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仆仆的马车在药庐门口停了下来。

  大门陈旧,漆面脱落得斑驳,风吹日晒之下添了不少裂痕。那行“段某与狗不得入内”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一个隐隐约约的段字。

  江知也迈上台阶,指尖刚碰到门环,大门就吱呀地开了。

  门内是薛峰,他意外地挑了一下眉毛。

  “你可算回来了。”他道,“再不回来,老子就要杀到流云渡去要人了。”

  江知也眼皮狠狠一跳,暗道不妙。

  他是让薛峰在流云渡附近找个地方等着,没想到这厮竟然直接来了药庐,这下可好,撞上了。

  ……真是冤家路窄。

  段泽站在台阶下面,抱着剑,面无表情地打量着薛峰。

  薛峰也注意到了他。

  一个在药庐等着“陈野”,一个会把“陈野”带来药庐,显然两人都是知情的。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须臾,两人异口同声道: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你果然是知道的。”

  段泽盯着薛峰片刻,眼眸微敛,再看向江知也时,眼神变得幽幽起来:“他知道得比我早,是不是?”

  江知也:“……”

  不是,这火还往自己身上烧???

  薛峰冷笑一声,抱住双臂,胳膊上青筋和肌肉猛地爆起,透露着无声的威慑,轻蔑道:“我和江神医五年来同吃同住,交情颇深,自然要比你知道得早。”

  “哦。”段泽依然一眨不眨地看着江知也,轻轻地重复道,“同吃同住,交情颇深。”

  江知也:“…… ……”

  江知也汗都下来了。

  须臾,他干巴巴道:“都别门口站着了,进来坐,坐。”

  段泽闻言,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目光在门板上反复逡巡,最后钉在那个段字上:“我也能进去么?”

  “能能能,当然能。”江知也赶紧推开薛峰,低声叮嘱道,“今非昔比,你对段泽客气些。”

  薛峰不满地皱起眉,正要说话,眼神突然凝住了。

  如今已是六月中旬,天气逐渐炎热,江知也穿得不多,衣襟微微松开着,动作时能瞧见侧颈有点点吻痕,逐渐向下,没入锁骨深处。

  薛峰神色骤然变得恐怖起来。

  他缓缓转向段泽,脸上肌肉都在颤抖,后牙槽绷得生疼,硬是从牙缝里挤出字来:“王、八、羔、子!!”

  随着怒吼,他一步跨过门槛,铁塔似的身形高高跃起,遮天蔽日,举着大刀冲段泽当头劈下!

  段泽反应极快,侧身避开,长剑在手中转了个圈,“铮”地出鞘,剑尖抵着刀身刺啦划过,溅起一连串火星,同时长腿一甩,狠狠踹中了薛峰的腹部。

  薛峰捂着小腹,连退数步才站住。

  药庐门前尘土飞扬,黑色长靴却不沾半点,一袭白衣被风吹得猎猎,横在身前的红尘剑如秋水明亮,剑刃泛着森寒的光。

  初次交锋,薛峰竟被生生压了一头。

  段泽两指在剑身上一抚,抬眸道:“我与他两情相悦,关你什么事?”

  “两情相悦?你这种人,只要有利可图,什么鬼话都说得出来!”薛峰猛地一挥刀,“老子见得多了!”

  “你知道人和狗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段泽勾起唇角,笑意未曾到达眼底,深处燃烧着令人胆寒的杀意,“人会变,而疯狗永远只能是疯狗。风云榜的排名早该换了。”

  薛峰抡起大刀,怒喝道:“你有本事就来拿!”

  两人当当当当打成一团。

  “你们别打了,别打了……住手!”

  江知也劝了半天无果,终于发火了,狠狠一脚踹在门板上,踹得门飞出去三丈远,“咣当”摔裂成两半。

  “闹够了没有!?”

  一瞬间,战得正酣的两人同时停住。

  江知也大步走下台阶,扯住薛峰的耳朵:“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这药庐是开着给人看病的,谁都能来,我说是客便是客,岂容你由着性子撒野赶人?!”

  薛峰:“……是是。”

  江知也又转向段泽,一把揪起他的衣襟,恶狠狠道:“让你进去坐就进去坐!哪来这么多废话?把我家门打坏了你开心了?”

  段泽:“……好好。”

  两人各自收起兵器,擦了擦脸,闷声不响地跟在江知也身后进去了。

  傅陵游目瞪口呆,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着进去,踌躇片刻,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守着马车。

  -

  仓库的钥匙保管在薛峰手里。

  江知也要来钥匙,打发他去把门修了,又把段泽安顿在了自己寝屋里,免得两人趁自己不在又打起来。

  仓库的锁有些生锈了,好在还能打开。

  迎面扑来一股灰尘的味道,呛得江知也连连咳嗽。

  “咳咳咳……”他掩着口鼻,粗略巡视了一圈,没找到段泽送的东西。或者说,都是些寻常物件,不像是段泽送的。

  他琢磨了会儿,把段泽请了过来。

  “还记得你送了我些什么吗?”江知也指了指那些遍布灰尘的杂物,“好像没有特别值钱的东西,是不是遭贼了?”

  段泽看了看他,道:“江神医。”

  江知也:“?”

  “你记不记得自己说过,不收贵重礼物?”段泽慢慢地走到一箱杂物旁边,扒拉几下,拎起一把黄铜药铲,扔给他,“喏,这里有一个。”

  然后又陆陆续续翻出了捣药杵、青瓷脉枕、针灸筒、药漏斗……甚至还有个煎药用的大砂锅。

  江知也:“???”

  难怪每回清理库房变卖的时候,他都不曾注意到,这些东西对于药庐来说实在是太过寻常了。

  江知也抱着一堆迟到的礼物不知所措:“我……”

  “这些都很好用,有些是买的,有些是我专门托人打造的。”段泽垂下眸子,轻轻擦了擦上面的灰尘,“都积灰了。”

  江知也咬了咬唇。

  段泽穿过凌乱的杂物,走到许久没开的后窗旁边,将它支了起来。

  “你看那棵树。”他指着后山,“我经常会爬到那棵树上看你。”

  江知也小心地放下怀里的那堆东西,走到窗边眺望片刻,想象着段泽是如何一个人跑到山上去,沉默而温柔地注视着药庐,再沉默地离开,心跳快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仿佛有一把渴求的火在胸中燃烧起来,烧得他口干舌燥。

  “段泽。”

  “嗯?”

  “我们再做一次好不好?”江知也勾住他的脖子,舔了舔唇,直直盯着他,眸子里充斥着毫不掩饰的欲望和赤/裸/裸的爱意,指尖在他衣襟上轻轻划过,挑开,“就在这间药庐里,我……任你予求予取。”

  段泽怔住了。

  他没想过这辈子还能从江知也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须臾,仓库里传出物件翻倒的声响。

  “啊……不是、让你在这种地方……唔嗯……”

  -

  薛峰在勤勤恳恳地修大门。

  傅陵游坐在马车上,专心地剥着剩下的龙眼。

  忽然眼前一暗。

  “你就是那个姓段的最信任的副手?”

  傅陵游抬起头,见是薛峰,顿时拉了脸:“关你屁事。”

  “哼。”薛峰似乎确实想和他说点什么,忍了忍,压下怒意,但也没太忍住,“你身边是不是有个穿红衣服的小白脸?”

  “给我嘴巴放干净点!”傅陵游勃然大怒。

  “我劝你留点心眼,别被美色迷了眼。”薛峰难得耐心这么足,“他之前能把别院的情报卖给我,明天就能把其他情报卖给别人。江神医执意跟着段泽,老子当然要担心他身边的人可靠不可靠,那姓花的瞧着就不是个安分的,指不定在暗地里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当!

  傅陵游神色暴怒,一剑砍了过去。

  他自然不是薛峰的对手,被打断了七八根骨头,还是薛峰没下死手的结果,躺在马车里奄奄一息地被拉回了流云渡。

  正巧撞上花醉回来。

  “这是怎么回事?”花醉掀开车帘看了看,脸色骤变,猛地回头盯住段泽,“你又派他去做了什么危险的事?”

  每回傅陵游一受伤,花醉就会这般兴师问罪。

  “他自己和薛峰起了争执,断了几根骨头,没伤到要害。”段泽没心思和花醉纠缠,简单地解释了两句,便让人把傅陵游送回房间养伤。

  “争执?他和薛峰哪来的过节,还不是因为你。”花醉低声喃喃道,眼神一点点冷下去,指尖用力到掐进掌心里,“每次都是……因为你。”

  须臾,他目光逡巡几圈,落在了段泽紧紧牵着手的那道人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