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力被污染的神会是什么模样？
李妄想过沾染脏污的雪团,想过滴入墨水的水杯，想过逐渐枯败的树叶，无论哪一个,远没有实际所见令人震惊。
他和撤回的师鱼鱼等人站在尚且安全的地区，遥遥望着天上发生的异变。
浅绿的神明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流转不息的光华在他身侧汇聚,又如被搅碎的池水般消失。
造成光消失的原因一路了然。
——因为神明周围如镜面般不断闪动的浅金色湖泊。
它吸收了所有的光华,时而晃动成冰柱,时而晕出诡异的粉色,时而化为透明,变化无穷，映得靠近的云彩都染上异色。仿佛天空有一块地方不受拘束,不断被无形的大手涂抹更改，分外诡异。
“那是什么东西？”师鱼鱼有些戒备,“看上去不像是什么好事，安全起见，不如我们先逃走？”
他实在对这带来太多痛苦记忆的地方敬谢不敏,甚至现在都隐约感觉到幻痛。
“是他的神力。”
作为在场唯一了解情况的人,李妄解释道,“堕神的神力污染了他的力量。那湖泊是神力的具现，代表变化的权柄。伏光在不停催动神力变化，目前他没空来管我们,也很难再找我们麻烦。”
这结论并非他直接得出，而是出现在脑中的声音给出的提示。
【伏光快撑不住了。】须沧语气平淡,【你们要杀他,机会快到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掌握变化的神，难不成一旦不变就会发生什么？”颜玉麟听他一说,抓住了重点。
“或许是在抵御。具体如何，尚不清楚。”李妄没有理睬须沧。
古银双手往外抻，松弛着筋骨，随口一提似的：“既然如此，那么我们现在是在等他衰弱，然后再出手吗？”
李妄抿唇，默认了。
他们冒险来到这里，潜入敌方或者搜寻信息、，都只是为了一个最终目标——杀死神。
师鱼鱼瞥他一眼，耸耸肩：“好吧好吧，看来还得在这个鬼地方再待一会。希望那位神能早点放弃抵抗，别浪费时间。”
颜玉麟点头：“看情况不会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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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再等等。”古银也不嫌弃地上脏，大马金刀地坐下了。
如影子般安静的另一个少年，忽然开口：“名字。”
“什么？”师鱼鱼第一时间看了过去，发现这少年的发色如他的纹身一般，恢复了。
但这人不知为何，直直盯着李妄，眼珠子都恨不得粘过去了。
“他想问你们的名字。”颜玉麟为不善言辞的同伴解释，“刚刚战况激烈，我只来得及按照原定计划，唤醒你们，倒是没有彼此介绍过，现在倒是个好机会。这是游生，那是古银。”他分别指了指两人。
以后至少会是同路人，相识很有必要。李妄和师鱼鱼同样简单说了下名字。
几人便算是认识了。
“对了，你们……”师鱼鱼视线在他们三人中扫过一圈，刚想说些什么，就被突然发生的异变打断了。
——伏光神力所变化的湖泊，不动了。
仿佛风平浪静，毫无波澜。
“失败了？”古银浓眉皱在一起。
“不，”李妄看得清楚，“我们成功了。”
利用神明的轻视之心，以尚有力量的人为暗杀者，找机会一击致命。
这是原本他和颜玉麟提的计划，为了那一刻，他们特地带来了在地牢找到的武器。真正实施时，刺杀者不是颜玉麟，变成了师鱼鱼，而人也多了一个古银。幸好他们早就商议过这般情况如何应对，配合也算默契，才有了眼下的情况。
现在，就是获取成果的时刻了。
他一马当先，朝着浅绿色神明下方掠去。其余四人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风如温柔的推手，为疾行的少年们减轻阻力，一路牵引他们前进。挡路的石块与枯树如有灵智，纷纷退开。
“我还是第一次有这种仿佛被世界夹道欢迎的感觉。”师鱼鱼小声吐槽。
另外三人亦感惊奇。
他们瞥了眼最前方那个身影，对是谁造成这一幕心照不宣。
一路畅通无阻，几人来到目的地时，恰好神明周身光彩尽散，直直坠了下来。
“掉下来了！”颜玉麟大声提醒，“注意距离。”
古银和游生不约而同往后退了些，只有师鱼鱼似莽撞地，跟着李妄往前。
“等等！”他正准备劝说，就看见灰黑发少年挥了挥手，坠落的神当即一滞，缓缓向下来了。
颜玉麟猜得到李妄能做到这步，只他担心的是伏光仍有后手，此刻不过故作虚弱，好骗他们放松警惕。
然而，就像明白他在顾虑什么，李妄没有回头，平静说道：“没事的。我有分寸。”
颜玉麟想了想此前见过的许多幕，咽下了话。
【他已经算是半堕神，为了抵御变成彻底的堕神，费了太多力量，加重了侵蚀。】须沧说，【现在他正被人间太多感情干扰，没什么反抗的想法。】
[你也经历过这样的时期？]能了解得这么清楚，只可能是亲身经历。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漫不经心，【需要花费一段时间适应。】
正在说话间，伏光已经抵达了地面，坐在地上一动不动，闭目不言，一尘不染的衣袍沾上灰都不看一眼。
李妄压下些许疑惑，细细观察了一遍，果然发现他的神力流动缓慢，仿佛凝固。
心下有了判断，他慢慢靠近，走到了神身旁。
伏光无动于衷，也无反击，仿佛站到面前的，不是此前他心心念念要抢走的礼物。
见此情况，其他几人才有了底气，跟了过来。
“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做？”颜玉麟瞥了眼似乎无力反抗的神说。
师鱼鱼没有回答，他看向李妄。对他来说，杀了便是，可他代表不了李妄的态度。
李妄知道这是试探。
试探他们对神的态度，试探会不会事到临头退缩不干，试探他们到底能不能成为同伴。
他垂下眼眸，轻声道：“我们还有事，想问问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巧了，我也这么想的。”颜玉麟挑眉，“那我们一起问问？”
没人提出异议。
于是李妄久久注视着不显狼狈却真切虚弱的神，一字一句，把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问出了口：“如若知道今日的下场，你们是否会有一刻为此前所为后悔？”
遇见须沧时是这样，遇见这名为伏光的神也是这样，对他们来说，人类的生死太过渺小。
或许有很多解释可说，可他还是不能明白，神拥有那般伟力，拥有无尽寿命，为什么不能稍有宽和，稍有仁慈？明明只需一点顾忌，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死去，就不会有这场不得不去的复仇。
这场复仇并不深刻，并不伟大，或许只是因为——人类也想让高高在上的神后悔罢了。
【不会的。】须沧含着倦意的声音先行回答，【神从不后悔。】
仿佛应和着，伏光睁开无情的眼，也给出了答案：“不，神不会后悔。”
那一瞬间，有某种脆弱的奢望崩裂，变作另一种又深又冷的情绪。
李妄握紧了拳，止住手腕轻微的颤抖，微低了头，额前的发丝挡住神色。
片刻，才吐出句叹息般的话语：“我明白了。”
说罢他转身往后去，与高马尾的少年擦肩而过：“我要问的已经暂时没有了，接下来交给你。”
颜玉麟顿了顿，应了下来。
他走向伏光，还是没忍住扭头看了一眼。
目光中，灰黑发的少年步伐沉稳，身姿挺拔，却莫名透出几分疲惫。
明明如他们一般，还是个半大少年呢。
颜玉麟心下叹了句，没再关注，摩拳擦掌来到神明面前，开始进行自己的“审问”。指望伏光如实回答是不可能的，与其这样，不如从他愿意给出的只言片语中寻求他需要的答案。
古银和游生跟在一旁，戒备神明因为问题烦不胜烦，忽然攻击。
师鱼鱼本想跟着李妄离开，可想想之后需要情报，还是没挪脚步。
让他一个人静静也好，很多事必须自己想通。他心想。
最后，李妄在稍远的地方坐下了，远远看着其他人的行动。
但实际上，他也不算孤身一人。
【你感到失望吗？还是痛苦？这般情绪我还未曾有过。】掌握流动的神说。
那意思仿佛他能知道李妄的心情。
[这就是你的目的？跑到心脏里，要体会人类的感情？]他立马有了联想。
【你避开了我的问题。】须沧轻笑，【或许我选错了宿主，你的情绪波动太小，很难让我满足。】
[你不是说神不会后悔？而且以神所需的情绪来说，再来十个人也不够。你需要大量感情，不是吗？]
战斗中尚且没有想到，此刻心情平复头脑冷静，李妄才记起天道说过神明情绪越强，力量越强。
如果须沧需要感情，是不是与他的力量有关？
【你若是能理解这点，更需好好感受情绪。】
言下之意，他的情绪不够，得努力。
李妄不想继续和他绕圈子，直截了当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不相信须沧特地和他说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在战斗中提醒他另一位神的弱点，为了说这些有的没的。
【我不希望你这么快死去。现在的你太稚嫩，使用神力的方式也太粗糙。】须沧状似无奈，【伏光不是精于战斗的神，也未曾与我战斗，这才中了计策。如果下次你遇见其他神明，再这般行事，或许会死。】
【你必须理解，何为流动。】神明循循善诱，【你是否知道流动的对立面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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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如此。即使是静止的事物，仍有流动。】他说，【等你发现那些流动，便更能理解如何掌握流动。】
[……为什么帮我？]
李妄不能理解，即使这位神说过对其他神的死去毫不在意，也无法消除他此刻的疑虑。
在他看来，须沧的话处处奇怪。
如果对他这个宿主不满意，为什么不直接看着他死，再换一个人作为感知的媒介。人类对他来说，并无差别不是吗？
如果是仅仅希望他活下去，为什么要告诉他神力的使用办法，只需要像之前那样在关键时刻提醒，根本不需要增加他的力量。
还有这太过温和亲善的态度，与此前水下的那冷漠倦怠的神完全不一样。
这次那一直让人不得清净的声音安静了好一会，才重新传来。
【人类的感情与神不同。神在天外天的影响下，甚少受到其他生物的情绪感染。可人不同，人会被情绪牵动，会被感染。神将那样的感染，称之为——堕落。我的堕落，便是因为我对此好奇，想要感受人的情绪。】
这段答非所问中，神说：【此前许久，我能感受的情绪不过零星，直到住进人类心脏，与你血肉相连，才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如此多的人类情绪。同时我才知晓，何为感同身受。】
李妄怔愣地听着，须沧仿佛叹息的话语。
【李妄，若我说，我希望一个人类能高兴些，你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