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钦问的奇怪。
便如同,次次历劫归来,述钦所问的问题一样。
身为仙帝,或有窥得天机之能,这个中缘由,长宁并不想知道。
他只当述钦是随口一问。
长宁正想说是,述钦却摇了摇头。
“本帝……并不着急听你的回答。”述钦抽出手来,拍了拍长宁的肩,“这个答案,本帝想,百年之后,你会亲口告诉我的。”
长宁侧过视线,瞧见述钦的指尖。
无端的,长宁想起凡尘之时,卫芜僮被卫和书接回卫府那夜。
故人的音容笑貌,再次浮现于眼前。
直到离开云清宫,长宁回忆起当时的场景,都有一种恍惚感。
真的,不是错觉吗?
后来多日,长宁没再见过九汜。
承秦入仙尊殿之时,对九汜失踪一事提及过几次,但长宁反应很平淡,没说去寻,也没说就此罢了。
这事过了十多日,像是没有消息般,石沉大海。
反观述钦,倒是与从前不一样了。
说是演一出戏,可自从九汜失踪之后,述钦便时常主动来仙尊殿。
那日述钦在云清宫说的话还历历在目,但述钦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过去。
这日,又听得熟悉的钟声。
长宁有些无奈地起身,行礼,“仙帝。”
述钦缓缓走进仙尊殿,像往常那样托着长宁的手,“本帝说过,你不必行礼,为何长宁,次次都不听呢?”
这些关切之言即便长宁近些时日听了许多遍,仍是不太习惯。
长宁甚至不明白,述钦这么做的意图。
述钦后来又说了什么,长宁心思不在这处,听着述钦说完了,才随口道了句:“仙帝今日前来仙尊殿,只是为了寒暄吗?”
“只是?”述钦好笑地重复了一遍,“长宁,你的意思是,本帝若无公事,便连与你寒暄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数千年来,长宁第一次觉得述钦如此难缠,“仙帝多想了。”
“不过长宁觉得,仙帝,还是以仙界事务为先……”长宁想了想,想出了个修行的理由,“长宁近日,修行不畅,恐怕要闭关一段时日,所以请仙帝……”
“长宁。”述钦眼底稍沉,打断了他。
述钦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忽然,察觉到一股不属于仙界之中的灵力。
这灵力,长宁也察觉到了。
便在仙尊殿前。
很巧,这道灵力,述钦和长宁都很熟悉。
“九汜?你回来了!”殿前响起承秦讶异的声音。
“你这……你这伤是怎么回事?伤得很重吗?”
承秦话音未落,仙尊殿中,有人闯了进来。
长宁抬眼,恰巧见到九汜苍白的面容。
也不知这些时日九汜去了何处。
他现下白袍脏乱,染着灰烬与血色。
连脚步皆是不稳,走进仙尊殿时,灵力似乎都使不出来。
“仙尊。”九汜面色很差,白袍裹着,不知伤在何处,但一双眼难得亮亮的,手上还捧着一株泛着灵气的东西。
是灵草。
长宁视线凝了凝。
九汜约莫是很累了,只说了一句话,顿了一顿,又道:“这灵草……”
九汜思绪混沌,此刻终于注意到站在长宁身边的述钦,他要说的话被卡住了,一时断了声。
述钦正瞧着九汜,自九汜进入仙尊殿开始,述钦的视线便一直落在九汜身上。
“本帝以为,你离开仙界多日,是想要放弃仙尊殿仙侍的资格,没想到,你是去寻了这灵草。”
述钦唇角弯了弯,“听闻灵草,长于仙界之外,其生长之地,危险万分,本帝倒是小看了你,取到这株灵草,很辛苦吧?”
述钦看似关怀,却没等九汜回话,又道:“本帝适才,不小心惹怒了长宁,他现下心绪不佳,幸亏你送来这灵草,本帝才有逗他开心的机会。”
“九汜,多谢你啊。”
仙帝的灵力随即而来。
九汜体力不支,只得眼睁睁看着述钦施术将灵草从自己手中取走。
述钦端详了那灵草片刻,转过身,将灵草递至长宁面前。
九汜有些着急,“仙尊……”
长宁本可以不接那株灵草的。
但看着九汜的神情……
长宁伸出手,从述钦手中,将那灵草接了过来。
余光中,九汜眸中最后一丝亮光,彻底消散。
取到这株灵草有多危险,要耗费多少心血和灵力,这些,没有人比长宁更明白。
否则,长宁就不会在明知道异界第二层存在灵草的情况下,仍是选择默不作声。
九汜受的伤多重……
长宁太清楚了。
“我……”九汜想说什么,可一开口,眼眶便红了,喉间涌上腥甜,封住了他所有的话。
长宁没再看九汜一眼,转过身,“仙帝送的礼物,长宁很喜欢,多谢仙帝。”
“长宁喜欢便好。”述钦眼底柔和,爱屋及乌般,道:“既然这灵草能逗长宁开心,本帝也并非吝啬之人。”
述钦转过身,反手扔出一颗灵药,直直没入九汜额间。
“这灵药,便赏赐于你。”
磅礴的灵力瞬时由额间直入,压下九汜喉间腥甜,也压下翻涌的灵力。
“还不离开吗?”述钦又道。
九汜分出一丝心神,却恰好看见述钦抬手,搭上长宁腰际。
长宁极为轻微地僵了僵。
但,没有拒绝。
九汜死死盯着长宁腰际那只手,声音都在颤抖,“仙尊,仙帝他根本……”
话未说完,长宁低声道:“出去。”
很淡的语气。
却像一把锋利的匕首。
九汜费尽心力取来灵草,到如今,他好似一个外人。
外人……
九汜凄楚地笑了笑。
再没有任何立场,九汜不得不离开仙尊殿。
殿外,承秦见九汜摇摇欲坠地走出来。
“九汜,你怎么了?”这些时日以来,述钦每每来仙尊殿,都会施下结界,承秦感知不到什么。
九汜没有回答。
直到承秦跟着九汜走了很远的一段路。
他望着九汜不稳的步伐,很想伸手拉一拉,谁知一拉,九汜转过身来,眼眶通红。
九汜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自己,几乎是跪在地上。
“九汜!”承秦连忙矮下身。
却见九汜痛苦地抬起视线,哽咽道:“承秦,你说,仙帝是个什么样的人?”
“仙帝……”承秦一头雾水,下意识地道:“我在仙界一千多年,只听说,仙帝居于云清宫,高高在上,很少见我们这些小仙。”
“不过仙帝,素来依照仙界规矩行事,对三界内外秩序很看重,一向不允许他人僭越,应当是个严苛之人。”
“严苛……”九汜视线被模糊,失了魂般重复着。
半晌,九汜像是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般,握着承秦的衣袖,紧张地问:“仙尊他并不喜欢严苛之人,对吧?”
“这个……”承秦侧了侧视线,有些为难,“仙尊从来情爱浅薄,他的心思……”
承秦也无法确定。
九汜失落地垂下手,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
与此同时,长宁和述钦一道离开了仙尊殿。
不过片刻,长宁的灵力便出现在九汜的感知中。
九汜匆忙地起身。
“哎你……”承秦的呼声被九汜甩在身后。
九汜施展术法,很快便追上了长宁。
他满心要找长宁解释,却见到述钦紧紧握着长宁的手。
刺眼到,九汜连收敛灵力都忘记了。
偏偏这时,述钦松开了长宁的手,他拍了拍长宁的肩,“长宁,你说过,要和他说清楚的,有些事,只能你自己来说。”
话音未落,述钦又换成了传音。
长宁脑海中明晃晃地传来一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说完,述钦便离开了。
诚然,长宁并不认同述钦适才说的话,长宁以为,自己此前便已与九汜说得够清楚了。
只是九汜不曾放在心上。
又或者说,九汜不愿放在心上。
“你……”九汜本来想靠近长宁,方才迈开一步,脚步一顿,“你与他……”
“是。”长宁不甚在意地打断九汜的话。
像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九汜喉间干涩,一时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好半晌,他才闷闷地道:“你是说,你喜欢他?”
长宁没回答。
九汜却显得有些激动,浑身都在轻微地颤栗,“可你怎么能喜欢他?他是仙帝,未来还有可能迎娶天妃,你若是喜欢他,那以后……”
长宁淡淡地望了过来。
九汜话音一顿。
仙帝,迎娶天妃……多么熟悉的字眼。
昔日的沈寐,不也曾立后?
九汜如今又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
“可是……”九汜眼眶通红地低下头,眼角一滴泪缓缓滑落,“可是长宁,他……当真是你的良人吗?”
“他不是……”长宁顿了顿,“那你是吗?”
长宁语气毫无起伏,平淡地宛如一池静水,“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本尊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长宁的话似乎昭示着什么,九汜不禁诧异地抬起头,果然听得长宁道:“自你进入仙尊殿,已经月余,本尊昔日应下你的承诺,本尊以为,已然兑现了。”
“长宁……”慌乱之下,九汜忘了仙侍的身份,“你要赶我走吗?我……是我错了,我不该诋毁仙帝,我只是……”
长宁淡淡地打断他,“九汜。”
“这一出深情的戏码,演了这么久,你不腻吗?”
一句话,磨灭了九汜这些时日以来所有的努力。
只是……戏码吗?
九汜眼神一滞。
来不及开口,在他眼中,长宁决然地转过身。
离他越来越远。
而长宁要去的地方,离开的方向。
恰好便是,云清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