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助监督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三点。

  离下班的时间还很早——要等吗?

  不。

  ——是等得了吗?

  辅助监督犹豫了一会儿,她拿起自己的西装外套,和硝子打了个招呼就连忙离开了。

  善子起先还控制着步速。

  “黑沼监督,啊丶正好你过来了,这次回收……”那头新田明正拿着一摞文件和善子擦肩而过。

  黑球只是一连鞠了两躬:“抱歉,新田监督,我这里还有别的事情,如果不是紧急情况您可以放我桌面吗?”她连忙让诅咒避过新田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校区。

  “诶!?不是,这个是……”

  那边的黑球已经毫不犹豫地打了早退卡:“真的很抱歉。”

  善子走的时候又鞠了一躬。

  倒是回办公室的伊地知作为大前辈看见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在原地打转的新田明,这才过来招呼了一句:“如果不是必须黑沼监督处理的工作的话,交给我也无妨。”

  “伊地知前辈!”那头染了金发的辅助监督都快流出眼泪来了,新田明连忙将手里的文件交了过去,“不过……真的没关系吗?”

  那是上次七海建人担当的名古屋特级咒灵的案件的总结档案,只见案件描述的後面是负责後续清扫现场的窗和本地辅助监督的附录补充——即便咒灵已经被祓除,被咒灵生成的黑泉也随之消失,但现场仍然收缴了不少可以称之为咒物的物品。

  宿傩的手指自不用说,那五个材质不明的黑色箱子该怎麽处理也是一个问题——这两天窗连同警方还一齐回收了大约四十几张已经失去牵引效力的碟片。

  这些东西在外多少仍然是个隐患。

  “我询问了忌物库,但他们也不确定这些东西适不适合和其它咒物存放在一起……”

  伊地知摸了摸下巴:“确实,毕竟对于它们的效力和储存方式都需要更多情报。”他推了推眼镜,将文件接下,“新田监督之後是还有工作吧?这些文件就交给我,我之後会和黑沼监督仔细斟酌怎麽能够妥善看管这些咒物的。”

  “啊,是的!之後是和二年级的熊猫执行祓除任务。”後辈露出了得救的表情。

  但伊地知很快就没空和她闲聊了。

  “伊——地——知——”只听见办公室那头传来了五条悟叫魂似的呼唤声。

  于是辅助监督大前辈也只能苦哈哈地投入了工作。

  善子从车尾箱里找出了一次性电话,她用肩膀夹着手机,直接给那个电话拨了过去:“这是降谷还是诸伏警官?”

  “诸伏,黑沼小姐还记得我?”

  “只是预想到黑田管理官应该没空管我的事情,最近在新闻看到他了——从十年昏迷中醒过来?你们卧底编的故事比小说还离奇啊[2]。”

  那边的诸伏回了去什麽。

  但善子根本没认真听。

  她飞快地检查了一遍车尾箱,之前任务消耗的血袋还没能重新补充——靠术式反转积累和抽血积攒的血袋已经快要见底了。

  这会儿手头只剩下四袋,也就是算上身体能承受的出血量,只够加茂幸的一次完整显现和两次手臂群……

  ……我要是会反转术式就好了。

  但身上有诅咒的话,会了也不能用,毕竟正向的情绪力量会打散诅咒——还不如用咒力反转生成血液。

  黑球在心底忍不住抱怨,她查看了一下剩馀的弹夹储备,四个弹夹,24发。

  “……我的运气还挺好。”

  “抱歉?”

  “啊,没有,诸伏警官,您说。”

  “给黑沼小姐的回执已经放在新干线储物柜里了,密码是……说起来这次的工作需要我们……”

  “为了你们的安全,还是不要掺和进来比较好。”这麽说着,善子把压箱底的裹尸袋拖出来放到了最上面,“幸前辈,你觉得这个大小够吗?”

  她捂住了话筒,看向倒影里的加茂幸。

  倒影里的式神则是耸了耸肩:[装两个都够了——善子,不要紧张啦。]

  黑球点了点头,她将做样子的蓝牙耳机塞进了耳朵里,将行李带上,一个小时不到就赶到了新干线车站。

  辅助监督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打开了储物柜。

  空荡荡的储物箱里只摆着一封信。

  一看就知道是九十九由基的主意,黑棉球将信拿出,摸上去只能感觉到里面似乎放着什麽硬质的正方形卡片——

  [这里面就是目标的地址吧。]加茂幸也如此评论到,[居然这麽快就能知道那个夏油的所在地……]

  善子甩了甩信封:“说实话,我倒是不太想和这种家夥的灵魂定下束缚——总感觉会看到很多讨厌的怨念的。”

  不过。

  如果可以达成目的的话……

  [不打开看看吗?]那边的式神催促道,[地址在里面吧。]

  黑毛球摇了摇头,她举起信封,透过光,隐约能看到那里面似乎是一张拍立得照片的轮廓:“师匠是不会把地址写在里面的,因为无法确保会不会有别的家夥看到这封信。”

  所以,这一定是只有善子才能得出的答案的传递信息方式。

  她看向信封的封面,没有寄信人的地址,只写着黑田兵卫作为僞装地的一个收件人地址——当然现在也被涂掉了,善子看了看背面,当然也没有寄信人的地址。

  她又看向邮戳。

  岩手县——某种荒谬的猜测一下子袭上了黑毛球的心头,她直接拆开了信封。

  “五条这家夥……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吗?”

  那是一张拍立得——坐在重型机车上的金发美女正单手捞起一个梳着双马尾的小女孩,正是九十九由基和二十四号,而背景里则是雪仍没有化开群山和滑雪道。

  拍立得的下面只写着一行字——‘寄香。’

  而加茂幸则是有些好奇:[怎麽了吗?你已经知道了他在哪里了?]

  “啊。”善子将信封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夏油。”

  辅助监督打开了手机浏览器,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夏油二字。

  [嗯?]那边的式神还有些迷糊,[——世俗界应该是搜索不到夏油杰的信息吧,就算搜索到,应该也是他曾经在星盘教的……]

  她的话没有说完。

  “嗯,但除此之外还会有一个结果——不,虽然我一开始也想过这人渣不会真的开这种玩笑吧,但……”

  黑棉球的手机屏幕上已经弹出了结果。

  夏油高原——位于岩手县北上市,日本东北最着名的粉雪滑雪场[1]。

  谜底就在谜面上啊。

  [五条先生……在拿挚友的死玩谐音……梗吗?]加茂幸这话说得有些艰难。

  而黑球倒是否认了:“虽然他就是那种做出这种事也不奇怪的性格,但还没到这种程度啦,多半是别的原因。”

  虽然善子也不喜欢这个白毛人渣,但随着相处的时间增加和先天就超合的相性——虽然她也很讨厌承认这点。

  “我大概知道他在想什麽。”

  [嗯?]

  “……因为墓碑上没法加上夏油的名字啊,多半只能留下松田松下三菱本田之类无关紧要的姓氏吧,等五条悟死後,估计这里就真的变成那个假名长眠的地方了吧。”

  如果墓碑无法刻上,至少要是在一个可以称之为夏油的地方?

  夏油的坟墓,有夏油的坟墓,夏油。

  “估计会说着去找夏油,然後一边看别人慌乱的模样,一边说着哎呀我只是说夏油滑雪场之类的胡话吧。”

  ——都不知道是在认真还是在搞笑了,不,不如说对他来说,能搞笑的话更好吧。

  这个白毛混蛋。

  时间/地点不明。

  麻将桌边坐着两人两咒灵。

  火山头的咒灵看上去兴致缺缺:“黑沼善子?”

  “毕竟是要杀掉的对象,好歹也要知道该怎麽称呼吧?”头顶缝合线的男人笑眯眯地说,“降灵构造,为灵体塑造身体的术式——噢,当然也是咒术界那些家夥的救命稻草。”

  在天元因星浆体同化失败陷入沉睡,结界即将崩塌的现在,那些人能想出利用咒灵操术控制恶灵化的天元倒算得上是聪明了。

  “……说这麽多,本来就是你引导的计划吧。”灰蓝头发的咒灵擡起他那张全是缝合线的脸,他有些好奇地摸着麻将,“之前明明就在兴致勃勃地给那些家夥写束缚的手稿。”

  对此男性术师倒不否认,如演说一般,他伸出双手。

  “牢不可破的束缚通常必须在天平的两端保持平衡,例如这种情况——实力最高在一级的灵媒要降灵特级术师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就要立下束缚,以增加自身弱点的方式提升术式的强度。”

  因为与四级和三级的差别不一样。

  一级和特级术师之间的实力差近乎天堑。

  “所以为了完整召唤夏油杰,那个灵媒将要立下的必定是几近于将自己生命献出的束缚——那麽,再这样的天平的另一侧,能放上的内容就很少了吧。”

  毕竟本来就要近乎献出生命的话,你要如何威胁对方呢?

  而靠威胁不能成立的条款,靠束缚也无法达成。

  “所以,要让她的行为变得可控,想这一侧能放上的砝码可是费了我好大的功夫——毕竟要看上去对她毫无威胁性还是挺难的。”

  “所以?”火山脑袋咒灵双手拄着造型奇怪的拐杖,“这又和我们来这里有什麽相关?”它看上去十分烦躁,单纯只是以耐心将自己压在椅子上。

  而最後一个座位上则是坐着一个沉默的白发妹妹头和尚。

  “因为我们的计划可以开始了。”中年人这才讲到了重点,“而那几条束缚条目就是关键。”

  这麽说着,他举起了三根手指。

  臭脸火山咒灵对这个笑眯眯的家夥明显缺乏信任,它哼了一声:“意义不明。”

  “所以,黑沼善子。”真人则是复述了一遍中年人的话,“这就是我们的入会检查?”

  “里梅会和你们一起行动,不过,要这麽理解也没有问题——本来是打算再留她一会儿的,毕竟我对她身上的诅咒束缚多少还有点研究的兴趣,不过,果然是有点烦人了。”中年术师摊手向两名咒灵介绍了自己的‘同伴’。

  缝合线术师嘴上这麽说着,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杀意,甚至就连此刻,他的声音也是温柔的。

  倒是梳着奇怪三马尾,脸上顶着同样怪异缝合线的咒灵真人举手:“我来就可以了,毕竟根本没有失误的空间吧。”

  中年术师点点头,但说到底他们这些人会存在的也只有因共同利益聚集的共犯而已:“想怎麽做都由你们选择,当然,一个人行动也是可以的,但我的要求只有两个。”

  而中年人只是温和地说:“取回夏油杰的身体。”他又指向咒灵方,“清理掉那个灵媒和她出现过的痕迹。”

  “瞧不起谁啊。”漏壶哼了一声。

  “不过为了方便你们行动,姑且还是把有利条件告诉你们吧。”

  一,黑沼善子无法透露丶暗示丶引导别人将天元与夏油杰两个概念联系到一起,虽然看上去是不能暴露其中关联,并且让她能够顺利调查的同时不用规避这两个概念。

  但是反过来说,就是二者都可以听,可以附和,但不能提及。

  “因为人最难控制的就是脑袋里的想法,当提到一个必定触发另一个的时候,两个概念都会变成禁语。”

  真人明白了,他撑着脸:“也就是‘从现在开始你不可以想到猴子’这类的把戏吧。”

  “又是从那些没用的旧人类写的书里看来的?”

  “毕竟要成为新人类的话,这种程度的计算还是要会的吧,漏壶。”

  当提出要求的时候,这个概念就植入了你的大脑,而越叫你不要思考这个概念,这概念就又会在你脑中复读一遍,而强调这两个概念的关联性最後只会导致二者变成一个概念。

  最後……黑沼善子就只能保持沉默了。

  而那个中年术师仍然是那副慢条斯理的模样,他语气柔和,不管看上去还是听上去都只能以彬彬有礼来形容。

  他既是毒蛇,又是恶鬼,也是人类。

  “黑沼善子应该最近就能找到夏油杰的尸体,而根据束缚——由总监部获得其尸身就确保了她是绝对不能隐瞒夏油杰尸身的下落。”男人的手撑在自己的下巴上,“她会自己报上赴死地的位置。”

  而第三条。

  ——在全体总监部的‘亲眼’目视下完成术式的开示和召唤的话。

  “喂喂,那这样的话……”缝合脸咒灵脸上露出了恶意的笑容,“根本跑不掉啊。”

  那边的中年人笑眯眯地点点头:“不能私自召唤丶无法隐瞒尸体地点丶也因为保密原则无法向人求救,不,正因为如此,即便遭遇了伏击,也因为那就是夏油的墓地。”

  ——连把事情闹大丶呼救都做不到。

  头顶缝合线的中年术师满脸佛笑,口吐毒涎:“而根据档案,对手最多就是一名二级和一名一级术师。”

  真人笑了起来:“你这家夥真的是人类吗?先是利用别人为你探查夏油杰的尸体,在利用价值结束之後又要清理掉。”

  倒是漏壶面露不满:“不是已经说好了吗,真正的人类是我们这边。”

  “我只站在新人类的这边。”那个中年术师笑眯眯地托着自己的下巴,他举起了一根手指,像是才想到一般,“啊,不过之後要合作的话,没有称呼也很麻烦吧。”

  “就叫我夏油吧。”

  反正也是之後要一直使用的身体了。

  虽然只是猜测,但夏油的坟墓位置多半已经确定了下来——只要到站之後拿着寄香,多半都能找到大概的位置,剩下只要追踪残秽就能找到地方。

  但仍有一个问题。

  善子已经买好了新干线车票,从东京坐到岩手县首府盛冈需要两个小时,而到达夏油高原的北上市则还需要半个小时。

  “……必须要向老爷子汇报了啊。”

  [我以为你会想要直接召唤?]

  “我是想这麽做,但是没法做到。”善子坐在座位上,状似看向窗外,实际上只是和玻璃上的加茂幸对视。

  ——之前拜托九十九由基帮忙搜查已经是在冒险了。

  束缚里明确要求不能透露丶暗示丶引导别人将天元和夏油杰两个概念联系到一起,所以在求助九十九的时候,她在那份文件里什麽都没有说——那只是五条悟的27日到大晦日的行踪记录,和几个地点所有的墓地一览。

  索性师匠明白了她的意思,而这样的绕行没有破坏束缚。

  但如果按照束缚所说——要由总监部获取其尸身,并在全体总监部的‘亲眼’目视下完成术式的开示和召唤的话。

  善子看向了自己的手机,犹豫了许久。

  黑棉球自言自语:“理论上来说,总监部只有我这一个选项,对吧?”

  式神因对束缚内容一无所知而满脸疑惑,但黑球只能保持着令人憋闷的沉默。

  然後善子拨通了乐岩寺的电话。

  “乐岩寺校长,嗯,是我……嗯丶位置是……”

  她一手握着手机。

  “嗯,我会按照约定行动——不过,可能需要总监部想办法让五条悟顾及不上这边的事情……嗯?鸟取县的工作是吗,嗯丶几乎是最南部的话,应该不会影响到——”

  “我大概两个小时之後就会到达具体的目的地,到时候我会将地点情报发给您,嗯,嗯,好的。”

  这麽选……一定是对的吧?

  [1]夏油杰的命名似乎就是因为夏油高原的滑雪场……某种程度上真的是脑洞清奇。

  [2]黑田兵卫在名柯中出场的时候是植物人十年醒来,一夜白发的警官设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