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一出七日改天换地的大戏,少年们许久没有说话。
“你到底是什么人?”半晌,颜玉麟才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看向坐于上座的少女,目光探究,“能轻易实现这种承诺,绝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你……”
牧月早知道会有此一问,扫了眼其他人同样或明显或隐藏的好奇表情,不慌不忙,说:“具体不方便透露,不过只沾了点祖上的光辉,以前家里和开朝那位陛下一起打过天下,得了些特权罢了。不过现如今也没什么大用处,顶多当个人情使使,我缘何出现在此处,而不是安稳待在家中,想必各位都很清楚。”
坐在这张桌子上的人只有一个相同点——失去一切的复仇者。
意识到这点,没人再去追问她什么,也没人再想追问。
揭人伤疤的事或许有人喜欢做,可若揭开别人伤疤的同时,自己的伤也会被揭开,愿意做的人就少有了。
颜玉麟想或许牧月正是料想到了这一点,才故意提起这件事,防止他们再多打探。
可事情既然说到朝廷,另一件事便值得讨论。
“为什么我们不向朝廷寻求帮助?比起笼络除妖师,要是有朝廷出手,这事会更简单。”颜玉麟问道。
牧月看他一眼,手指点了点桌面:“原因有三。”
“一来,我们没有证据向朝廷证明那些离奇的死亡是神所为。我查过了,往年疑似神造成的灾祸不少,但没有留下活口。于是这些灾祸要么被认定为诡异的疫病,要么被当成一种随机出现的怪事,要么被当做妖兽所为,没有人将其与神联系在一起。即使现在我们出现了,也没法证明这点。天道的声音只有我们契约者能听见,而这一切是神所为的信息是祂提供的。口说无凭,朝廷不可能会为此帮助我们。”
“二来,虽说我国目前还算安定,但周边国家的骚乱不断,总会有所波及。比起花费大量人力寻找力量强大、行踪缥缈的神,自然是征兵打仗,保卫实际存在的国家更重要。更别说,若真被朝廷知道关于神的事情,神力带来的奇迹或许会被一部分官宦觊觎,就像那几个天级除妖师,别说帮忙弑神,或许反过来会攻击我们。”
“三来……”她顿了下,理直气壮道,“我不想屈于人下!既然可以做除妖师的掌权者,为何我偏偏要去做朝廷的下属,等着被差遣利用?”
几人听得若有所思。
“可你先前不是找了朝廷认可除妖师的地位,那么不还是要受他们钳制?”师鱼鱼一手支着下巴,开始唱起反调。
牧月瞥他一眼:“此次的认可是人情换来,除妖师只是被正式认定为有存在意义的组织,具体内部事宜,还是由组织的领头人掌握。如果强行拉朝廷入局,才会让除妖师们被放到朝廷眼皮底下。此刻青宝涧离皇都千里不止,朝廷伸手莫及,何来钳制?”
师鱼鱼被噎住,依旧不服气,还想说些什么,话没出口就被打断。
“牧小姐所说我已经明白,的确是周到的考虑。”颜玉麟说,“所以有件事我想需要让你与祝小姐知道。”
牧月从他的语气中察觉出一丝不对劲:“你说。”
“这世上的神灵,若以数计,有千千万。”
“竟有如此之多?”牧月看向李妄,得到一个轻微点头,随即蹙眉,“如此说来,我们岂非杀不尽神明?”
“并非如此。”颜玉麟摇头,“所谓的神灵,大致为两类。一类是山野水涧中自然生出的精灵,数量众多,虽与人类共生却极难被人类察觉,也从不干涉人间。另一类则是我们见过的神。后者中掌握权柄,且爱慕神女的,只有几位最为突出。若是需要寻找真正祸首,必然在这几位之中。只是他们行踪不定,极难搜寻,恐怕要花大功夫才能得到线索。”
“你还有什么没说吧。”如果只是想说神明的事,大可之后再慢慢说,何必在她说不想与朝廷有联系时忽然提出?
“牧小姐果然心思玲珑。我想说,虽朝廷有千般不是,万般不好,全然隔绝却不是上策。”他意有所指,“除服从外,交流方式亦有许多。朝廷掌控天下之事,自有手段了解天下之事,即使并非面面俱到,也会有大致完善的情报网。若能得到这一情报网的只言片语,或许能为我们剩下不少时间。”
“服从以外……”牧月眼睛一亮,“原来如此,我竟忘了,不,或许是因为我从未想过对待朝廷可以用这般手段。看来得仔细挑挑人选,还得制造事件,让朝廷得到几位‘能力非凡’的除妖师才行。探子必需不错的心理素质。”
“牧小姐所言极是。”颜玉麟接了话,又说起其他情报。
三言两语之间,就决定了派暗探进入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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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时交谈甚欢,将其他人都抛在脑后。
“两只狐狸。”师鱼鱼一脸嫌弃,搓了搓胳膊,“和他们待在一起,不长点心眼一炷香不到就能被卖了。李妄,你可得小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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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妄:“……在你心里,我是如此蠢笨的人吗?”
师鱼鱼露出深思的表情,又看看他,好似欲言又止。
“这和心眼无关,只是,你看上去能卖个好价钱,如果是我卖,一定会……哎哟!”
挨了一肘子的某人闭了嘴。
祝笑笑想了想,递了一瓶药给低声抱怨的师鱼鱼。
“多……”师鱼鱼接过药,正要谢她,话说到一半看清了瓶子上的字。
“沸疼散?这是什么?”
“抹在伤处,疼痛会变成两倍。”祝笑笑言简意赅。
浅棕发少年瞪大眼,把瓶子推回桌上,话都不利索了:“你,你也要害我?”
天要下红雨了吗,唯一公认的好心肠也变了?
“这是最近研制出来的药。你用了,正好当做教训,记住祸从口出。”祝笑笑一脸认真,好像真觉得这是需要矫正的问题。
师鱼鱼第一次知道这位医者仁心的少女居然有天生黑心肠的潜质。
他垂头丧气似的,一面嘴上嘀咕着“叛徒”“这里的人都要完”之类的话,一面去拿那瓶药。
只是在他碰到之前,另一只肤色更深的大手把药瓶抓走了。
“你知道什么叫做不问自取是为偷吗?”他怒目而视那个比他们高出一截的家伙。
“可你已经不要了,我拿走也只是捡了不要的东西吧。”
拿走药的古银毫不心虚,不仅无视了目露杀气的师鱼鱼,还对祝笑笑说,“你会制毒?还有什么有用的药,都给我一些吧。”
祝笑笑一愣,倒真点了头:“我那里还有一些多余的,但效果不算好,还需要再研究研究,你要是愿意帮我试药,我可以送你。”
“这个好说。”古银爽快答应了,带着凳子凑过去,和她拉近了距离,就各种药剂的用法开始讨论了起来。
光从外表,完全看不出豪放粗犷如古银,竟对药草知之甚多。
那副完全插不进外人的场景,让原本还想吵一架的师鱼鱼不得不偃旗息鼓,别开了脸。
他清楚得很,惹古银大不了打一架试试彼此的身手,惹了好说话的祝笑笑,之后的日子就要小心会不会在饭菜里发现腹泻药之类的东西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此前在船上的时候,他不小心惹急了她,也不是没尝过那种滋味。
只能说,果然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不要随意冒犯平时的老好人。
于是这一桌子上,颜玉麟和牧月聊得火热。
古银和祝笑笑也聊得投入。
只剩下了李妄、师鱼鱼和不曾开口的游生面面相觑。
这回离得近,李妄和师鱼鱼倒是彻底看清了此前一直隐于人后的游生的模样。
乱蓬蓬的刘海遮住眉毛,露出双清澈过头的下垂眼,肤色偏白,身材瘦削,个子在同龄人中也不算高,穿着身灰白的衣服莫名不太有存在感,仿佛故意收敛了光芒的剑。
光看这瘦弱的外表,很难想象当初他挥动剑刃的果决模样。
“这样安静下去岂不是显得我们很不合群?”师鱼鱼眨眨眼,戳了戳李妄,“快点说些什么,假装我们也聊得很开心。”
李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要他忽然找话题,反而有些想不出。
就在他苦思冥想时,另一个完全没被他们放在考虑范围内的人出声了:“你的伤,好了吗?”
李妄一顿。
师鱼鱼面露惊讶,看了眼游生,又去打量若无其事的李妄,微微眯眼:“你受了伤?”
“只是一点小伤,我用力量压制住了,等事情谈完,我再去处理,不算什么。”李妄仿佛要强调这伤真的没什么大不了,又说了一句,“真的没什么事。”
师鱼鱼没说信不信,转头问游生:“你怎么知道的?”
吐字节奏奇怪的少年伸出手,指了指李妄的头发:“颜色,浅了。”
原本灰黑的发色,在阳光下,似乎真的比原先看见的样子要浅了些,介于灰黑与灰白之间。
师鱼鱼盯着那头发,与记忆中对比,也说不好是不是真的浅了很多。有时候人的记忆会骗人,说不定一开始就是那个颜色,只是现在才看清。
最终结果如果,还是需要问问当事人。
“你现在有什么要解释的吗?”他故意做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可李妄完全没有被吓到,很是冷静。
他轻描淡写:“头发颜色只是因为之前力量使用过度的副作用,和伤势关系不大。此前的战斗你们应该看见了,我没有被直接攻击到,只是一点被波及的小伤,并无大碍,所以才没有提起。”
师鱼鱼盯着他好一会,确定他脸色的确并无异常,又想起战斗中的确没看见李妄有什么被攻击到的表现,才将信将疑。
“讳疾忌医。”他学着祝笑笑的口吻,“你要是受伤,一定得好好养养。”
“我知道。”这么回答的李妄,引得游生多看了一眼。
随后李妄像是终于思考结束,问了不少可以聊天的话题,像是游生怎么和颜玉麟他们认识的,师鱼鱼被抓走后的所见所闻,他们去找师鱼鱼的过程等。虽然游生吐字奇怪了点,但倒是每次概括都异常精准,回答速度也不慢。
他们的聊天就这样含含糊糊进行了下去。
等太阳开始下滑,染红天际的时候,几人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了这次的交流活动。
当然,表面上看是如此。
具体几人有没有把自己一方的底牌泄露干净,就只有他们知道。
而等人群散去牧月安排的各人房间,李妄进了自己的屋子,布下一层隔音结界,才终于卸了力气。
他向里屋走了两步,连躺上床都没能做到,踉跄了一下,半跪在了床边,捂嘴咳嗽起来。
被压制的疼痛如雨水,滴滴答答敲打颤抖的全身。
【为何不说你的情况?】
“这不是伤……没什么好说的。”发尾颜色在灰黑两色不断变化,少年从咳嗽中勉强挣扎出来,低声道,“只是使用堕神力量的副作用。你应该比我清楚才对,天道。”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一旦得到堕神之力,活不过五十了。
的确……有点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