,还不退下?”
魏珠无辜被斥,弯着的腰又低了低:“是奴才多嘴,奴才告退。”
叫皇上面子上挂不住了,可不就是他的错么。
魏珠心里长叹一口气,准备去角房里找点儿点心填填肚子。
康熙则是若无其事的拿过曹玥手里的拨浪鼓,坐在摇篮的令一侧,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小十三怎么想起把他的嫡子送到你这儿来?”
曹玥缓缓一笑,瞧吧,即便是她与康熙多年的感情,可帝王的疑心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打消的。
“还不是小十三孝顺,看妾素日在宫里无趣,您又政事繁忙,不能时时陪着妾,故而便把弘旻送到妾身边来,也是想着给妾解闷儿。”
“如此也好。”
康熙似是信了,伸出一根手指在弘旻的眉眼上轻轻抚过,突然道:“朕瞧着,弘旻这眉眼,与玥儿倒是有几分像。”
一个才满月没多久的婴儿,眉眼都不曾长开,哪里能看出到底像谁?
更何况弘旻的眉眼分明是像小十三,而小十三的眉眼才像她。
不过要真这般论下来,弘旻也确实像她。
曹玥配合的打量了弘旻两眼,惊喜道:“是吗?皇上要是不说,妾也不觉得呢。”
因为这两分相似,康熙爱屋及乌般的对弘旻多了分除了他自身身份外的喜爱。
而仅这一点,便足以让许多人眼热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