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公交车上,相隔两个位置的男生自言自语:“怎么会这么冷?”

  无论他怎么扭通风口,阴冷气始终徘徊不散,甚至有加重迹象,风隐约吹到明书侧脸。

  明书低头,视线落在怀中背包,他上车前就感觉异样,肩膀沉重像被人按住,明书扭头,身后又空荡荡。

  错觉?

  没由得,明书想起跟叶榆兜风的几次,对方身上已经弥漫着药味,当时的夏夜还残留些许躁热,跑车启动时,药味变成了浅香。

  是叶榆的味道。

  男人一改先前慢条斯理,若非明书跟着,他都以为叶榆被鬼魂夺舍。

  对方将头发尽数扎起,跑车引擎轰隆,叶榆面不改色的死踩油门,明书觉得他脑壳都要被狂风吹掉。

  “怕了?”

  男人声音带笑,明书扭头,对上叶榆望过来的眼睛。

  也没想等明书回应,叶榆轻笑:“不用担心,我舍不得小明书死。”

  即便语气轻松得如讨论天气,等看清他眼底跳动的疯狂,明书神出鬼差地张口:“……那就一起死吧。”

  刹车声彻响天际。

  要不是有安全带束缚,明书不难怀疑他会因惯性飞出去,他身子前移又重重回压,相互作用力令人呼吸困难。

  叶榆不知何时解开了安全带,扯下头绳戴在明书的手腕,声音不容拒绝。

  他张开口。

  明书却不记得那句话了。

  唯一有印象的,是放倒的椅背及不断晃动的天空。

  “叮咚,前方到站——”

  熟悉播报声响,明书睁开眼,车厢竟空了大半,时间过去近一小时。

  他睡了这么久?

  明书揉揉眼,发现自己半只手伸进了背包,摸到个奇怪物件。

  长而细,如同布条。

  想起方才的梦,明书抽出,是叶榆薄荷绿的发带,他什么时候放进来的?

  车厢温度不断降低,先前乘客多,感知不明显,等就剩几位时越发冷。

  “师傅,怎么还开空调啊!”

  开车司机提高音量:“早关了!”

  “可这比外面还冷。”

  说话间,乘客打开窗户,他扭头看向坐在最后面的男生。对方低着头,只能看清秀挺的鼻尖。

  等乘客想进一步打量,不知从哪儿吹来的风,迷了他的眼。再回神,那男生已经下车。

  绿灯起,所有人朝马路对面行,唯独男生留给世间道剪影。

  而他藏蓝色的包,底部隐隐有血迹渗出蔓延,不过,大概看错了吧。

  乘客收回心思。

  /

  陵园在城郊,更确切是半山腰,一进去,空气浸满烟灰气如燃烧殆尽的木头,光秃秃摆在空旷原野。

  明书在入口登记时,勾画关系的笔尖顿住。他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在配偶那一栏打勾。

  “小姑娘?”

  见面前小孩久久没有动作,管理员好奇,询问声不由得问出。

  听到他用词,明书握住笔尖的手顿住,视线落在管理员脸上。

  对方毫不在意,伸手点点面前的登记本:“这里,亲子关系,划一下。”

  明书刚想反驳自己不是女生,忽然想起他扎在后脑勺的小辫。正巧一阵风过,推动明书落笔。

  打在配偶那栏的弯钩锋利。

  不是明书的字迹。

  他皱眉刚想仔细打量,结果守陵人先一步收起表,示意明书上去:“静止明火,天气干,引起山火可就麻烦喽。”

  叮嘱消失在身后,明书沿着干净台阶上望,他从未来过这,但按短信给的地址……应该是往前走吧?

  路痴比着葫芦画瓢也画不明白,周围树木渐密,明书拉高衣领,站在一处开阔平台,实在对不上地图后他索性坐到台阶,盯着脚边石子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

  “明少爷?”

  略带沧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明书放下手机扭头,原来是叶榆的管家。

  “等很久了吗?”

  管家换下那身黑西装,两人沉默,这还是明书第一次独自面对他。

  之前叶榆都会陪着,说怕管家欺负明书,其实是他不想让明书离开身边。

  “您在记恨先生吗?”

  明书蹙眉抬头。

  管家提示:“不能送他最后一程。”

  明书沉默,目光落在晃动的树枝。

  似乎等不到答案不罢休,管家一直背着手,静静站在覆了点青苔的台阶。

  其实,明书无法回答。

  说记恨吗,算不上,但又不可能完全没有芥蒂,叶榆临终前握住他的手,用气音反复强调离灵堂远些,明书也按照他的意思,躲在二层楼的露台。

  他想不通叶榆这么做的原因。

  沉默即为回答,管家也不再为难,擦肩而过时,望向明书背着的包。

  “怎么用回了之前的包?”

  “晚上去酒吧。”

  “这么快。”

  “那边联系我。”

  “身体恢复了?”

  “……”

  管家是为数不多知情人之一,明书无法选择隐瞒:“剩下是老毛病。”

  见他不想说,管家也没法。

  短短几天,明书消瘦好几圈。

  略长的发,过于单薄的身躯,怪不得守陵人看错他性别,完全不具备成年男性的身材,消瘦得更像高中生。

  尤其穿着先生的外套,边缘盖到大腿,好在敞开拉链,不会显得太滑稽。

  管家的视线从明书脖间扫过。

  婚戒?

  两人一前一后,脚跟踩在落叶,带起无数吱呀碎声。今天工作日,来扫墓的人极少。

  直到走近叶榆长眠的位置,明书也没见几个人,他拐过了一个大弯,又向前走了百十步。

  一座无名墓碑竖在眼前。

  管家解释:“先生说,如果他迁去祖坟,百年后无法与您共眠……”

  明书心一颤,他放缓呼吸,慢慢蹲在墓前,上面干干净净,连张照片都没有。

  可里面睡着叶榆。

  明书垂眼,视线落在手边背包,管家好奇,询问里面的东西,明书并不避讳地打开,取出来那条发带。

  等看清后,管家猛地后退一步,声音有些发颤。

  “您…回去了?”

  “什么?”

  明书茫然,听不懂管家的话。

  对方如见鬼般,手捂在胸口,靠在歪脖子树杆大口呼吸,山风吹乱了他梳到后脑的发丝。

  手忙脚乱中,管家看明书回头,将发带一圈圈慢慢缠绕在手腕。他刚想开口,碑旁边小树突然静止,在周围晃动枝丫的树木中,显得格外诡异。

  紧接着,明书身边的背包下压,像有人暗中操控,露出蓝白病号服。

  管家大脑一片空白。

  本应火化成灰的东西,又怎么到明书手上的?

  想起下葬的异象,管家眼珠转动,希望只是他多想,但在发现发带尾端血迹时,管家闭上眼。

  果然,先生还是放不下明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