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妄一开始是极力拒绝的。他不想稀里糊涂当什么新娘。

  可一来他嗓子没好全乎,不方便说话反驳。如果用纸笔,怎么也不可能比得过说话的速度。面对能言善辩的牧月和巧舌如簧的师鱼鱼,他几乎毫无抵抗之力。

  二来……除了当新娘,他似乎派不上什么用处。

  继续河神娶亲的计划大致分为三部分。

  首先需要想办法说服举行祭祀的人,让那些人接受他们选出来的人来担任新娘这一最关键的角色。

  这不是件简单的事。

  从祝笑笑打探的信息来看,“河神娶亲”明面上是一项只有少数人参加的风俗活动,大部分人以为那只是过几年就要往河里投些鸡鸭作供品,祈求河里的神明保佑的风俗。

  他们不知道,某些人家里忽然不见的女孩并非其父母所称是和人私奔不见,而是作为献祭的新娘,搭上会沉到湖底的船,再也不会回来。

  只有些许敏感的人隐约察觉,每当出现那样奇怪的私奔或失踪,明水河的涨水速度就慢不少,很难波及岸上。

  “如若不是今年被退亲的第一户人家,见到女儿回来实在过于震惊,忘记在外人面前掩饰出恐慌的表情,大概我也很难发现这场隐秘的祭祀。”

  临水的石亭里,祝笑笑依着一侧石栏,扔了颗石子到河里,盯着一圈圈泛起的涟漪,轻声道,“毕竟早年过去的那些女孩,没有一个再出现在人前。她们大概……”

  她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河神不愿意娶亲,主持祭祀的人现在正焦头烂额着。”

  牧月将耳边被风吹起的鬓角捋了捋,漫不经心:“想必他现在很害怕吧。一方面不敢违背河神的意思,另一方面他也担心没有娶亲造成的后果。作为主持祭祀的人,很多双眼睛盯着,想跑也跑不了,真跑了还得担心河神的报复。这么一想,他现在觉都睡不好了才对。”

  “这不正是下手的好时机吗?”

  师鱼鱼半趴在石桌上,打了个哈欠,接着斜眼瞅旁边端坐的李妄在匕首上涂药水。

  “我自然知道。”牧月睨他一眼,“这方面的事,我会处理好的,不必担心。”

  正如她所说的那样,牧月和师鱼鱼去见了一趟那位主持祭祀的人,然后这件事就不是问题了。

  “真是可怕的大小姐。”

  自告奋勇要帮忙的师鱼鱼回来后,双手环胸,缩着脖子,告诉李妄,“惹谁都不能惹女人,果然老头子的话一点没错。”

  李妄没问他话里的老头子是谁,只是安静听了一出好戏。

  牧月带着师鱼鱼,先去了一家面摊递送消息给她们之前雇佣下来的人,然后来到了成衣铺。

  少女的目光在各色衣物上流连,最后选中了一套看着格外夸张华贵的裙装。

  即使这样,她也不太满意似的,对店家嘱咐:“这块云光锦的成色怎么能配螟绿色纹样,帮我改成金翠的,披风上的兔绒不如换成貂绒,还有……”

  师鱼鱼听得无聊,甚至都想先走一步,去探探主祭的底细了。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我能断定你没法成功。”少女的声音先一步阻止了他。

  “为什么?”他依在门边,像是来了兴致闲聊。

  “你和李妄一个穿蓝黑短打,一个穿灰白深衣,淹没于人群,谁也不会多看。”牧月瞥他一眼,指了指路过的行人,“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话的另一层意思,是指,如果有足够显示身份的衣服,就算不认识,他人也会高看我们一等。要去见有地位的人,不表现出能和他说话的资本,他是不会搭理你的。”

  “我自然有办法探听到消息。”

  “你不明白我们为什么来这一趟吗?”她凤眸轻佻,“我们可不是要鬼鬼祟祟打听消息,而是要光明正大,让他们主动为我们开路,求我们帮忙。”

  师鱼鱼和她对视好一会,最后耸耸肩,重新踏入了这家店。

  并且在牧月的建议下,为自己换了一身飞鱼服款式的衣服。

  “这么一看才像样了些。”一个时辰后,同样换上新衣服的少女称赞了一句。

  浅棕发少年却绕着她转了个圈:“我倒是觉得你这一身很有意思。”

  牧月这一身比起之前那富贵小姐的打扮,要显得庄重不少。

  内里云白泛光的长袍上点缀着金翠的飞鸟,外面深蓝底绣云纹的披风滚了一圈貂绒,露出长袍下摆,大打眼看去,少女一走动,就仿佛有神鸟从云端飞出,直越沧海。

  “看来你还有点眼光。”牧月扬起下巴,转身干脆利落地和店家结了尾款。

  “哎等等。”本想还个价的师鱼鱼眼睁睁看着她眼都不眨花了一大笔钱,顿觉心疼地捂住了胸口,“不愧是大小姐,都不稀罕说价。”

  “千金难买我喜欢,你的那件之后再给我钱,走了。”少女头也不回,朝着另一条街迈步。

  师鱼鱼想拒绝都没法说,只能将不能说价的委屈暂时咽下。

  两人径直到了主祭的府邸,跟门童说要见见主祭大人。

  门童本想回绝,但一看来者衣着不凡、气势也非普通少女能有,还是决定问问情况再说。

  “你告诉大人,有神使来访,可解大人忧心。”牧月表情淡漠,配上精致的眉眼、无波澜的语气和一旁守着的仆从,倒真有几分神使的样子。

  “啊?哦、哦哦。”门童直愣愣张开了嘴,摸了摸脑袋,关上门如实汇报了。

  “仆从”看了看她,低声道:“我可做出了巨大的牺牲,那件衣服算是你给我的补偿,我不跟你计较。”

  “不成,除非你保证,会好好演仆从的角色。”少女头也不抬。

  师鱼鱼切了一声:“好啦好啦,真是麻烦。”

  得到回复的牧月懒得理他,等了会,果然等到了请她进去的门童。

  “接下来机灵一点。”她轻声叮嘱道,也不在乎没有得到回答。

  进入别有洞天的府邸,牧月完全无视了那些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装饰,坦然自若跟着领路的小厮前进,一副不为红尘所动的模样。见她如此,蠢蠢欲动的师鱼鱼也只能压下小心思,扮作不苟言笑的侍从,不敢表露真实表情。

  这一路的见闻被小厮看在眼里,等他们到了主祭面前,他就悄悄转入了暗处,将所见尽数告知主祭家的管家。管家则会暗示给主祭。

  所以牧月毫不意外,主祭见到她时,态度不算热情,但也不是冷漠。

  “这位姑娘,找在下何事?”身高体壮、年约四十的主祭坐在主座,两颊肥肉一动,挤出个和善的笑。

  “并非我有事寻你,”牧月不卑不亢,“是神托我带话。”

  主祭顿住,表情淡了些:“不知是哪位神?”

  “自然是主祭大人推崇的河神大人。”

  “哦?这倒是稀奇。”他慢条斯理端起茶喝了一口,“这么多年,河神大人从未寻找过我。为何这时忽然派出神使?还是说,只是有什么宵小之辈想借河神之名,行诈骗之实呢。”

  “主祭大人是不信我?”牧月眸光淡淡,“也罢,为了让大人安心,我可以给出证据。但有些话,或许不适合在这里说。”她瞥了眼隐于阴影的仆人们,主动让旁边的师鱼鱼离开了。

  主祭犹豫了一会,还是挥手让其他人走了。

  “你要说什么?”其他人的离开,似乎也带走了主祭的耐心。

  “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来劝一劝大人,不要想着逃跑就能解决问题,就能脱离河神大人的掌控罢了。”

  少女平淡的嗓音如惊雷般,震得安稳的中年男人一惊,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他连忙看了眼周围,确定没人听见,才低声怒道:“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没有说错大人的心思,这不是胡说。”牧月半点不慌,“大人应该明白的。这可不是能随便说出口的话,相必连大人的妻子都不会知道。大人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不过是不小心走漏了风声,怎么能证明你是什么神使!不过一介……”他气急败坏似的瞪着面前豆蔻年华的女孩。

  没等他说完,少女忽然伸出一指,向上一指。

  “轰!”

  宛如雷鸣的声响顺着少女指向的方向骤然出现,劈没了主祭的话。

  他愣愣望着雷声传来的方向,又看看少女,满脸不可思议。

  “你、你用了什么把戏?”

  “这可不是把戏,慎言啊,主祭大人。”牧月比了个嘘,微笑起来,“自欺欺人不是什么好习惯,您还想再听听吗?这绝非人力能达成的力量。”

  “我、我……”中年男人吞了口口水,敬畏地看了眼头顶,还是咬着牙道,“若你真是神使,就再施展一次神迹,给我看看。”

  上钩了。

  “这并不是随时都能做到的事,但既然是主祭大人的请求,那好吧。”少女掩住翘起的嘴角,转身,随手一指府外的一棵树。

  “轰嚓——”

  相似的雷鸣再次传来,碍于视线,主祭没能看清全貌,但也看见那棵树被劈得冒出了阵阵白烟,树干也黑了好一片。

  主祭倒吸一口气,坐在椅子上缓了好一阵,才诚惶诚恐走了下来:“刚刚招待多有不周,还望神使原谅。”

  神使不在意地点头:“那些事无关紧要,今日最重要的事我还未曾传达。”

  “请说。”

  牧月缓缓开口:“今年河神大人并非不想娶亲,而是早已确定了人选。”

  “什么?”

  “这是真的,因为他早已将人选告知于我。所以这并非大人的问题,大人也不必思考离开。”她胸有成竹,“我是特地来为大人解忧的。”

  将信将疑的主祭在再三得到神使保证之后,才答应将今年的人选交给她来决定,但其余流程仍然要把握在自己手上。

  至此,他们完成第一步。

  “这也不奇怪。”

  换下那身格外华贵的神使打扮,牧月和他们坐到一张桌子上,“他需要神使帮助脱离困境,却也害怕神使抢走他的权力,当然不敢把所有的事都交给我们。不过我借此提了其他要求,如果计划失败,我们也能从走/私船的航线离开。”

  “贪婪、无能、顺从、嫉妒,完全不适合站在高位,真是一眼就能看透的家伙。”少女露出百无聊赖的表情。

  [那神术是怎么回事?]

  “那是一点特质炮仗的效果哦。”师鱼鱼接话道,“她安排了人绑在府外的树上,只等我放出信号就点燃。我们借着天道传了话,才知道时机。说起来屋顶上那个炮仗是我去放的,绕开其他人可费了一番功夫呢。”

  “你也得到了理想的报酬,不是吗?”牧月意有所指地看了眼他身上崭新的衣服。师鱼鱼鼓了鼓脸颊,不说话了。

  “对了,笑笑,你们的药剂怎么样了?”她转头问。

  祝笑笑掏出两个不同颜色的药瓶,放在桌上,推给李妄:“已经试过几次,毒性对妖兽能造成一定伤害,剂量再大些便能致死。黑色那瓶是解药。但这药同样对人有效,虽有解药,仍会造成一定影响,使用时务必小心。”

  她似有些担忧,又重复一遍:“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冒险。”

  药毒不分家,自称会制药的少女,也掌握了一手不错的毒术。这瓶针对妖兽的毒剂便是连日赶工的成果。

  “不愧是笑笑。”

  “先前有些研究罢了。”

  牧月大肆夸奖她的迅速时,少女如此谦虚道。

  这便是计划的第二部 分,保证新娘的安全,也增加计划的成功率。

  [谢谢],李妄接过药瓶。

  “总算成功了。这两天抓那些乱窜的小妖兽抓得我都没空睡觉了。”师鱼鱼伸了个懒腰,一手撑着脸颊,“这些药可别忘了我的那份。”

  祝笑笑不置可否。

  最后,便是第三部 分。

  由李妄完成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