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须玉还是被扔在了破木盒里。

  倒是无关寸度问出的问题,而是在寸度的问题之前,凤须玉捧着他疑惑的小脑壳嘴快道:“啊?你都是这样叫我的吗?”

  事情恐怕就此已然明了,这显然是一颗会错意的蛋,只是身在其中的凤须玉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那么寸度又是怎么做的呢?寸度平静的看着他,面色如旧,毒蛇似的眼神也是如旧。

  没有变化就是最好的变化,于是在凤须玉看来,这显然是气氛已然变好的征兆,直到下一秒猛地一阵狂风把他卷回了破木盒里。

  砰地一声,盒盖再次关闭,视野瞬间变得漆黑,让人感觉很不真切。

  一切重归沉寂之后,凤须玉扭头望向那道唯独在盒盖裂缝处透进的一线微光,不禁抬手抓了抓自己光滑的蛋壳。

  虽然是他自己先提出要回来的,可当真被那样一阵狂风晕头转向的卷回来,饶是凤须玉也很难觉得这是正常的。

  不用说,他恐怕又在不知名的地方惹恼了这位尊主,已经不再留给他商量余地的样子。

  但那是不是意味着寸度在某种方面成全了他的念想?

  想到这里,凤须玉轻手轻脚躺了下去。

  至少在寸度消气之前,他还是安心在盒子里待着吧,反正他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回到自己的世界。

  就是可惜了他好容易谈好的二十块钱时薪,不过不需要为了下个月的生活费而费尽心力这件事倒是感觉还不错。

  反正他在盒子里待了三天,三天里不吃不喝都没有感觉到饿也没有感觉到渴,甚至还是精神饱满精力充沛的样子,估摸着是因为他的蛋身体不会对食物产生多大的依赖,可以说再没有任何事情会对蛋造成困扰。

  念及此,凤须玉一下子觉得自己很有赚头,伸手就要把手中紧拽的绢帕往自己身上扯。

  哪想到这方价值不菲的墨色绢帕跟是跟着他来了,却是被吹过了头,盒盖落下的瞬间已是跑向了破木盒的另一个方向,被盖下的盒盖压住了一截,压得还挺牢实,一下子抽不进来。

  也有可能是绢帕卡在了盒盖处的凹槽里,硬扯说不定会把绢帕扯坏,要真的扯坏了他就真的没有被子可以用了,看来还是得先把盒盖抬起来一点。

  想着,凤须玉开始屏气凝神去听寸度什么时候离开这里,打算等他一走就开始动作。

  可才集中起精神,凤须玉突然整个僵住,紧接着便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破木盒里当场突兀漏出一声嗤笑。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破木盒中的动静竟从这声嗤笑开始,愈发热闹起来。

  很明显盒子里的家伙还是有意控制了音量,可那清脆铃音一般的笑声只是热闹,热闹得目中无人,热闹得无法无天,全然不顾尚未离开此地的寸度。

  没有人能在仙祖面前如此张扬,即使是躲在盒子里。

  寸度缓缓回身,强大的威压瞬间席卷而来,破旧仓库中的破旧物什不堪重负,发出沉闷的咯吱声,眼看着就要化为齑粉。

  如此程度的话,盒子里的家伙早应该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才对,然而盒子里的热闹分毫不减,当真是将寸度无视得彻彻底底。

  漆黑的眸底倏地闪过一丝光亮,寸度身周威压骤散,下一瞬,又是一阵狂风吹过,精准无误地掀开破木盒的盖子,重新将盒子里的家伙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

  ——

  这一次的狂风依然打得凤须玉措手不及。

  但不幸的是,因着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声,他已将两只小小的手掌捂在了大概是嘴巴的位置上,再没有第三只手可以帮助他捏紧他的被子,也就是那方绢帕。

  绢帕当场顺着风飞走了,不留给凤须玉一点儿温度。

  这绝对是一个不幸的消息,然而即便如此,凤须玉仍沉浸在傻乐中,甚至没能发现盒盖已然被那位凶神恶煞的仙祖打开。

  凤须玉只是刚刚才反应过来,寸度所说的那个“dan”,似乎应该确实的,不是在叫他,而只是发问前的转折。

  也就是说,他突兀打断了寸度的提问,以这样说不清是耳背还是脑子里缺根筋的方式,想想就令人羞愧。

  甚至在他们见面的这短短几分钟里,他就因着同音字的误会两次招惹了寸度。

  两次,面对别人可能就仅仅只是两个笑话,可他面对着的是寸度诶,那个暴君仙祖可不会随便被人开玩笑,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

  他现在还能保有一条小命指不定是托了多少旧情的福,照理说不应该笑得如此猖狂才是,可一想到自己和寸度相性不合到如此地步,凤须玉就忍不住想笑,并且怎么也停不下来。

  于是便有了此情此景。

  圆圆小小一团雪白背对着寸度抱坐在破木盒中央,憋笑憋到整个身体都跟着发颤,明明是玉石的质感,却看起来像是一团柔软的白棉花。

  让人忍不住想要捏一把。

  当然,这里的“人”并不包括寸度。

  灼灼视线烧燎在凤须玉的后背,一路从他的头顶燃烧到他的尾巴骨,就连他所处的破木盒都要烧起来的架势,燃起的却是冰与雪。

  那道视线冷得刺骨,也烫得吓人。

  凤须玉没忍住打了个嗝,难以控制的张狂笑声便也终于在此刻止歇。

  他这才注意到他所面临的严峻形势,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脑门上。

  坏了,过于嚣张了。

  更要命的是,身后那道松风般的声音已是缓缓开了口:“继续。”

  尾音微微上扬,好似当真在期待他继续一般。

  但凤须玉只是打了个寒战。

  要么说寸度这人恐怖呢,明明声音那么好听,气场却那么吓人,明明长得那么帅,气场却那么吓人,明明……好吧,总归就是气场相当吓人。

  一个时刻把刀架在你脖子上划出血痕的人,你当真会觉得这人是在跟你谈笑风生吗?

  不可能的。

  凤须玉闭闭眼,深吸一口气试图稍微抚平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终还是梗着脖子回过了头。

  寸度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桌前,高大的身影将门外本就不甚明亮的光线尽数遮挡,好似一座难以逾越的山。

  山还是冰山。

  寸度仍是垂着那双毒蛇似的眼睛看着他,眼神中一片冰冷,甚至不见一丝一毫的笑闹之意,却当真是打算听听看他想要怎么说的样子。

  呜哇,感觉不管说什么都没法顺利活下去的样子。

  凤须玉想了想,还是转过身面对了寸度,认真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刚成精还没法好好控制自己,要不你先回去,我们过几天再见,我保证我会努力控制自己的。”

  语速极快,念起来还多少有些吞字,生怕寸度能够听清的样子,说完还眨巴眨巴眼睛期待着寸度的回答,如果他当真拥有着五官的话。

  如果这里有其他人在场,一定会觉得这颗甚至没法准确化出人形的弱小精怪是疯了。

  从来没有人敢在仙祖面前讲这种话,就像从来没有羚羊敢在老虎面前说要不你过几天再来吃我一样,还是一个刚出生连路都走不稳的羚羊幼崽。

  但恰恰是这一点引起了寸度的兴趣,这才应该是一颗受尽宠爱的蛋该有的嚣张与自信。

  寸度的神情突然出现了微妙的变化,眉梢眼角的寒意与锋芒悉数隐藏,少了几分直观的锐气,却多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狠戾与诡异。

  在凤须玉注意到之前,寸度已然开口。

  “不必,本尊亲自确认。”

  ——

  凤须玉被要求从破木盒里爬出来,再从破木桌上爬下去,然后走出那扇门,跟着寸度。

  如果没有记错,在见到寸度之前,凤须玉已经进行过这一套的流程,只是在即将要去开门的那一瞬间被突然出现的寸度撞了回来,又是被寸度一阵风重新卷回了破木盒里。

  凤须玉几乎要怀疑这个破木盒的名字其实是叫出生点,专门用来安放探索路上中道崩殂的他。

  好歹不是完全的重新来过,至少这一次的“出生”有了寸度作为领路人,凤须玉也没法说些什么,哼哧哼哧支棱着短手短脚从破木盒里爬了出去。

  又是如出一辙在下桌子的路上一个跟头栽了下来,咚咚几声回弹,又是一阵细微的沙沙声,圆滚滚沾满灰尘的蛋停了下来。

  凤须玉默默从地上爬起来,费力仰头瞥寸度一眼,见那人看起来也没有很着急要吃人的样子,当即迈着小短腿跑去了另一边。

  极力忽视掉停留在他后背灼人的视线,凤须玉目标明确的找到那方飞走的绢帕,拖着绢帕又跑到了寸度面前,抬起头看着他。

  毒蛇似的视线好似吐出了信子,凤须玉瞬间警觉,猛地把绢帕塞到身后试图用小小的身体挡住,“干嘛,你给我的。”

  无需多言,寸度转身就走,凤须玉急忙跟上去,费力爬过高高的门槛,终于走进了风雪之中。

  耳边却传来细微的咔咔声,直听得凤须玉毛骨悚然,他回头,顷刻被巨大的灰尘覆盖了全部视野。

  破旧的仓库轰然倒塌,沉默且剧烈。

  但所有的一切都只在仓库原本的所在向内扭曲、折叠、坍缩,没有一粒灰尘得以飘到他的面前,没有一丝声响得以落在他的耳畔。

  像是一种无言的宣告,告诉他说,他的性命也如同这个破旧的仓库一般,掌握在寸度手中。

  凤须玉心中一跳,回头看向丝毫没有停留的寸度,没忍住抓紧了手中的绢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