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金丝雀。”

  明书深呼吸,思绪被空气中沉重湿气占据,缠在身上的物质不退反进,完全忽略掉他的抗拒。

  大脑浑浑噩噩,水龙头拧到最大,他试图用水流掩盖不正常的呼吸声。

  明书抽手,低头。

  液体滑落。

  粘稠、湿润。

  一双赤着的脚,悬空地面,透过他青白肌肤,明书看到地板瓷砖。

  是人。

  还是……鬼?

  明书小半张脸被捂住,几乎不给他反应的时间,站在身后的生物微动。

  他刚想收回视线,却见抵住墙壁的胳膊旁,多了根瘦长手指,关节下方有颗浅色小痣。

  “……”

  叶榆也有。

  明书头晕目眩,脚跟软得站不住,他最怕毫无防备的时候,命运扔来无法处理的炸弹。

  就好比叶榆快好时,又一次进了重症监护室,从回光返照到盖上白布,整个过程不到半小时。

  “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拳头砸在隔板,力度大到这一排都跟着晃,杜成江的语气尖锐:“是不是!”

  “不是。”

  明书勉强找回声音,沙哑如石沙,身后的异样还未飘散,他暂时压下困惑回答杜成江。

  “我只去录了唱片。”

  杜成江冷笑:“那唱片呢,这么长时间都没面市,又来敷衍我们是吗?”

  没上市?

  明书反应略微迟钝。

  自从遇到叶榆,明书的大脑自动剔除旁人,腾出空间存放与叶榆的回忆。

  不过,唱片这事是真的。

  先前明书因嗓音被音乐人看中,紧接又遇到巡视公司的叶榆。

  对方很喜欢他唱歌,毫不夸张说叶榆失眠,都是靠明书的摇篮曲入睡,后来,叶榆请明书灌了唱片摆在家中。

  人经不起回忆,尤其身边还有一个逼他想起来的杜成江。

  “下架了。”

  未料竟然是这个回答,杜成江步步紧逼:“为什么”

  “预售反响不好。”

  就售给了叶榆,对方如获至宝,明书下压的嘴角微微上扬。

  杜成江嘘声,他听出明书语气中的不耐烦,虽然对人的感情复杂,但绝不含被讨厌这点。

  见隔壁总算安静,明书这才回神,不断进行心理暗示,深吸一口气转身。

  “……”

  背后空无一人。

  他每晚都在祈祷,如果世间真有神明,那让他再见一次叶榆。哪怕仅有一面之缘,他往后的余生也心满

  意足了。

  神究竟不肯满足他。

  冲净身上泡沫,直到明书披好浴巾离开,隔壁都没了任何动静。

  临走前,如果是先前的明书,或许还会跟旧友解释。可现在,他只想回宿舍,抱住叶榆留下来的发带与病号服。

  这是他为数不多,能获得短暂慰藉的东西了,尤其在被不明物体袭击后。

  明书离开得较快。

  自然没看到,杜成江在他经过时流露的神情。

  花洒开着,可他满头冷汗,先前在酒吧碎掉的玉坠,已经换成新的。

  说是能抵挡一切邪祟攻击,可他还没来得及眨眼,玉坠中邪般,瞬间呈现出蜘蛛裂纹。

  速度快到杜成江未反应,清脆碎裂声回荡在水里。

  短短时间,毁掉的第二个玉坠。

  到底是什么东西,竟能摧毁庙里开过光的物件。

  联想明书最近举止,杜成江留了个心眼:如果有机会,把明书骗去家里的庙,看看能不能找到端倪。

  /

  站在宿舍门口,明书皱眉。

  他离开时应该将衣服挂在床边,怎么现在回到被子里,甚至还……

  盯着极具人性化盖被子的病号服,明书将东西扯下来,这一动不要紧,飘落了压在枕头下的发带。

  ——有人进来了。

  明书心中烦躁,他拿来背包,掏出钥匙插.进门锁。

  要不是他还没心理准备,无法面对叶榆住过的家,明书早就申请外宿。

  现在看来,这件事要提上日程了。

  更重要的,明书受不了除他以外,还有人去碰叶榆的衣服,单纯想想,他都要吐了。

  好在只是位置变化,可明书心中还是不舒服,刚想拿起病号服收好,却发现一丝异样。

  领口的位置不对。

  叶榆有将衣服叠好放床边的习惯,规整到衣摆褶子都要抚平,再将右手袖子放在胸口。

  叶榆曾说:“这样看,是我抱着你。”

  明书默不作声。

  先前对方还会将他的衣服,塞到自己的衣服里,明书觉得这行为有些孩子气。

  “这何尝不是守护。”叶榆摸摸他。

  他明白得太晚,等回过来神,叶榆已经离开,就剩明书自己,陪伴他的只剩无穷尽的消毒水味。

  明书拿衣服的手顿住,犹豫片刻还是将病号服往里放了放。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至于杜成江说的包养……要是结婚也算包养,那岂不是合法包养。

  想到这,明书没由得想笑。

  先前叶榆说:“我做出这件事,只会谈价钱,又何必大费周章结婚。”

  男人眼底的笑意明晃,他说:“可以用我的贱命作为交换吗?”

  那时,明书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后来,叶榆家族遗传病来势汹汹,两三天对方便瘦成骨架,一米八多的男人躺在床上,连被子都撑不起来时。

  明书那时才明白,叶榆的意思。

  但太迟了。

  叶榆的生命力在眼前流逝,最后一秒如枯萎的花,散在空气里,他根本帮不上任何忙。

  连好好的道别都没有。

  冲喜冲喜,却把世界上第一个在乎他的人,亲手推到了黄泉。

  有时明书就在想,如果他从未见过叶榆,那么对方是不是会活得更久。

  明书不知道,也没机会验证。

  病号服依旧是蓝白条纹色,却给明书带来最深、最浓的绝望。

  这世间倘若真有神灵。

  他宁愿放弃轮回的生命,也想叶榆再度回到身边。

  哪怕是鬼,是清风,是雨滴。

  明书都想亲口告诉他,答案不是对方性命,而是往后几十年缠绵的爱。

  这般想着,他抬头。

  看清了病号服上扬的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