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妄不清楚师鱼鱼在卖什么关子。
或许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或许是与牧月发生了争执打算找他抱怨,又或许是要拉着他逛没去成的青楼。
无论是哪一种,现在他都没有兴致陪同。
“抱歉,今天我没有……”拒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师鱼鱼按住他的肩膀,虎着脸。
“今天可是我的生辰哎,你真的要拒绝我吗?”
不等李妄说出残酷的话,他掩面欲泣,颇为伤感似的,“我从小在外漂泊,风餐露宿,唯有生辰最为重要。无论在哪里,我都能得到家人的生辰礼物。前六年你错过了我的生辰,每次只托人带了话来,这次好不容易大家都在,你也要让我一个人度过吗?”
可是他记得每次带过去的不止话,还有他花钱买的礼物……怎么到了师鱼鱼嘴里,就只剩下意义不大的话了?
李妄有些无措地回忆着每年送礼的时间,不出意外地发现,那六年在各地奔波忙碌,要是没有师鱼鱼提醒,他的确不太清楚到底是哪一天。
每次的礼物也只是挑了附近最有特色的物件寄送过去。
因不小心遗忘了同伴生辰的愧疚作祟,他犹豫片刻,还是松口了。
“好吧。但我……”
“我知道你会答应的。”师鱼鱼放下手,眼角一丝泪水都没有,满脸兴奋地拽着他就跑,“生辰这天寿星最大,自然是我说什么就做什么,别的都靠边,不要说什么但是了。”
“喂,你……”果然是装的。
李妄被拉得踉跄两步才跟上了他的脚步。卡在喉咙间的拒绝,在看见前方这人充满活力的背影后,不知不觉消失了。
好像从第一次见面起,师鱼鱼就是这样的性格,六年的光阴没能让那种明亮的鲜活褪色。
只让他多了份更加自在的潇洒。
有时李妄也会好奇,到底什么样的际遇才能塑造出这样的人。
能够杀气凛然,能够玩世不恭,能够潇洒如风,也能够阴沉如雾。
这么说来,或许师鱼鱼一直都在变,他从不固定自我该是何种模样。
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在不断发生变化,不变的存在才会是异类。
比如……固执假扮他人的他。
耳边有些虚假的惊呼打断思绪。
“哟,这不是大小姐吗?难得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品茗。”
李妄抬眼看去,发现师鱼鱼竟然带着他来到了一处临湖石亭。
灰白石柱搭建的小亭雅致宁静,与绿水青山映衬,自有一番情趣。
一身淡粉衣裙的女子背对他们,坐于亭内的石桌旁慢悠悠饮茶,面前摆了一套茶具和两碟糕点。
她身上的衣料在阳光下泛出异色的暗纹,一看就知道是极好的布料。
这人的身份便呼之欲出——衣食住行从不亏待自己,被师鱼鱼调侃出生优渥的大小姐,牧月。
奇怪的是,平时对牧月唯恐避之不及的师鱼鱼,却主动带着他走近了。
“难得的生辰,我可得好好宰大小姐一笔。”师鱼鱼悄悄附耳过来,说着自己的如意算盘,“绝不能让她跑了。”
李妄恍然,跟着来到了亭中。
两人走近了才看见,高高翘起的檐下还挂着一串风铃,顺着水波流淌的方向,叮叮当当发出清脆的声响。
“还挺风雅。”师鱼鱼嘀咕着。
听见动静的人回过身,不咸不淡瞥了他们一眼:“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
“嗯?你不知道吗?今日可是我的生辰。”
“是吗?”
李妄眼见着师鱼鱼宛如一个专业的地痞流氓,三言两语就和牧月吵了起来,并且很快发展到了相看两厌,几乎要打一架的状态。很难想象这是来讨要礼物的态度。
“好啊,你等着!”最后以这句像极了小孩子赌气的话结尾,师鱼鱼愤怒地拂袖而去。
牧月仅仅冷笑一声,并未挽留。
整件事发展之快,让李妄完全不明白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
难不成他们之间真的有什么不能待在同一个地方的气场?就像一山不容二虎?
李妄正想着要去找不知道往哪里跑的师鱼鱼,就被叫住了。
“李妄,难得有机会,不来喝杯茶吗?”牧月对他举了举茶杯。“这个时节的景色,足以观赏半日了。”
李妄没想到会被邀请,顿了下,随后摇头:“我说好了今日要陪师鱼鱼过生辰,不能让他一个人。”
牧月不以为意:“那个家伙可不是少了人陪伴就会死的脆弱生物。况且,你看着这个亭子,没有想起什么吗?”
“……”李妄停下脚步,又细细打量了一遍这个亭子,隐约想起了一点,却不明晰,摸不清楚这擅长把握人心尺度的姑娘到底是什么用意。
“看你的样子,是没有想起来啊。”
凤眼流转,妍姿艳质的女孩笑了起来,一颦一笑便将周遭明丽的风景压了下去。便让人觉得这几年对她献殷勤的人多起来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提醒道:
“我本以为布置成这样,你大概还是能想起来的,那一日,我们在这处亭子里,商议过让你嫁给河神的事。”
如同拨云见日,脑子模糊的记忆被拂去陈旧的灰尘。
李妄想起了那一日的种种,却仍有疑惑。
据他所知,牧月行事向来颇有章法,不会仅仅为了追忆过去就布置出相似的模样,还特地喊他喝茶。这件事背后大概有别的用意。
他思忖片刻,慎重地开口了:“你想要我做什么?有新出现的神明吗?要我去杀了他吗?”
除了这件事,他暂时想不到有什么值得这般大费周章。
话刚出口,牧月向来气定神闲的脸一瞬间就僵了一下。
那一瞬间太短,要不是李妄眼力不错,大概很难捕捉到。
他更加迷惑了。那明显不是猜中的表情,反而更像是说了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才会露出的模样。
难道真的是别的事?
没等他把疑惑问出口,牧月轻轻呼了口气,长眉一扬,眼神一利,坐着的模样比站着的他更有气势。
李妄惊讶的同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了针对师鱼鱼才会有的不悦表情。
“看来我不适合和你兜圈子。我也不是什么闲人,现在还有一堆无聊的事务等着我处理,我本来不会来这个地方吹冷风跟你谈心。”
牧月向来平稳的声音都多出几分不快,“但我也明白,这个世界上有些榆木疙瘩,不好好说上一顿是没办法清醒过来的。”
听到这里,李妄心中有了种预感,下意识往后退了一下。
这段时间他并没有过于遮掩,敏锐如牧月,察觉他的异常再简单不过。
牧月好像看见了他的动作,又好像没有,只指了指亭外的湖面,提起一件毫无关系的事:“六年前,你知道有多少人会为了我几句话,就心甘情愿跳下湖,见一位可能会杀死他的神吗?”
不等李妄回答,她瞥他一眼,自己给出了答案:“只有——你和笑笑两个笨蛋。”
“那日若你不愿意,大概下去见须沧的,多半会是笑笑。而我也知道,今天的我即使只说一句话,你们这两个笨蛋也会相信我的话,再次跳入河里。不,甚至不止两个,应该是六个,或者更多。”
“但那时与现在是不同的。六年前愿意跳下去的人,相信的是无权无势的牧月。六年后,愿意跳下去的人,相信的是北斗山庄一手遮天的庄主。我从未忘记两者的区别。”
“可惜的是,六年过去,某个笨蛋却没能相信自己。明明愿意相信这些从前毫无交集的同伴,偏偏不能相信自己,也不明白同伴们对他的信任,这岂不是很奇怪?”
她看向他,目光如雪如槌,又轻又冷地敲打着他的内心。
“你说,我是不是得为他进一次河,那个笨蛋才能明白这一点?”
李妄直愣愣地看着她一步步往湖边走,直到听见些许水声才猛然惊醒,慌忙用神力把人从水里带了出来。
“你……”他刚想说些什么,一转头就对上那早有所料的眼神。
平静又专注,宛如将真心尽数照出的镜子,无声质问着:你还不明白吗?
一阵陌生而熟悉的情绪袭上心头,他忍不住顾左右而言他。
“师鱼鱼还在等我,抱歉。”
匆匆忙忙跑开的背影颇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只剩下衣角微微沾湿的女孩,望着他离开。
半晌,才有被铃声敲散的叹息传出。
“果然是个笨蛋。”
李妄觉得心慌。
与之前认定自己不能再成为妞妞时的心慌不同,这次的心慌有种说不出的意味。
像是有悄悄埋藏在心中的种子,得到了罕见的雨水,迫不及待地要冲破坚硬的土壤,钻出来了一样。
那种心尖发痒的感觉……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李妄低语着,闷头找了个方向快步走着,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跑到了哪里。
直到衣角传来了轻微的拉扯,他顺着力道转头,略感诧异。
“游生。”
“嗯。”
和他差不多高的人应了一声,细软的发丝下,是一张清秀的脸,和一双孩童才会拥有的清澈眼眸。因这双眼睛,这人明明比他大上两岁,却仿佛仍然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
“你怎么在这里?”李妄没在意他还扯着自己的衣角,“出什么事了吗?”
这六年间,处理在外的任务时,他总是会很巧合地和游生碰到一起。
次数多到他怀疑过是不是游生特地跟着他,有所图谋的地步,但相处过一段时间,彼此逐渐熟悉后,他才明白为什么游生会出现那些地方。
这个世界上存在不了解自己天才之处的怪物。
游生就是那样的怪物。
一花一草,一砖一瓦,在游生的眼里,都有截然不同的景色。能够看见别人忽略的东西,能够听见寂静无声中的细碎低语,相比起别人,世界在他的印象里似乎格外清晰。
尽管游生本人不擅长表达,也未曾把明确的不同说清楚,但努力沟通后,知道这一点并不难。
他之所以那么巧合般出现在那些地方,是因为他凭借惊人的直觉,从其他除妖师给出的各种蛛丝马迹中,找到了神明曾经出没过的真实痕迹。
李妄携带堕神的力量,大部分情况下担任确定神明踪迹的任务,但在感知方面也不敢说自己一定比他强。
“不是。”游生摇头,否认了他的猜测,轻轻牵引着他拐进了一个巷子,“这边。”
巷角有家生意不错的豆腐花铺子,蓝色的店铺旗子随风垂落,摆出的五六张桌子上都坐满了人,大多低头哗啦啦吃着豆腐花,也有点了豆浆慢慢喝的。交谈的人声中,清浅的香气与墙角泥泞的气味交织,变成市井之中让人放松的味道。
“坐。”在唯一一张空出来的桌子前,游生对他说完,转身去了老板那里端来了两碗豆花,放到了桌上。
这一系列动作实在太过流畅,太过理所当然,李妄困惑之际,失去了拒绝的机会。
左右想想只是和朋友吃顿饭,也没有非拒绝不可的理由。等吃完,再去找不知道去那里的师鱼鱼也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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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甩开犹豫,道了谢后顺势坐下了。
游生“嗯”了一声,没再回应,认认真真吃起面前那碗豆腐花来。
李妄一点也不奇怪他这样的反应。
大概是家教所致,游生吃饭时总是很安静,不怎么说话,一口一口极为郑重,仿佛在做一件不容打扰的重要事情。除非别人不断追问,否则他总会等到吃完饭才慢吞吞开口。
相比之下,他又如何?
李妄看着面前的豆腐花,稍微有点出神——说起来,他上次感到饥饿是什么时候?
不记得了。
这六年里,有时他为了些许线索连日追踪,不眠不休,也完全忘记餐食。有过饥饿感,好像在很久之前。
就像那一日在客栈重逢,他对着满桌子的菜肴提不起半点兴趣,故意撒谎糊弄过去一样。
食物对他似乎不是必需品了。
可是真奇怪,如果是人,怎么会不需要食物。
“要好好吃饭,好好长大。”
记忆中,似乎娘摸着他的头叮嘱过……他能够做到吗?
李妄直觉再想下去会触碰到某些可怕的边界。
暂时忘了那些吧。
他捏紧勺子,缓缓舀起一勺豆腐花塞入嘴里,让食物的清香覆盖杂乱的思绪。
在李妄努力解决这顿饭时,他没有注意到,对面埋头苦吃的人在他吃这一口时,稍稍停下动作瞄了他一眼。
两人吃饭速度都不慢,半柱香的功夫,便只剩下了个空碗。
李妄看看游生,又看了眼天色,面露犹豫——师鱼鱼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约好一起过生辰,此刻已经过完早上了。不知道到时候他会不会为此生气,又提一些任性的要求。
没等李妄推说要走,游生吭声了:“豆腐是,很好的东西。”
“硬了可以做豆干,稀了可以做豆腐花,薄了可以做豆皮,剩下的水可以做豆浆。”
他眼里闪着奇异的明亮的光,像是在心里说过千万次,又像是早已听熟那段话,一字一句说得格外顺畅,格外认真。
李妄看着他这副模样,才想起来从颜玉麟那里听来的那件事。
对了,在认识他们之前,游生家里似乎是开豆腐店的。
在飘散的豆子香气中,他忍不住想象,那会是一家什么样的店?
一定会是一家既卖豆干,豆腐脑,也卖豆皮和豆浆,有着许多幸福回忆的店铺。
面前叙说者话语间隐约的熟稔与思念,已经告诉了他这一点。
李妄有些羡慕,也有些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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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游生忽然直视他,露出个轻快的欢欣的笑,“即使做不了豆腐,也可以去做豆腐花,去做豆浆。”
“李妄,即使成为不了想象中的自己,你也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一切。”
什么?
李妄顿时浑身一僵,仿佛陡然变成一尊雕塑。
柔和的、动人的话语中,那颗种子震动得愈发厉害了。
黑发青年轻轻垂下头,半晌,才对游生提出了告辞:“谢谢你,其实,其实我还有要做的事,得先行一步了。”
如同面对牧月的场景重现,他快快地、快快地离开了,不敢再去看对方到底是什么表情。
或许不如什么表情都没有,怕的是出现任何表情。
这次李妄没再乱跑,而是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地方。有时师鱼鱼生闷气就会去他的院子里待着,等着找他抱怨。说不定这里能找到人。
没想到刚走进院子里,迎面撞上了拿着一篮子东西的祝笑笑。
“我正好要去找你。”祝笑笑见了他,极为自然地从篮子里拿了几个药瓶塞过来,“这是新做的药物,有疗伤的,也有针对妖兽和神的,你注意名字下方的标注,不要误食了。要是真不小心吃了,记得来我这里看。”
“好。”李妄道了谢,就要走进院子里找人,没有半点再继续交谈的意思。
经过和牧月、游生的对话,他现在有种难以言说的畏惧,只想避开同伴们,独自一个人静静。
然而,祝笑笑像是察觉到他的想法,一甩手,就有两根藤蔓出现,捆住了他的脚步。
“你……”
“李妄,这是来自医者的劝告。”浅黄衣裙的女孩一本正经,“衣服破损需要修补,人受伤需要恢复,这是最简单的道理之一,希望你记住。”
“而来自同伴的劝告是——无论你是否受伤,当你感到痛苦,就需要好好向医者寻求帮助。”她撤走了藤蔓,拿了一株花给他,“你的面前,确实站着一位擅长医术的同伴,不是吗?”
不算名贵的花上沾染着惹人怜爱的露珠,轻轻一晃,就滴落到了他的手上。
李妄像是被这滴露水烫到,往后退了一步。
“我得去找人了,抱歉。”他把手缩在身后,侧头不去看那朵花。
接着,他再次飞快地逃走了,宛如停留在院子里的,不是友好的同伴,而是会择人而噬的妖兽,或者更可怕的东西。
“咚、咚”,种子又开始窜动。
李妄按住心口,像是要压住什么,反复低念:“我没事、我没事的。”
“没事?那要不陪我去吃趟酒?”好似偶然路过的颜玉麟用扇子敲了敲他的肩膀。
“今日酒楼来了个新歌姬,据说歌声动人,绕梁三日。不去看看吗?”富家公子蛊惑道。
李妄放下捂着胸口的手。
李妄跟着一起去了。
倒不是真的想听歌姬唱歌。不过是他认为,比起牧月、游生、祝笑笑等和他走得太近的人,一直以来隐隐对他有所忌惮与退避的颜玉麟,或许是个不错的避风港。
至少这个人应该不会说些让那种子蠢蠢欲动的话了。
抱歉师鱼鱼,今天或许不能实现约定了。
李妄看着对面喝着小酒,潇洒快乐的青年,规规矩矩坐在包厢里,听着外面动听的歌声,心里暗暗道歉。
可他万万没想到,相似的一幕再次出现。
“李妄,你知道人生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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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这种谈心的架势,为什么会出现在颜玉麟身上?
这人不是一直不喜欢和他相处吗?难不成是误食了祝笑笑给的药,脑子出问题了?
“是及时行乐啊。”颜玉麟笑道,“人之一生,不过百载,为何不乐。”
他似有所指:“若是有什么使你不快,你大可以一醉方休。或者……将那不快吐露给别人,让他们帮你解决。”
“……”李妄霍然起身,“我好像还是不适应这里,先走了,抱歉。”
今天他到底道了多少回歉了啊。
“好吧好吧,我留不下你,但你记住啊李妄。”颜玉麟毫不在意似的,朝他举起酒杯,“朋友如酒,帮你一醉。别忘了。”
他不喜欢酒。
也不想喝酒。
更没有需要醉的事情。
李妄紧绷着脸出了酒楼,竭力无视心下的躁动,没走几步,又被人搭上了肩膀。
“李妄!可算找到你了!”
正是消失许久的师鱼鱼。
“你去哪里了?怎么不来找我?”他抱怨着,站到了领路的位置,“我可是准备了好大一个惊喜,你再不去就迟了!”
“师鱼鱼,你等等,我……”李妄已经没法告诉自己,师鱼鱼的出现完全是凑巧了。
时机把握得太准,这几个人像是说好了轮流找他一样,目的性强到想不注意都难。
师鱼鱼瞟了他一眼,弯起眼眸,语气轻缓:“李妄,今日真的是我的生辰。我没有骗你。”
只这一句,李妄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今天,对师鱼鱼很重要吧。
他抱着舍命陪君子的心情,随师鱼鱼往城外的偏僻处走。
太阳被甩在身后,拉扯出长长的影子,瑰丽的红与苍茫的黄一点点吞噬天空。
等他们到达目的地——城外的一处山坡上,已是夜黑星稀之时。
林疏影深,风吹草动,除了虫鸣,再无别的声音。
“这里是……”李妄环顾四周,想问问他卖什么关子,就被一根手指挡在了唇边。
“嘘!”师鱼鱼神神秘秘地指了指城镇的方向,小声道,“来了。”
“什么……”
李妄瞪大了眼。
未尽的话语淹没在骤然炸裂的“嘭”声中。
无数道流光自下方升起,似垂落的银河一角,摇曳之间晃花人眼。
晶莹的火花倒映入漆黑的眼瞳,仿佛点亮深不见底的黑暗。
李妄怔怔地望着一束一束花般绽放的烟花,照亮了半片天空,一瞬感觉无数心绪都随流光飞溅。
“喂,别哭了。”师鱼鱼忽然开口。
“我没有。”李妄确定这一点。
“我听见了,我们都听见了。”
师鱼鱼点了点他的心口处,语气温柔得不像他,“你的这里在下雨哦,哗啦啦,哗啦啦,吵得我也难过起来了。”
“……”
“你在害怕什么呢?明明一直都是个敏锐的家伙,这种时候倒是笨拙起来了。就算哭,也不要躲在哪里一个人哭啊。”
“你才是笨蛋。”
“好啦好啦,不要学大小姐嘛。那你知道答案了吗?我们还没有传达到吗?”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李妄捂住心口,嘴硬道。
可那颗种子已经快推开沉重的泥土,完全遏制不住。
怎么办,该怎么办?
现在走吗?能够走吗?
师鱼鱼耸耸肩,轻笑道:“果然是个笨蛋。行吧,那你给我听好了,我只说一次哦,要仔细听。咳咳,无论你在担心什么,无论你害怕什么,我们都在这里,我们是同伴,我们知道——你是李妄。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们就知道了。”
“所以——”
“你不是一无所有,你不是孤身一人,你就在这里,在我们身边。”
李妄与他对视。
背景明亮的烟花不断闪烁,眼前同伴的真诚如星如月。
真是奇怪,夜晚的天空也会如此、如此动人心神吗?
他攥紧了胸前的衣服,又颓然地松开。
啊啊,今天的烟花,晃眼得太过了。
所以那颗种子才钻了出来。
所以他才没能克制住,让泪水滚落。
都是烟花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