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寝宫门前, 贺星天先一步下了马车,为寸度掀开帘子, 马车内的一人一蛋却没有当即出来。
面对着寸度落在自己面前的掌心,凤须玉瞥过一眼,便是抬头看向了寸度。
控制不住的笑意溢出嘴角,露出雪白一排小小的牙齿。
凤须玉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耳坠,金色的眼瞳兴冲冲眨巴眨巴,迫不及待请求结算的模样。
至于结算的内容,自然是寸度应允他的十倍灵石。
啊, 差点忘了,还有寸度手上那个漂亮的大戒指。
虽确实是寸度的应允,但不得不说, 凤须玉实在是有些心急。
寸度微眯了眯深眸,还是抬手触向了凤须玉的耳坠。
转眼, 耳坠中多出了一枚容量更大的芥子,内里塞满了灵石。
果真是十倍。
毕竟最初的要求便是塞满耳坠中原先那枚小芥子, 十倍的灵石根本放置不下,所以寸度才又单独给他塞了枚芥子的样子。
而手上的戒指,则是被寸度当场摘下,塞到了原先那枚小芥子中。
凤须玉抬手大致摸了一下,面上的笑意更是控制不住,干脆咧到了耳根。
声音也轻飘飘饱含幸福, 欢欢喜喜道:“谢谢仙祖大人。”
说完, 凤须玉便在寸度紧盯的视线中满意爬上了重又落在面前的掌心。
只是此刻, 寸度那双漆黑的眸底已是隐隐带上了几分阴沉。
凤须玉的着急并不是重点, 而是着急之后,凤须玉又眨巴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向了贺星天。
“星天星天, 要不要去玩!”
话音落时,寸度已是离开了马车的轿厢,站在了贺星天面前。
贺星天眸光登时亮起,却还是下意识看向了寸度。
寸度只将手心的小人儿向贺星天的方向递了递,视线却微微垂下,看向了贺星天的腰际。
贺星天恍然,前时一下子见到寸度仙祖,贺星天急急忙忙间胡乱将领到的任务塞到了腰际的芥子里,寸度指向的,便就是芥子中的任务。
任务其实是有点急的,需要在短短几天内炼制数种全然不同的丹药,因着算是定制,现有的丹药并没有办法直接使用。
贺星天并非丹修,自己倒是有个炼丹用的小炉子,但完全没法满足任务的需求。
宗中公用的炼丹法器暂时没有空闲下来可以直接使用的,贺星天若是想要继续任务,便只能回到仙宫,去仙宫中一般没什么人用的药屋找个法器用。
虽确实有点难度,但也不是无法完成就是了。
而贺星天接下这个任务,其实是有些犹豫的。
贺星天昨日里并没有见到预言蛋,看着寸度仙祖的意思,预言蛋应该已经醒了,只是还达不到可以见人的状态。
也就是说不知何时就能让他见到了的样子。
可就在犹豫着要不要将任务放回去的时候,预言蛋与寸度仙祖一同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又将任务胡乱塞到了芥子里。
寸度似乎是在让贺星天做出选择。
是选择陪凤须玉去玩耍,还是就此接下这个任务,然后尽力去完成。
定了定神,贺星天还是不打算就此放弃任务。
这个任务还是宗主今早专门来信告诉他说可以去看看的,任务的报酬正是贺星天先前寻了好一时的一种灵草。
既然已经确定到预言蛋无事,贺星天下定决心道:“抱歉小宝儿,我有个任务需要先去完成,等我完成一定先来找小宝儿。”
凤须玉眨了眨眼。
贺星天又飞快继续道:“我一定会尽快的。”
生怕凤须玉拒绝的样子。
凤须玉会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吗?
当然不是,于是道:“我没关系的,星天加油啊。”
贺星天面上漾起笑容,重重点下了头。
——
目送贺星天的背影越走越远,却走出几步便回头向着寝宫门前的一人一蛋招招手的模样,寸度不由得有些感慨。
虽说之前贺星天的面上就时常有笑容,可对比起现今切实的活泼形象,变化是一点儿也不小。
变化的契机,自然是寸度手心这个拇指大的小人儿。
小人儿此刻已是站起,一只手扶着寸度微微弯曲防止他掉下去的指节,另一只手高高举起,跟贺星天对着挥,挥累了还会换个手。
有这样一双好像要跟人挥到天荒地老的小手在,也难怪贺星天总是回头了。
关系可真是要好。
寸度眸中隐隐起了波澜,不自觉伸手捏住了凤须玉小小的脸颊。
脸颊仍是玉石的质感,莹润温和,带着微弱的弹性。
只顾着挥手的小人儿茫然被捏,登时便回过了头,雪睫金瞳茫然眨下,小小的嘴巴里吐出了清澈的声音。
凤须玉不解问道:“怎么了?”
寸度没有回答,只松开捏在小人儿脸颊的指节,带着凤须玉转过了身。
看起来完全没事的样子。
但自此,小人儿与少年那似乎永无止境的挥手结束了。
凤须玉也跟着转过身面对了寸度,却是歪过脑袋徒劳向寸度身后瞅了一眼,略带些遗憾的模样。
不过,只一眼,凤须玉便正过视线看向了寸度,重又亮起了目光。
“仙祖大人,我想下去玩。”
如果他被放在寸度的肩头,凤须玉会试图自己下去,可他被放在寸度的掌心,距离身体尚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他总不能飞扑过去,将成功与否押宝在自己能不能抓住寸度胸前的装饰。
对于一颗蛋、啊不,一个拇指大小的小人儿来说着实是危险了些。
他只知道蛋形的自己很是坚固,摔摔碰碰根本都不会有什么痕迹,可作为拇指小人儿,凤须玉还没有进行过这样的尝试。
虽是同样的玉石质感,可怎么说拇指小人儿的身体都更纤细,如非必要或是意外,凤须玉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想要验证的意思。
于是凤须玉抬手指向了地面,“能把我放下去吗?”
寸度垂眸向他看来,眸色很深,看不出情绪。
但很快,一道灵力将他托起,缓缓放在了地面。
寸度却并没有一瞬间的停顿,直直朝向寝宫大门走去。
凤须玉站稳身体,当即转身看向了寸度,高高举起小手臂,继续了挥挥,“仙祖大人再见。”
哪知寸度闻言却是一顿,侧首向他看来,淡淡道:“再见,还有,早点回来。”
凤须玉本没对寸度的回应与否抱有希望,可真真被回应后,笑容已是不可抑制涌现,笑弯了一双好看的眉眼。
他的小手挥舞得更欢,语气也带着满满的欢喜。
他应下,说:“好!”
——
凤须玉奔向了寝宫之后的阴寝殿。
是不是以为自从画匠突然发疯想要袭击他那事发生之后,时至今日他才第一次重返这里?
并不是哦。
闲暇时的空隙,凤须玉也会时不时来到这里,只是停留的时间确实短了很多,再没有像是跟画匠待在那个小园子里的时候一待就是半天了。
现在的凤须玉来到阴寝殿,基本上不会在这里停留超过一个时辰,也几乎并不单独去找谁,大都是在寻找隐藏的狱人。
也不时会去找锦鲤说说话,只是也至今没能想好该怎样面对画匠,每每站在小园之前,都没能跨过那道拱门。
难道是他还在感到后怕吗?
那倒不是。
虽然当初画匠突然变异要来伤他时是让他慌了一瞬,可到底被寸度的出现打断。
不得不说,寸度仙祖的强大也一并带来了数不尽的安全感。
时至今日,每每想起那天,凤须玉的脑海里都不是画匠的恐怖以及自己面临的危险,而是及时出现在他面前的、犹如神明的寸度。
真要说留下心理阴影的,恐怕得是那天里被轰飞的画匠。
凤须玉不想面对的,也正是完全无法想象的画匠的反应。
今天也是如此。
站在拱门处的结界之外,他可以清楚看到园中的画匠呆呆侧立着,面前即没有画纸,手中也没有画笔。
目光呆滞地望着原本应该悬着画纸的位置,本就灰白的肤色更显灰暗,已是真真与身上的灰衣融为了一体。
凤须玉挠了挠头,园中的画匠却不知怎地,突然转头向拱门处看来,全黑的眼睛吓了他一跳。
结界之外是狱人无法感知的世界,按理说除了对寸度靠近的感知外,狱人是什么也感知不到的。
怎么回事?
可仔细一看,便是可以看出画匠的视线并不落在他的身上,空洞犹如无物。
啊,原来并不是察觉到他的存在。
凤须玉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在今天之前,他还没有遇到过画匠突然转脸过来的情况,也不知道画匠的眼睛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大抵与先前的异变有关。
不过,一眼看去属实吓人。
凤须玉再拍了拍心口,还是转过身走了。
本就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来着,还吓他,不去了。
凤须玉撇撇嘴,跳下了台阶,贴着墙角走着。
不要怀疑,他正在寻找狱人。
已经过去了好些时日,凤须玉也发现了不少狱人。
他们大都像是画匠与锦鲤般被关在结界中,而构成结界的形式就五花八门了。
画匠的拱门与锦鲤的水面都还算的上是正常,前两天凤须玉还发现了一个住在花坛砖缝里的蚜虫,那条缝隙便是蚜虫狱人的结界。
寸度曾告诉他说不要靠近阴寝殿内的活物,根本原因就是这里的一切活物,都是狱人。
当然植物似乎并不包含在内,但也不是所有的植物都不包含在内,几乎每个花坛里都有那么一株半死不活的草是狱人。
植物狱人的结界就简单得多了,就是脚下扎的根,除了偶尔能跟着风晃动两下外,是一点儿活动的自由都没有。
若非那天凤须玉心血来潮去拔草,没拔下来不说,耳朵里还多了好些尖叫,不然他根本发现不了。
有正常的就有不正常的,反之亦然,随着凤须玉发现的狱人越来越多,再见到什么样的情形他都不觉得奇怪了。
但大多狱人都无法沟通,不是像画匠那种总是在自说自话让人插不上嘴的无法沟通。
单纯就是字面意思上的无法沟通,要么对他的出现与声音毫无反应,要么嘴巴里发出些意义不明的吼叫嘶鸣,如同野兽。
相比而言,锦鲤竟是他发现的所有狱人中最好沟通的一个。
会说话,愿意跟他说话,随便他问什么都会回答,而且说出的话大都是真实可靠的,简直感天动地。
于是在浅浅转过一圈,一个新狱人都没能找到的时候,凤须玉还是找去了锦鲤。
倚靠在潭边高起一小节的鹅卵石,将小手探到水面上轻轻划过,不一会儿锦鲤便自水底浮上来,绕着他小小的手指头转圈。
锦鲤总是期待着他的出现。
笑容当即浮现,凤须玉扑通跳了下去。
——
锦鲤其实比凤须玉大许多,体长有凤须玉的三倍多,先前的某一天里,锦鲤跟他聊着聊着,突然就游到他的身下将他驮了起来。
凤须玉起初一惊,可锦鲤只是驮着他四处游动,柔软的水流划过面颊,竟让他不由得漏出了一声笑。
而后,这便成了常态。
于是,尽管小潭的大小也就那么大,锦鲤却是常常驮着凤须玉到处寻找着有趣的地方。
像是水下飘飘忽忽的水草,像是潭底崎岖不平的石头,也像是锦鲤这么多年来一点一点在石头上挖出通道的孔洞。
锦鲤会驮着他游过这些孔洞,若是有些孔洞实在窄了,锦鲤就会将凤须玉从背上放下去,然后让他拽着自己的尾巴,带着他游过。
虽听起来好像有些幼稚,但在这里,凤须玉确实是和锦鲤一起玩耍的。
今天也大抵如此。
锦鲤驮着他在水底飞速游了一圈过后,便带着他停在了水底最高的一块石头上。
结界之外的一切不会穿过结界落入潭底,但尚还有偶尔落入的光线。
阴寝殿的上空总是阴沉,可若是偶尔晴好,夕阳会静静浮现在水面上。
每到那时,锦鲤便会呆在这块石头上,高高仰望着那永远无法越过的水面失神。
锦鲤很喜欢这块石头。
而和凤须玉一起时,他总是会从锦鲤的背上爬下来,倚靠着锦鲤的身体,跟锦鲤一起在石头上聊天。
这让锦鲤感到了双重的快乐。
可快乐总是短暂。
锦鲤察觉出什么,问道:“你要走了吗?”
语气中满是落寞。
凤须玉其实还并没有这个意思,而且他来时是晌午,现在顶多刚刚过了中午,并不急着回去。
进入小潭更是没有多久,他不知道锦鲤为什么会突然这样说,也是直接问出了声。
锦鲤吐出了一个小小的泡泡,“前三次你都只待了三刻钟……”
凤须玉恍然,所以现在也是他今天进入小潭的三刻钟之后了?
原来锦鲤还记着这些。
凤须玉感慨一声,“那今天就再待三刻钟吧。”
锦鲤向他看来,吐出了一堆泡泡,即使没有出声,欢喜也是随着泡泡将他淹没。
凤须玉任由泡泡一点点破裂在自己身周,咯咯轻笑几声,不一会儿便重又见到了锦鲤白色的鱼身。
白色的鳞片在水中闪着银色的光芒,凤须玉眨巴眨巴金色的大眼睛,突然问道:“对了,你知道魔谷裂隙会吃山吗?”
魔的事情问魔,会不会得到意想不到的答案呢?
答案是否定的。
锦鲤盯着他看了好一时,若非鱼眼睛不会眨动,恐怕已是眨了好多下。
良久,锦鲤说:“没听说过。”
又问:“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说法?”
凤须玉挠了挠头,“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也不算是扯谎,毕竟真的是他从寸度那里听来的,虽然应该得是“预言蛋”做出的预言。
锦鲤挪走了视线,“听起来跟玩笑话一样,你还是再问问确定一下吧。”
凤须玉想了想寸度那张冷峻的脸,又想了想如果自己当真发问,寸度那冷冷向他睨来的视线。
凤须玉摇了摇头,说恐怕不太好确定。
锦鲤眼珠子一转,开始给他支招。
良久,凤须玉被锦鲤一尾巴从水面下甩到了岸上,站起来再看向水面,只见水面下的锦鲤已是一甩黑色的鱼尾潜了下去。
凤须玉挤一挤头发衣服上的水,转身向着阴寝殿的大门走去。
锦鲤着实是给他出了很多馊主意,凤须玉一个接一个的否掉了。
可现下里安安静静走在回去的路上,那些馊主意却是兜兜转转在脑海中盘旋,挥之不去,甚至越想越觉得有搞头。
不久之后,凤须玉回到寝宫找到寸度,便是直直走到了寸度脚边,抬手拉住寸度的袍角,问道:“仙祖大人,喝点酒吗?”
寸度向他看来,眼帘微垂,眸色晦暗。
寸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