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李妄拒绝了师鱼鱼一起出游的邀请。
“砰”,门差点砸到鼻子上,师鱼鱼摸了摸鼻子,对其他人摊手。
“他大概还在为那天哭了的事情害羞,看来这次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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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法同行。”
他故意提高了声音,“总之,今天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了吧。”
“这倒是稀奇,我以为李妄不会在意这些呢。”古银说。
“那只是你不够了解他,偶尔还是能看出来的,李妄意外地会在意这些奇怪的细枝末节。”牧月道。
“我赞同。”祝笑笑也说。
“好啦,赶紧走吧,不招人嫌弃了。”师鱼鱼催促的声音响起。
如同应和这句话,一阵不规律的脚步声后,门外再无其他声音。
李妄站在门边,听见声音远去,背往后一靠,松了口气。
总算走了。
他知道师鱼鱼那话肯定是有意说给他听的,平时这人可没有扯着嗓子说话的习惯。
不过他也没有深究他们想法的意图。无论什么目的,他们没有一而再再而三邀请他,让他能一个人待着,就足够了。
他的确需要独处的空间。
原因不是师鱼鱼所说的害羞或胆怯。毕竟几人认识这么久,彼此更加狼狈的模样都看过,被看见哭脸也算不上什么……顶多因为想起多年前说不能在师鱼鱼面前哭,结果还是哭了,感到一丝尴尬罢了。
更重要的是,他要做一件只有一个人才能做的事情。
——唤醒须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妄知道,这件事风险很大,也可能隐藏着更多未知的代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上次与仇逸仙的一战,让他充分认识到了自己的孱弱与无力。尽管看上去他以言语动摇了仇逸仙的心神,但如果实际打起来,他绝不会是胜利的一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清楚其他神明不一定和仇逸仙一样强大。
可那一天的战斗,不,或许连战斗都说不上,那一天单方面的武力压制中,仇逸仙很明显没有使出全力。仅仅在最后一刻,他泄露那丝杀意时,才释放出来一部分隐藏的力量。
仅仅那种程度的力量他都没能赢过,甚至可以说毫无招架之力。
其中的挫败与难堪,像是回到爹娘他们死去的那一天,他无能为力的那一刻。
他不能继续这般坐以待毙。
侥幸活下后,李妄把仇逸仙的事情告知了同伴们。大家表面上还是一副轻松从容的模样,说着下次遇见一定要一雪前耻,十倍奉还,私下里都不约而同增加了训练与战斗的次数。
汗水与疲惫藏在他们若无其事的面容下。
李妄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发展。若是每一次他们仅仅杀死一位神明都会变成那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又怎么能够完成复仇?
他们迟早会遇见不得不与多位神明战斗的情况,在无法克制神明情况下,只能从自身下手,增加能够对抗的砝码。
李妄做好了会度过一段紧绷而焦躁的时间的准备,却没想到那天师鱼鱼他们会给他一个这么大的“惊喜”。
仿佛贫瘠的土地上突兀出现了一朵娇艳的花,扰乱了心神,也打乱了计划。
所以他有了勇气下定决心。
为了对抗神明,为了不出现无意义的牺牲,为了这些想要帮助他的人们活下来,他需要更多力量,他必须获得更多力量。
这六年间,他所能探索的神力使用办法已经尝试了个遍,却还是局限于人的思绪,无法达到运用的极限。
他问过天道,是否有办法让神力如臂指使。那时天道说,神力源自神明,对人类来说,不亚于拿起不属于自己的武器,很难做到如神一般流畅。
“所以,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天道沉默片刻,给出了答案:【若你能贴近神的思维,或可一试。】
要像神一样思考?
简直像是在要求鱼像鸟一样思考,要跨越天空与海水的距离。
即便这听上去极为困难,李妄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去尝试了。也许因为他身体里跳动着一颗神明的心脏,也许因为如仇逸仙所说,他本就有无情到贴近神明的一面,在某些短暂的时刻,他似乎能捕捉到一星半点儿的神明的“态度”。
像是站在高远的天空,像是与目之所及的一切都隔开,像是心间流淌着似有似无的极致的平静。
灵魂里渗出又轻又薄的冷漠。
那是对谁的冷漠?对人类?对世界?
还是……对自身?
李妄抓不住确切的答案。太短的间隙不足以支撑起分析情况的信息。
想要理解神明,大概还需要一场,或者更多场与神明的对话。
需要一个能够对话的、对神力运用臻入化境的神明。
而最为合适的人选——在他的身体里。
李妄不再犹豫,走进房间,坐到塌上,双手置于腿上,闭上眼,放缓呼吸,将心神下沉。
眼前先是一片漆黑空洞的暗色,耳边只剩下自己平稳的呼吸声。
意识如触手,向下延伸,探索了很长很长一段路,长到他以为这里没有尽头,也没有方向时,终于望见了几颗莹蓝色光点。
在黑暗中宛如希望的光点。
那些光点飘忽不定,轻轻闪烁,好像在往更深处逐渐聚集。
李妄直觉那就是正确的方向。
他继续探了过去。
一路走去,光点越发密集,一点点将周围映亮。
而尽头处出现了由荧光勾勒出的门扉。
门的样式他曾经见过,是河底那扇雕花木门,花纹似乎都如出一辙。
意料之外,门上没有锁,也没有想象中的阻拦者,仿佛轻轻一推,就能见到其后的主人。
他没有犹豫,手按到了光门上。
无声的门被推开,骤然化为数条光带,涌向不见五指的黑暗处,不见了踪影。
李妄被惊到,下意识伸手去够,却没能抓住飘散敏捷的光带。
这些到底是什么?
他正仰头去看它们的去向,门后的地方一道耳熟的声音缓缓响起。
“你果然主动来找我了。”声音略带倦意,“这种时候,按照人类的习惯,该怎么说?我很想念你?”
“不,”李妄微微皱眉,看向许久不见的神明,“是你的话,要说,后会无期。”
须沧与六年前没有任何区别。
银白发披散,清透的蓝眸半阖,一手支着下巴,华贵的衣服散乱地披在身上。他倚在变化出的床榻上,姿势放松,另一手把玩着几个小小的蓝色光团,朝他投来随意的注视。
对神来说,六年不过须臾,没有变化也不让人惊奇。
“是吗?”须沧似乎不在意他话里的抵触,眼珠转动,细细打量他一番,陈述般说道,“你长大了。”
“人类的生命短暂,每长大一点,就更接近死亡一步。最终,你也会如泡沫,消散于水中,消散于风里,消散于世界。”
他展示般点了点空中飘过的一点蓝色,“我不讨厌你的成长。你的情绪丰富了很多,最近多了很多自情绪中诞生的光彩,让这里明亮了许多。如此说来,可真是有趣,人类这般短暂的生物,究竟是如何爆发出那样多的感情的?”
那些光团是情绪的凝结物?不,是什么都无所谓。
李妄不想和他谈论这些,他不是来话家常的,也无意讨论他的情绪问题。
“我是来问你一件事的。”他言简意赅,“如何理解流动的真谛?”
“看来之前的提示你仍然没有理解。而此刻,你似乎有些急切。”
须沧瞥他一眼,“可我为什么要帮你,你不是拒绝了我的帮助,还想要赶走我吗?”
果然,须沧不可能轻易答应。
但他既然决定来找须沧,自然做好了准备,不会为这种程度的质问动摇。
“我的确想这么做。可惜目前来说,我做不到。”
李妄并不避讳这点,又说,“我需要力量,你确实没有理由必须帮我。这对我也仅仅是选择,若你不告诉我该如何理解流动,我便只能寻求另一种办法——贴近神明的思维与情感。天道说,这是唯一剩下的办法。”
黑发青年看向堆积在四周的光团,微微勾起嘴角:“我也很好奇,贴近神明之后,这里是否还会如此明亮。”
须沧眼眸沉了下来,随手捏碎手中的光球,语气多了几分探究:“你在威胁我?”
“不,”李妄否认,“我在尝试驱赶你。你的目标是这些情绪,如果没有了需要的情绪,你自然会走,不是吗?”
他知道自己到底握着什么样的筹码,也不吝啬于使用。
银白发的神明与他目光相交,像是在掂量这句话的真假,又像是在思考该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半晌,须沧收回视线,自言自语似的:“被威胁的感受也算稀奇,是不错的体验。可你大概不知道一件事。”
“什么?”还有什么变故?
“这里,你知道是什么地方吗?”
“……”李妄隐约感觉不对,他试探着开口,“是你创造出的虚幻空间。”
那些莹蓝色的光点与门扉不可能一开始就存在,必然受到了某位神明的影响。
“不,我不想费劲做这种事。我仅仅催化了一些变化。”
须沧说,“这里,是你的情绪汇聚之地。你所思所想带来的情绪波动,都会诚实反应出来。”
他指了指地下变多的光团,口吻轻松:“你看,这些淡黄色的光,就代表你此刻的想法——你在不安。你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冷静,也没有那么从容,甚至你感到一丝担忧。”
“这一切,我都清楚。”
李妄面无表情听完,觉得有点冷。
明明应该是意识状态,后背好像渗出一层汗,冷得指尖微微颤抖。
情绪被人了如指掌,仿佛心思全被全部看穿,没有任何隐藏的秘密。
让一位神明住在心里,比他想象中还要可怕。
唯一可以庆幸的是,砝码没有完全消失。
失去情绪依然是有力的威胁,或许他能成功赶走须沧。
现在是需要做出选择的时刻。
是直接放弃,还是继续游说?
放弃的话,他必须去找贴近神明的办法。如果那样做,他担心的是,他不能预测那时的他会以什么态度,对待一路同行的同伴们。
神明不在乎同伴,贴近神明的他,还会在乎吗?
继续游说可能是浪费时间。被看穿的把戏作用大大下降,须沧并不是必须待在他这里。师鱼鱼他们同样能够成为容纳神明心脏的备选。此刻他了解他的情绪,自然能明白他隐藏的忐忑与慌乱。
比起同伴们成为下一个被堕神附身的人,李妄宁愿现在被看透的人,被威胁的人是自己。
“多了些紫色。这是畏惧。”
须沧完全没有感受到他的心情似的,像是在介绍自家的古董收藏,对那些堆积的光团如数家珍,“那边的蓝色是悲伤,红色是愤怒,绿色是喜悦……”
李妄已经不想听下去,他闭上眼,想让思维上浮,回到身体。
然而神明话锋一转,突兀地开启了交易话题:“如果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可以告诉你如何更好地操控神力。”
“什么条件?”他不抱希望。
与神明做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
这些年他已经明白,大部分神明看似亲善的举动下,总是隐藏着自己的目的。
须沧挥了挥手,将光团打散,任由它们随意漂浮在空间内。
他看向李妄,提了个奇怪的要求:“告诉我你所经历的一切,开心、悲伤、愤怒、畏惧……我想了解它们。”
李妄皱眉,思考起来。
答应,还是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