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妄楼表面再浮华端庄,内里却还是淫|靡之色,只是雁儿初出茅庐,即使已经做好准备,看见眼前之景时,还是没有忍住红了脸。
贵人榻上,邢遮尽的衣衫大敞,袒露出坚实的胸肌,随意风流地靠在榻背,搂着的宋庭誉一身凌乱白衣,长顺的黑发散落在肩头,几缕和邢遮尽的头发交织缠绕,好像世上最为深情无法分割的眷侣。
宋庭誉八尺男儿,在拖累成病骨以前,也是英姿飒爽,威风堂堂,只是在日夜的折磨中,他的身形逐渐清瘦,如今在邢遮尽的对比下,相贴的二人竟没有半分违和。
甚至于宋庭誉脸上异样的绯色和徒劳的抗拒,都在这一幅画中显得恰到好处。
雁儿说来面红,真正尝试感受到二人间缱绻的氛围时,心跳却忍不住突突地加快。
邢遮尽和宋庭誉的相貌实在是俊美地不像话,前者的桃花眼如同一江蛊惑的春水,里面装着散发不尽的情意,看向宋庭誉的眼里轻佻而深沉,雁儿只扫了一眼,便有些不敢再看。
那双眼睛实在有如深海,好像多瞧一会儿,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甜蜜深渊一样,她无法想象哪样一个人,会能够逃脱这双眼睛的掌控。
而宋庭誉和他相比,丹凤眼便凌厉了许多。
雁儿出生青楼,不免和同为从事的小倌打过交道,先前在蛛丝马迹中,也观察到了宋庭誉和邢遮尽间的关系。
在她接触到的印象里,床事上作为坤泽的男人总是在行为举止间透着几分阴柔之气,可宋庭誉给她的感觉却完全颠覆了自己的认知。
此情此景中,分明双方表现得如此亲昵,宋庭誉的身上的气息也完全散发着一种刚毅,这份刚毅丝毫没有被邢遮尽所比下去。
对方所表现出的羞赧,是来自情感深处、身体自发而出的反应:没有娇柔作态,没有故意为之。
一切都来源得有理有据,起源于最真挚的情感。
雁儿有些呆住了。
宋庭誉早已被这暧昧的姿势折得耳根通红,脑袋甚至都有些嗡嗡作响、不够清明,自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雁儿眼中的形象,几经周转间,已经提高到了怎样的一种高度。
“……你这又在搞什么?”尝试退离的后背被一股巧劲按压着,腰间的手有些肆无忌惮,仗着广袖的遮掩,得寸进尺地向着周围移动。
这怎么看,都已经不是一种正常的做戏,说为“作弄”也不为过。
宋庭誉从牙缝里挤出去了这么一句话,耳边便吹来了一阵风。
“你我都是风尘浪子,来这浮妄楼,却只叫人清心寡欲地做个画……说得过去么?”
邢遮尽的声音沙哑低沉,说完以后,似乎是在验证着话语中的意味,竟对着宋庭誉瓷白带绯的耳垂轻轻吻了一下。
宋庭誉几乎是立刻战栗,口中溢出一点声响,旋即又被堵住。
这动静有些大,连带着邢遮尽瞳孔都晦暗了一些。
仅仅是舔了一下耳垂……就这么……
心头忽而产生一丝痛觉,令他稍稍僵住。
宋庭誉抿着唇,鼻翼间的呼吸急促,一阵一阵的热气拍打在邢遮尽的脖颈上。
对方的脖颈本就裸露在外,热气的触感如同羽毛,他在这一刻蹙眉,眸子深了深,尽在掌控里的表情也有了细微的变换。
宋庭誉贴着对方,因而邢遮尽身体做出的反应,他最是能够直观感受出来,邢遮尽微小的滞气分明只在一瞬,还是被他立时察觉。
邢遮尽刚才……动情了?
刹那之间,被撩拨的心悸和情动仿佛被浇了一桶凉水。
那他刚才的滞气,是不是情蛊……
先前因为白朼草的药效,让宋庭誉只顾着烦躁,却忘了自己要与邢遮尽保持距离、以彻底绝灭对方心中的情感,因此顺理成章地和他亲昵到了现在。
如今被点醒,脑海中陆政廷的话语便如同一道道魔咒萦绕在耳间,叫他浑身的血液冰凉,几乎要控制不住得发颤发抖。
终于,他的脸色沉下,语气冷漠,换了一副面孔。
“能彰显风尘浪子的行为多的是,王爷不必用如此叫人误会的途径……”
“……松开。”
邢遮尽微微蹙眉,心头泛起的短暂痛意刚刚缓解下,对怀中人更加执拗的挣扎不明所以。
他没有读心术,不知自己苦瞒已久的事物已经被他人告知,眼里闪过一丝疑虑,看向宋庭誉的眼睛。
原本春风拂过的内心,在与那双丹凤眼对视上的一瞬,被水浇得冰冰凉凉。
宋庭誉方才羞赧的表情已经全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寒凉。
今早短暂被遗忘的记忆一拥而上,在宋庭誉这熟悉的眼神中被点醒。
恍惚间,和多少日以前的记忆重合。
邢遮尽在这一瞬,心中的悸动被扫了个空,各种各样的情绪弥散入心头:大概是有不解,烦闷,愤懑……以及最为深沉的恐惧。
他不明白宋庭誉为什么突然又露出这样的神情。
可这一次,在他看见宋庭誉薄唇要张合的前一刻,他快速地将手覆上了对方的后脑,让他完完全全地将面孔埋进自己的胸膛,随后变本加厉地收紧手臂。
里里外外,一系列操作,分明无言,却震耳发聩地表达了一点:我现下抱定你了,你要说如何,我也不会将你松开。
宋庭誉堵在喉咙的话被结结实实地按住,一时之间有些无言,只是很快,敏感的腰间便确切地传递出了信息——
邢遮尽抱着他的手在细微地颤抖。
他一瞬间有些怔愣住,竟恍惚了几息,大脑一片空白。
上方,男人微重的呼吸声传来,和手臂的颤抖遥相呼应,好像再次印证着宋庭誉隐约而出的猜想。
邢遮尽……
邢遮尽有些、怕?
宋庭誉鼻尖好像发酸了。
——对方刚才的动作如此迅速,有一点,是表达了自己不可左右的偏执,还有一点,或许连他本身都不清楚。
在这决裂的八年里,宋庭誉蒙蔽在仇恨当中,曾经表现过无数次的伤人举动,或许无意或许有心,却都在邢遮尽的心中扎下了刀痕。
只不过数年如一日,他总用一张薄凉的面孔来掩饰内心的创伤,落在旁人的眼中,似乎根本没有感知一般。
甚至久而久之,连邢遮尽自己都以为自己丧失了疼痛。
而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内心的,是无法伪装的身体。
在方才,所有的主观意识都没有做出抉择时,邢遮尽抬起手按住宋庭誉的动作是完全下意识的。
他的眼神在与宋庭誉相对的一瞬间,触发了一种自我的保护机制,这种机制感知到宋庭誉颤动的嘴唇时,自发地让他伸手去阻止。
在周遭一切还没有反应到的时候,邢遮尽的身体告诉他:如果他不赶紧捂住对方嘴,再慢上那么一步,宋庭誉就又会说出一些话——
一些从前被误解时习以为常,如今一朝得到柔和碎风,却无法忍受的话。
……一些邢遮尽,听了可能会发疯的话。
……
宋庭誉的脑中将所有的一切都复刻下来,他被人按住了头,唇枪舌剑堵在了喉中,逐渐磨碎成刀片,一寸寸地反咽,再顺着血液流到心脏,狠狠地扎下。
心脏生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疼痛,促使他的眼角溢出泪花,唇齿颤抖,又被执拗地堵住。
……邢遮尽有些怕。
……宋庭誉的心好疼。
在这片刻里,二人心照不宣地都没有再提刚才的事,邢遮尽的手也除了束缚外再没越界,像一条绳索,紧紧地将他圈在身上。
雁儿专注于画画,好一会儿后,才发觉到双方的气氛发生了怪异的变化,她有些疑惑,只不过碍于情面,还是没有当面问出,只好半晌后,才迟凝地开口询问。
“二位公子,需要题字吗……?”
问出的话好像一颗石子,落入冰冻的水面,将之打碎波澜。
宋庭誉眼眶早已通红,忍了许久,才将嗓中的凝噎咽下。
邢遮尽也同样回过了神。
“……姑娘还会题字?”他声音有些涩,桃花眼勉强挤出一个笑意。
雁儿没看出来他的不对,反而被他语调里假装出来的惊叹弄得有些羞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呀……我一个朋友教我的。”
邢遮尽和宋庭誉的思绪都被牵动了一些,在她提及的“朋友”字眼里,不可避免地缓了下神。
冥冥之中,他们都觉得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线索。
“朋友?”邢遮尽状似无意地问出口,片刻后似乎感慨。
“没想到这烟花之地还有懂得文学之人……不知是哪位姑娘,本公子倒是很感兴趣。”
雁儿作画的笔一顿,脸上露出了一点迟凝,还是软软道:“他……不是姑娘。”
邢遮尽的眉稍稍压了压,眼神也在不着痕迹中变暗了些。
雁儿看见他没有打算止步的询问,不由地扣了扣手指,断断续续后开口。
“他是前些年才被妈妈收留进浮妄楼的,与我不同,并不是这风尘之人,所以……您提出的邀见,恐怕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