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须玉的应激着实是过于应激了些, 突如其来的暴跳就连寸度都不由得后仰几分。
眼见着凤须玉马上就要去抠墙皮，寸度甚至没忍住闭了闭眼, 倒是连忙出声道：“过去吧。”
挠墙挠不通转而试图转化为壁画的身影明显愣了一瞬。
寸度平静呼出一口气，继续道：“总归也没发生什么，就过去吧。”
凤须玉一字不落将寸度的话听到了耳朵里，心下里自顾重复了一遍。
没发生什么。
没发生什么？
凤须玉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渣男。
亏他还以为寸度是多么纯情一个，还在疑惑说寸度怎么这么快就调理好了心情过来见他，原是根本就不在意。
啊呸, 渣男。
难怪让出去就出去了，本就不在意又怎会慌的啊。
这会儿还趁着他饿得不行的时候拿着鸭子过来诱|惑他，简直熟门熟路嘛。
凤须玉越想越是气呼呼, 不自觉鼓起了脸颊，似是从受惊的小猫咪变成了气鼓鼓的小河豚。
然而, 莫名背上了“渣男”称号的寸度对此却是一点儿不知情，只隐隐瞥见凤须玉愈发气鼓鼓的脸颊, 却没能从中解读出更多。
脑海中飞速运转着，寸度已是伸手拍了拍身侧，又道：“莫再站着了，坐罢。”
又静了片刻，凤须玉刷地扭头看了过去，漂亮的金色大眼睛皱得眯起来几分, 几乎是将“渣男”二字甩到了寸度面前。
可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方才还气定神闲的寸度, 竟是飞快别过了视线。
那双漆黑的深眸中, 更是明晃晃闪过了一丝慌乱。
凤须玉一双眼睛还想继续控诉，见着这般场景, 也是一下子懵了。
嗯？
渣男的话，应该会心虚成这样吗？
脑海中瞬间起了疑，凤须玉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定，一定要把“渣男”二字呸到寸度身上的。
这被寸度明晃晃一躲，气势竟是当场削弱了下去。
要骂吗？
可看寸度的反应不太像是不在意，反而像是在意过了头，才下定决心来找他坦白说干脆让事情就这样过去。
在意过了头啊。
凤须玉登时抬了抬眼皮，莫名放松几分的心情中，竟是裹挟着不易察觉的炫耀成分。
好在凤须玉暂且没能意识到自己那复杂的神情与心情，不然指不定会陷入到新一轮的怀疑自我中去。
只是凤须玉转而便意识到，这家伙可是吓了他好一跳，惹得他的心脏现在都还跳得怦怦的。
方才寸度的指节堪堪触到他身上的珠帘时，凤须玉那是一个头皮发麻心脏爆炸，差点没干脆跳出来踩着自己的脑袋跑路。
要不是已经跳到半截卡在嗓子眼堵住了他的声音，别想寝宫中会被怎样的尖叫声给淹没了。
想到这里，凤须玉又一次升起了刚刚才有所平息的念头。
要骂吗？
“要”与“不要”两种选择在脑海中晃了又晃，凤须玉的视线却是微微下垂，落在了寸度仍端在手上的大盘鸭子上。
鸭子已经片好了去，酥脆的烤皮摆在最上层，是带着微微透明的酱红色，只是看起来就令人食指大动。
更不用说那香到了极致的味道，似是刚从烤炉中取出来，是尚且带着新鲜热意的新鲜肉味。
肉、肉啊。
没见着食物的时候尽管也是饿得难受，但怎么说都还能坚持一下的样子，可一旦这样绝佳的美味就摆在自己的眼前，别说肚子，眼睛都要罢工不干。
凤须玉不自觉舔了舔唇角，终还是脱口道：“吃！”
要多坚定有多坚定。
寸度的视线当即转了回来，看向了也被自己的出口惊到的凤须玉。
只是转瞬，凤须玉就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放在了寸度手中的鸭子上，一点儿没注意到寸度的视线略显别扭的，盯在了他的额头。
凤须玉说是要吃可就真是要去吃的，三下五除二扯去了蹦起来时一并挂在身上没能摘去的珠帘，噌就就地坐下，伸手就要去抢寸度手中的盘子。
可抓到盘子就要往自己身边拽的时候，凤须玉明显没有拽动。
凤须玉已经饿到没有过多的力气去跟寸度争抢，心中一疑，抬眼就见寸度的两根手指头紧紧捏在盘子边缘，一副不肯松手的架势。
凤须玉当场就瞪向了寸度。
视线相接的瞬间，还不等谁去开口，就又是带着一种微妙的气氛各自避开了视线。
虽也并非过于明显的动作，却都让两人看了个心知肚明。
凤须玉后颈莫名有些发烫，却是心说自己都已经饿到生气，寸度到底在搞什么，要不要他吃啊。
没错，生气后身体会发烫，合情合理。
只是凤须玉的气愤还没来得及说出来，那边寸度突然就递了个什么东西停在了他的眼前，出声道：“用这个。”
凤须玉懵了一下，这才将视线拉近看了过去。
那是一双玉筷。
凤须玉对其的印象，全部只出现在寸度用其一点一点的，为他夹来满盘子的菜。
不等凤须玉细想，寸度已是继续道：“你现下也说得上是成为人了，往后便不能再徒手抓着食物吃了。”
凤须玉眨了眨眼，恍然。
凤须玉抬手接过了那双玉筷，那边寸度抓在手中的盘子边缘便是当即松了开去。
凤须玉没再犹豫，干脆将硕大一个盘子拿过来放到了自己腿上，转而又是拨弄那双玉筷。
因着是他从未使用过的材质，那切实的分量感与不适感竟让他感觉格外手生。
倒也正因如此，看在寸度眼中，便就是凤须玉第一次使用筷子，努力回想着寸度曾经的抓握方式而进行的尝试了。
可谓是没有一点儿破绽。
片刻，凤须玉终于在稍微熟悉了玉筷之后夹起了大大一片鸭子，却是突然意识到什么，抬眼看向了寸度，金色的眼睛中分明闪烁着茫然。
而在这时，寸度已是自觉视线无处可去，干脆也一并落在了那大盘的烤鸭上。
察觉到凤须玉的视线，寸度终还是定定神抬眸看去，“怎，不合胃口？”
凤须玉飞快摇了摇头，伸出抓握筷子空余下来的小拇指，向下指了指，“没关系吗？”
说的是他二人现下里所处的位置。
虽遮罩床榻的珠帘已经被凤须玉一通乱裹毁了个七七八八，可这里到底还是寸度的床榻。
寸度诶，洁癖可不是说说而已诶。
以前他从外面玩耍回来，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兜头一道洁净术，后来寸度更是干脆在门口处立了个阵法，专门守着他的出现给他放洁净术。
他把自己摔了碰了就自不必说，爬到寸度手上前是一道，离了寸度的手又是一道，总之有事无事就是一道。
凤须玉起初还能感觉到洁净术落在了自己的身体上，后来也不知是不是习惯加成，又有着寸度减轻了术法的力道，几乎都没多少察觉。
不过感觉就像是勤洗手一样，凤须玉尚能说得上是接受良好。
就是完全没想到，寸度居然能对他前时赤脚跑到床榻上接受良好。
以及居然能主动带着散发着强烈香气的食物进入寝室，还进入床榻上给他，让他直接在床榻上吃接受良好。
所以才有了凤须玉这会儿的一句“没关系吗”。
既然能够采取这样的行动，寸度自然早已做好心理建设接受了去，甚至没有顺着凤须玉的指向看去，只摇了摇头。
而后，寸度开口道：“饿坏了吧，快趁热吃。”
语气中浅浅带着愧意。
凤须玉眼中的茫然瞬间里加深几分，又带上了明显的狐疑。
寸度是怎么知道他饿坏了的？
明明自己从感觉到饿到饿得受不了想要出门去找食物也不是多么遥远的事，那会儿的寸度早就被他赶出去半天了。
凤须玉一边瞪着寸度一边把玉筷上夹起的厚实鸭肉塞到了嘴巴里，厚厚的鸭肉瞬间在他的脸颊鼓起一团，原那副“凶神恶煞”的神情一下子就变得幸福起来，哪还见半点凶恶景象。
不怪凤须玉变脸变得过□□速，实在是烤鸭酥脆的外皮与饱满多汁的嫩肉对比鲜明，入口的香气实实在在直冲天灵盖。
幸福感不要太过分明。
只一口咬下，凤须玉就再忍不住那汹涌的饥饿感，又夹起一块塞进嘴巴里，感受着嘴巴里那切实的快乐，凤须玉终于稳住了心神，面上又浮现出那副凶恶瞪向了寸度。
寸度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等到将嘴巴里的鸭子尽数咽下，凤须玉在立马夹起一块放到嘴巴里之前，终还是艰难忍住道：“仙祖大人是怎么知道我饿了的？”
说完，便是迫不及待又咬了一口。
晶莹的油光沾染在凤须玉唇边，让那张红唇看起来亮亮的。
亮色没入到寸度的眼底，便是深深吞没了去，一点儿没再折射回来。
凤须玉吃饭总是很香。
先前受碍于过于迷你的身体与嘴巴，虽好像也并没有影响到他吃东西的样子，只是对比起现在的样子来说，差距着实说得上明显。
就连这种状况下的寸度，也是不由得将眸光扫向他的唇角，看着他幸福的嚼啊嚼出神。
显然，这目光中全然没有因为对象是凤须玉的“唇”而产生心烦意乱，只是看着凤须玉开心地吃着自己带回来的食物而产生的一种、大抵是欣慰的情绪。
尽管凤须玉已是狐疑瞪着一双视线向寸度看去。
所以及至凤须玉的狐疑问出了声，寸度才意识到什么，施施然移走了视线，应道：“本尊的猜测罢了。”
据寸度所说，就是按照经验来说，不管是妖兽也好，妖修也罢，他们的初次变身往往都会消耗众多的精力，饥饿只是其中一项表现。
凤须玉的变身倒并非是第一次，只是从精怪的形态变化为人类的形态，到底可以说是巨大的变化。
寸度只是以防万一，去做了准备而已。
甚至可以说，寸度在凤须玉“再远点”的嚷声中离开了寝宫，便先是去了宝阁确认这一事实。
而后，便是想起凤须玉隔三差五想要吃点什么，前两天又在顾思顾想与贺星天面前套路说要吃更多好吃的，以及凤须玉那比他更显惊慌的状态。
或许不管怎么说，食物也总归是要准备的。
于是在深思熟虑过后，寸度向周启渊发出了传讯符，询问有没有推荐的食物。
周启渊那边慌慌张张发动了全宗之力，给寸度报回了一张菜单。
再于是，久未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寸度，便是亲自前往了千里之外繁华城镇上的醉仙楼。
一片混乱之中，寸度也带着独属于自己的那份混乱，带着鸭子回到了仙宫。
再然后，就接上了凤须玉跑到寝宫大门处时听到的一切。
当然，寸度并没有为凤须玉解释到这种地步，只是当时寸度走到寝室门前时，分明听到了凤须玉肚子发出的微弱咕噜声。
寸度这就知道，自己的准备派上了用场。
虽并没有解释到多么细致的程度，寸度的这一整套准备倒是让凤须玉听着觉得很是合理，便也就一点点的，撤走了瞪过去的视线。
又闷闷出声道：“多谢仙祖大人。”
他果然还是觉得寸度好会，不过显然已经不是作为渣男的那份“好会”。
他当然知道寸度平白无故出现在大街上会是什么样的情形，这人身周的威压也不是说说而已的。
就算将自身的修为与威压尽数收敛，只是身周的气势便足以令普通人心生胆怯，从而引发起各种程度的混乱。
所以寸度一般是不会出现在普通人面前的，就算当真有需要，也并不会亲自出动。
先不说有作为左膀右臂的顾思顾想，玄云宗整个宗门都可以是寸度的臂膀，大大小小的事情皆是可以优先为寸度仙祖去办的。
可寸度还是亲自去了，为了微不足道的一只鸭子。
相信在现在的时间里，寸度仙祖独自现身某某城镇，却只是去醉仙楼买了一只鸭子的事情早已传遍了整个修仙界，再引起了一波混乱。
寸度虽然任性，却也高贵冷漠，断然不会闲来无事主动现身这些个普通的城镇。
不用说，修仙界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猜测，大抵也包含着玄云宗自身。
而引发这些混乱的始作俑者，相信当时也说不上清醒。
饥饿感很快便被鸭子扫走了大半，凤须玉的进食速度便也多少可以做出控制，这想着想着，竟突兀漏出了一声笑。
亮亮的红唇也是弯起了好看的弧度，凤须玉抬起一张埋头苦吃的脸，同样亮晶晶的眼睛对上了寸度的视线。
“就过去吧，过去也没什么不好的。”
似乎这件事便在这一刻真正有了结果，与结束。
那么事情当真如同他二人预想的那般轻松简单与美好吗？
并不。
结束，便也是开始。
不说还好，凤须玉这一说，珠帘半遮的凌乱床榻间，竟又是泛起了一丝热意。
相接的视线只短短接触了一会儿，尚没能因为事情的解决感到高兴，便又是一齐错了开去。
凤须玉慌慌张张低下头，再啃一片鸭子，牙齿都不自觉用力了几分。
看来作为过去的前提，得是他和寸度都不能再去想也不能再去提的。
着实是太过尴尬了些。
话说他刚刚怎么就没想着端着盘子下床去呢？
寝室内梳妆台前有椅子，出了寝室也有厅中的桌椅，何必要跟寸度面对面坐在床榻上体会这份尴尬呢？
只是凤须玉这会儿想得明明白白主要还是填饱了肚子，可以有所空余去想这些，可在当时的混乱与饥饿场景中，哪还能想到这些啊。
凤须玉很快也意识到这点，更是不自觉加快了速度。
赶快吃完，他要跑路！
空气中一下子就沉寂了下来，只剩凤须玉的腮帮子一鼓一鼓动作间微弱的咀嚼音。
又因着视线的相错，床榻间那浅浅升起的热意渐渐消退了下去，各怀心思的两人倒是同时松下了一口气。
只是等到凤须玉已经吃掉大半只鸭子，开始消灭剩下的一小部分时，寸度不知为何突然道：“小玉儿倒是与众不同。”
凤须玉懵了一下，抬头向寸度看去。
寸度并未转过视线，只是继续道：“精怪化形往往会是先从幼儿期开始，小玉儿倒是干脆化出了成人样貌。”
这会儿倒是还没什么异常，凤须玉仍是静静听着。
可紧接着，寸度却道：“可是与你……”
看向寸度的金色眼睛登时便警惕了起来，全身都紧绷着，马上就又要蹦到墙上去的架势。
寸度只感觉眼角一抽，当场改口就开始哄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