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须玉面临的第一道坎,是来自于寸度寝宫的门槛。

  门有门槛这件事很正常,在风水和物理的风水上都很有说法,但当凤须玉扑腾着小短腿小短手几十次蹦跶都没能摸到门槛的顶端时,凤须玉还是没能忍住想从哪里掏出一把电锯给这门槛给锯了的想法。

  这道门槛足有半米高。

  这可不是仙宫最外头的那道大门啊,只是寸度寝宫的门,一个大屋子的外门。

  凤须玉保证这绝对不是正常门槛该有的高度,半米,堪比五个他诶,他又不是跳蚤,哪能蹦那么高。

  他甚至怀疑寸度有意为难他,他确信寸度迈步进去的时候,那道门槛尚还是正常的高度,比仓库那边的门槛稍微高点儿,十几二十厘米的样子,前后简直差了一倍不止。

  这又是什么说法,戏弄他吗?

  凤须玉后撤几步,从高高的门槛看到宫殿内里去,没能在闪到眼睛的金碧辉煌中看到寸度的影子。

  要么是寸度站到了他的视线死角,要么是寸度把他丢在门外让他自生自灭。

  越想越觉得是后者怎么办。

  仙宫整个建在山顶,山势险峻,地势落差便格外明显,从角落里的破仓库一路爬到山尖尖上的寸度寝宫,单是台阶就爬走了凤须玉半条命。

  即便如此,那些台阶也不过十几厘米高,蛋的身体比较轻,只要能摸到边缘就能把整个身体拽上台阶,努力一下还是可以做到的。

  至于他面前这个半米大门槛,他放弃了。

  凤须玉转过身,看着远处的景色,叉着腰深吸了一口气。

  天已经黑了,除了他身后的宫殿,整个仙宫不见一丝灯火,但因着这场尚未停歇的雪,地上薄薄积起一层雪白,映照起来也不显得多么黑,看起来萧条又荒芜。

  只是留下了他连滚带爬一路走来的痕迹,蜿蜒出长长的一条,除此之外不见任何痕迹,就连一直走在他前头的寸度也是没有留下半个脚印,怎么看都有些渗人。

  凤须玉突然间打个喷嚏,抓起手中的绢帕就要往身上裹,却陡然看到自己哪还是那颗雪白的蛋,分明是一块灰扑扑的小石头。

  又看看手中拖拖掉掉了一路也不复洁净的绢帕,凤须玉痛定思痛,干脆找了处还算干净的角落滚了上去。

  几圈过后,凤须玉终于重新恢复了雪白,躺在雪堆里可以和积雪融为一体的那种。

  凤须玉又拖着绢帕好一阵叠,叠出一块干净的区域,把这块还算厚实的大垫子放在了门槛与地面的接缝处。

  不管寸度是什么想法,凤须玉都打算先休息一会儿,不用说,这块绢帕垫子便是凤须玉休息用的绝佳场所,果然将其带着还是有点作用的。

  摆放好位置,凤须玉拍拍手,对成果还算满意,心满意足坐下向门槛靠去。

  然而身体却在瞬间失控后仰,又像是卡到了什么bug一样噗地把他挤进了门内。

  眼前的景象瞬间变化,凤须玉望着头顶金灿灿的天花板,整个傻在了原地。

  一道声音轻飘飘从不远处传来,“你到底要让本尊等多久?”

  凤须玉好一阵反应,终于脱口道:“哇!”

  凤须玉噌地翻个身就要往起爬,手上却突然顿了一下,回头一看,他倒下瞬间拽到手里的绢帕卡在了那道高高的门槛里,穿墙的那种。

  当真像是某种bug。

  凤须玉兴冲冲回过头,扯着那截穿过来的绢帕看向上首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寸度,在其满眼的阴沉中激动道:“能不能把这个也放进来呀。”

  ——

  凤须玉还是被扔进了一个盒子,却是与那个已经化为齑粉的破木盒不同,镶满珠宝,贵气十足。

  他执着了一路的绢帕此刻也躺在他的旁边,干干净净,软软香香。

  虽然过程也说不上顺利,不过他也终于明白过来寸度为什么要设置一道那样高的门槛挡着他不让他进门。

  寸度好像有点洁癖来着。

  忘记了这一点属实是他的失误,不过这样一来许多事情就有了合理的解释,除了他自始至终都不受待见这一点。

  直到现在,凤须玉见到的活人也始终只有寸度一个,再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可以向他说明他所遇到的状况。

  难道他就只能开口向寸度询问以求得情报了吗?

  脑海中当即开始排演他想要问出的一个又一个问题,当然无一例外的,都是以寸度将他粉碎作为落幕。

  浑浑噩噩的视线无意识落在寸度脸上,望着那棱角分明的完美下颔,还有那张即使在这种角度下都不减闪耀的脸,凤须玉摇了摇头,没忍住叹了口气。

  啊,差点忘记说了,他是被扔在盒子里没错,只是盒子尚还捧在寸度手中,随着寸度缓而有力的步子不知道要移动到哪里去。

  不过既然是在寝宫内部走动,那至少应该会把他放在房子里的哪个地方,总归不会是风餐露宿。

  凤须玉又欣赏着那张脸点了点头,就这一点而言,好像也还不错。

  寸度在这时突然停了下来,眼帘微垂,毒蛇似的视线瞬间落在了他的身上,给凤须玉看得一激灵,虚焦的视线瞬间有了焦点,严阵以待。

  哪知寸度并没有想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的打算,只是随手把他放了下去,而后抽手离开。

  可谓是干脆利落,一点儿没有犹豫。

  凤须玉想了想,还是悄悄爬到盒子边上,探出了圆滚滚的蛋壳。

  寸度并没有走远,已然停在了几步之外的屏风之后,此刻正背对着他。

  即使是背影,那些繁杂的饰物也是不余遗力发挥了它们的闪耀,漂亮得衬托出绸缎般的墨发,宽阔笔直的脊背,让那道高大的身影更显帝王威严,透露着一股子不近人情的高冷气息。

  凤须玉不经意间失了神,直勾勾盯着那头流水般光泽波动的发丝,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要盯着寸度更衣。

  眼看着那件华丽的外袍就要从寸度身上褪下,一道淡淡带着寒意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寸度:“好看吗?”

  闻言凤须玉只是诚实点下头答道:“好看。”

  仍是一点儿没打算闪避的样子,甚至打心底里觉得寸度是真会养头发。

  显然寸度想得到的并不是这样的结果,高冷的帝王缓缓回头,再次出声道:“本尊是说,不许偷看。”

  凤须玉猛地一愣,这才注意到寸度身上已经褪到一半的外袍。

  “啊,我不是这个意si……”

  然而寸度并没有留给他解释的机会,修长指节已然抬起指向而来。

  咻——

  砰。

  盒盖当场闭合,原还趴在盒体边上的凤须玉也已经乖乖躺在了盒子里。

  好吧,或许是被迫躺下才对。

  凤须玉眨眨眼,抬起小短手摸向脑壳中央,大概可以说是他眉心的地方,他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才倒下的。

  ——

  凤须玉过了好一阵才鼓起勇气爬起来摸向盒体边缘,小心翼翼把盒盖打开一点,从缝隙里向外张望。

  方才还金光闪闪的明亮屋子已然暗了下来,只流淌着犹如月光般柔和浅淡的微光,并不来自于窗外那阴沉的天空或地面上薄薄的积雪,而是墙壁与柱石之上不起眼的宝石。

  借着这些微光,凤须玉终于看清自己到底是被放在了哪里。

  他被放在了寸度床前,看高度应该是在一个床头柜上。

  透过星星点点闪着珠光的纱帘,凤须玉隐约得见寸度躺在内里的床榻之上,满身华饰已然卸去,身周气场却丝毫不减。

  凤须玉呼吸都当场停滞,他有听到珠帘拨动发出的声响,也猜到寸度床榻应该离自己不远,但没想到这么近,他走到另一侧把手伸出去都能碰到珠帘的样子。

  这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他不受待见,他不应该能被放在这种地方才对,但他既然已经被放到这种地方,又怎么会不受宠爱呢?

  凤须玉又把盒盖打开得大了些,试着把身体探出去向床榻看去,想看看寸度是不是已经睡了。

  哪知珠帘之内,寸度突然开口道:“何故一直看本尊?”

  凤须玉吓了一跳,抬起来的盒盖差点脱了手,哂笑一声道:“没、没什么,原来你还没睡啊。”

  闻言,寸度睁开了双眼,毒蛇似的眼眸中寒光凛凛,忽地旋身坐起,掀开了床边的珠帘。

  “你当真能看到东西?”

  影影绰绰的珠帘遮挡住了寸度大半张脸,让人有些看不清神情,只能见着寸度披着一袭素色衣袍,墨色长发不加修饰的随意散落在肩头,流露出几分阴沉的慵懒感。

  状似毫无威胁。

  “能啊。”凤须玉当即应声答道,又想了一下,把脑袋挤入盒盖的缝隙里撑开,将两只小短手举到圆润的蛋壳前,比划出两个圈,“看,眼睛。”

  而后,藏匿在阴影之后的目光直直落在了他比划出的两个圈内,视线较之以往更为强烈而清晰。

  寸度只是继续道:“既如此,用好你的‘眼睛’,不要睁眼说瞎话。”

  凤须玉没听明白,“啊?”

  寸度抬手,顷刻间把他塞回盒子里,音色更冷。

  “滚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