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皇宫,她想,这就是人心。

  面前出现一个双靴子,婉儿认得,除了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张天再也无他人了,心中的憋屈情感顷刻间汹涌而出,婉儿起身紧紧抱住张天,后者一愣,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直到感觉到肩膀上凉凉的湿润,张天知道婉儿正在哭泣,伸出手轻轻拍着她的背,默默地陪着她。

  侧过头,瞥见稍远处一个黑色影子,是武三思,他背着手遥遥望着这边情景,由于距离太远,根本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是喜是悲,是洞悉一切还是如坠云雾,张天顾不得那么多,此刻,她只想紧紧抱着怀中的人儿,紧紧地抱住她……

  、妒红颜

  婉儿穿梭在长而繁复的宫廷檐廊之中,自从武则天召见武承嗣与武三思之后,外朝上又起了不少的变化,李旦显然从李显退位事件中得了教训,文武百官也得了教训,他们的皇帝不过是一个摆设,实际权力都牢牢地掌控在武则天手中,除了一个名分,武则天实际上已经与大唐的皇帝无异。

  婉儿也越发地忙碌了起来,萧景称病,她成了实际上唯一能够亲密接触武则天的人,上承天意,下达皇命,甚至对军务和刑名这样以往不能接触的折子婉儿都可以浏览一番,继而交给武则天审阅。她的地位在不知不觉间被提到了一个从未想过的位置,虽然她仅仅还是四品女官。

  内廷里渐渐有了不好听的闲言细语,婉儿虽然听见,但只轻松一笑而过,倒是张天时有忍不住的时候,望着那群逃散畏惧到面无血色的宫女,婉儿只能含住张天道:“算了,你越是阻止,她们就越会说,其实我和太后的关系和武三思的关系越亲密越好,这样就没有人能够欺负我了。”

  每当她这么说,张天总能够看出她眼里的无奈,太平公主的手段的确高明,差点骗了所有人。

  步入内翰林,这里的人依旧像往常一样忙碌着,婉儿视线扫到那个不再空的位置,牢牢地定格在上面,司马安正埋首奋笔疾书,斜斜的阳光从她右手边的窗纱投射到她的脸上,让原本就白皙的皮肤透露出光泽。

  众人见婉儿来了,纷纷站起身恭迎,司马安也站了起来,视线从婉儿脸上匆匆而过。

  “崔湜,跟我来。”婉儿用生冷的声音说,这些日子来,司马安一直在避开自己,婉儿心知这与武则天召见自己守夜的事情有关,但若再这么相互避着,事情一定会朝着自己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而去。

  不能让太平公主离间我们的关系。

  婉儿早就下定了决心。

  还是那片桃花林,司马安一声不吭地与婉儿隔开一段距离,婉儿眯着眼睛,气定神闲道:“司马哥哥,连你也要这个样子吗?我们是什么交情,你也相信那些流言蜚语?”

  司马安沉默不答。

  “我知道那夜你见过我之后又故意去闯太平公主的寝宫,你并非真心想去见公主,而是真心求打,你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发泄痛苦,”婉儿声音越来越低,深深看着司马安的脸,“但你真的不必如此,在宫内若是连自己都无法保全自己,那便是无能,无须任何人自责。”

  “太后有没有逼你?”司马安终于敢抬首看着婉儿,那天回去之后她冷静了下来,婉儿虽然一心想往上爬,但她是有底线的,不会如她口中所言那般不折手段。这其中一定有缘故,由是她的心一直愧疚着,为自己的粗心和无能而自责。

  婉儿摇头,“太后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她只是把我当晚辈疼爱。”

  “真的?”司马安将信将疑,但婉儿没有骗她的理由,“那看来我们都小人之心了。”她豁然开朗,笑着道,“那我就放心了。”

  婉儿望进她的眼里,联想到秋光潋滟下的太液池,她的眼睛总是带着情感,虽然有时候言语放荡不羁,但心底那份真情是任何人都不曾给过婉儿的一份温暖,她是除了母亲以外第一个对自己好的人,那时候的好,婉儿会深深印刻在心里,用一生去报答。

  司马安也注视着她,她看自己的眼神很奇异,像是大海般深不可测。两个人傻傻对望了一会儿之后,才被路过的宫人打断,那宫人见婉儿和一个男子在一起,面上露出惊悚之色,埋头自顾自地离开了。

  “你方才写着什么?”婉儿问。

  “我在练习书法呀,”司马安眼神闪了闪,摸摸后脑勺道,“婉儿,太后最近是不是有动作,我瞧着外朝吵的是越来越凶了,经过朝房的时候瞥见裴炎和一个官员吵的面红耳赤。”

  婉儿在这种敏感的位置坐久了,已经懂得一些回避的道理,若是旁人问起,婉儿一定会觉得此人可疑需要警惕,但如今是司马安,她只能如实答复:“前些日子武承嗣和武三思都见过太后,我听见了关于那块‘宝图’的事情,若是没猜错,李旦的位置不会久坐。”

  “我知道了,”司马安若有所思,但一接触到婉儿敏锐的视线便微笑道,“只是随口问问,免得被外朝的事情殃及,若是无事我便先回翰林。”

  “嗯。”婉儿看着她转过身,柔柔的目光一直定在她的身上,目送着她消失在那株桃花树后,四周兀地飘起桃花瓣下的雨来,婉儿被一片花瓣吸引而去,愣愣地注视着,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接住一片,望着手心那安静地一片,婉儿张口轻轻吹走它。

  若是落在心里的人,也能如此轻松地吹拂而去,该有多好。

  “你为何不与她言明是太平公主从中作梗?”张天抱着手靠在门边,望着坐在桌边浅啜清茶的婉儿道,她另外一只手里拿着《前汉史》,武则天读过的书,她也一定要去读,草拟诏书的时候字字需要推敲,揣摩圣意,若是不了解他们心中所想,怎么能不出差错?

  婉儿皱了皱眉,“张天,宋昭慧如何了?”

  “还在天牢。”张天知道她不想提,于是作罢,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张天打开了门,见到一个低着头的内侍递了一样东西来,扭头问婉儿道,“还是老样子?”

  婉儿连眉眼都不曾抬过,满不在乎“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张天打发了那厮,转身走到婉儿身边,落座在她边上的凳子上,“武三思隔一段时间便送一样东西来,怕真的是瞧上了你。”

  “他生性风流,放浪形骸,见到我水涨船高便也学着别人奉承,但他也只是一时兴起,过一段时间便会消退。”

  “那你呢,”张天忽而问,“你对司马安的心思何时消退?”

  婉儿握着书卷的手微微一抖,侧目看着张天,苦笑着微微摇头,却默不作答,继续翻阅着手中书籍,不顾其他。

  “寻个时间陪我见宋昭慧吧,”婉儿最后道,“希望来俊臣的手段能够让她开口。”

  这一句话来的冰冷残酷,让张天不禁侧目,她仔细盯着上官婉儿,若不是这张脸与之前一模一样,毫无破绽,她都要以为坐在这里的并不是上官婉儿本身,而是另外一个人,或者是姐姐张娃高超易容之下的傀儡。

  抿紧嘴,这个女孩不但学会了隐忍,也学会了残忍,她总是在哭过之后汲取了许久以往没有的东西,她从不被这些挫折击倒,相反的,这些挫折可以使她以一种不可置信的速度成长。

  这就是上官婉儿!

  司马安看见薛绍骑着高头大马出了府,这才鬼鬼祟祟地自高墙攀爬而入,刚落地的时候未惊动任何人,她径直来到了后院,遥遥见到李令月从窗后透过的影子,心中大喜,径直往前而去,却不想几个高大的身影突然从天而降拦阻在自己的面前,对方是高手,自己不过凭借着几招跆拳道招式混乱不成气候的小厮罢了,到了这样的高手面前只能做跳梁小丑,司马安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其中一个大汉抓住了手,毫不客气地折在后背上,司马安疼得弯腰。

  “我认识你们,你们却不认得我?我和你们家公主相识,不需要这么对我吧?”

  大汉对视一眼,没有松开司马安的意思。

  “我的手快断了,你们轻一点行不行,我真的和你们家公主很熟,不然你们去请示公主?”司马安额头冒着豆大的汗珠,心想李令月从哪里找来这群暗卫,放到现代一个人堪比一队特种部队。

  “松开她。”一个声音自前而来,司马安见到她心神一凛,自上回一别,匆匆数日过去了,每回不是翰林有事便是薛绍在府,原本以为她住在了宫外便会自由许多,但不知如此一来见她一面竟难如上青天。

  暗卫松开了司马安,倏忽间便又消失不见。

  司马安揉了揉手腕,皱着眉头道:“你平日里喂他们什么,稍微一用力就可以把我撕碎了吧?”

  李令月噗嗤一笑,背着手走到她面前,拉过她的手放在眼前按了按淤青的位置道:“是伤了筋骨,不过他们已经对你手下留情了。”

  此刻司马安却再也顾不得自己的伤势了,她恨不得那些暗卫将自己揍的再凄惨些,最好几个月无法下床,这样子李令月或许就能够多陪在自己的身边,这样的温柔了。

  李令月眉眼一抬,望见了司马安眼里的痴迷,收回手转过身幽幽地朝前走着, “你怎么来了?”

  司马安跟着她入了屋内,观望四周情景,床榻上整整齐齐,方才来的时候她应该是在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