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叫来了此前从未见过的人,告诉你这是你的同伴,你们将一起完成前所未有的大业,你会毫无怀疑地接受吗?

  起码牧月不会。

  如果真有那样天真的人,她倒是想见识见识。

  天道筛选的人,与其说是同伴,实际上只是有同样目标的人。这样的人,能否成为她的助力,还未可知。

  她不需要会拖后腿带来麻烦的“同伴”。

  恰好,祝笑笑也想确定新同伴的态度,顺便观察他们的性格。

  两人一拍即合,提前来到了酒情镇。她们需要一次验证同伴价值的实验。

  执行的前提是借由天道的感应,判断出谁是同伴。

  “这次不得不远距离判断,我们万一弄错人的话,要怎么解释?”祝笑笑有些担忧。

  “不会。”牧月肯定道,“那些同伴们一定和我们一样,有着‘失去一切’的气息。你看见他们,就知道了。”

  “可如果计划失败……”

  “你是在小看我,还是在小看你?”

  那时她们正在研究地图,客房内不甚明亮的烛光下,少女上挑的凤眼流转出灼灼的光辉。

  她说:“驱使人心,无非寻其所求,以此策之。你以医术布施,我以钱财动人,想寻个消息,帮忙找几个人,再演一出戏,算得上麻烦吗?”

  祝笑笑一时哑口无言。

  可她清楚,不知有意无意,牧月将最大的问题忽略了过去——对人心的掌握。

  什么样的人能被利益驱使,什么样的人能被恩义使唤,什么样的人只能威逼利诱,要完全分辨出这些,才是计划中最难办的部分。

  然而,祝笑笑想起一路同行的见闻,安静闭上了嘴。

  她压下忧虑,照计划行动。

  收集信息,分析情报,等待目标,设计路线,然后,就有了那一出争抢玉石的戏码。

  一开始很顺利。

  正如牧月所说,那的确是很容易判断的人,在人群之中,几乎一眼分辨。

  牧月装作路过的少女,与那人起了争执,顺理成章产生交集,进行更进一步的试探。

  但凡是计划,便有疏漏。

  原本在彻底试探出师鱼鱼的底细之前,不该登场的另一个人出现了。

  “他怎么会在那时出现?笑笑你没有拦住吗?”

  与李妄和师鱼鱼分开后,她们回到下榻的客栈。

  牧月坐在整洁的客房里,注视着面露思索的祝笑笑,不轻不重敲了敲桌面。

  原定计划中,祝笑笑会假装摔到李妄边上,再请求他帮忙找自己丢失了的发钗,借此观察他的反应。

  然而这第一步就没有做到。

  祝笑笑想起之前的事,皱起眉头:“我从他进入武器行后就跟着了。人多的时候发生碰撞不易被怀疑,我本来想在他进入人群后撞上去,可他……有点奇怪。”

  “奇怪?”

  “嗯。”

  她回忆道,“酒情镇是著名酒城之一,来往的人很多,行走在中心大街上难免会和其他人发生身体接触。我跟着李妄时却发现,在人潮涌动、万人空巷的环境里,他总在人□□汇时的一瞬不见踪影。”

  少女顿了下:“那一瞬间太短了,如果不是靠天道给的感应方向,我甚至没法发现他之后的踪迹,但即使发现,我也没办法碰到他,很快又被甩开。”

  “人□□汇的一瞬?”

  牧月喃喃,蹙眉,端起桌上的甜汤,喝了一口,放下碗后才舒展眉头,道,“我明白了。他不是消失,而是抓住了那一瞬出现的空隙,从那空隙中溜走了。如果是我猜测的那样,你追不上他再正常不过。”

  “那是什么意思?”

  在祝笑笑询问的目光中,她拿起一面新买的团扇挡住下半张脸,只露出漂亮的眉眼,说:“笑笑你知道吗?在人群中消失不是件简单的事。人群疏密、行走速度、障碍物品……要完成对周遭环境信息的收集,并短短几眼就判断出缺漏,才能那样不断凭空消失。一般人是没法这么快在陌生的地方做到这种事的。”

  “那个看似茫然的李妄,除了声音,说不定还藏了双有趣的眼睛。”

  她笑了起来,“这么看来,我们此前备好的厚礼,也该用上了。到底能不能托付性命,能不能成为真正的同伴,就看他们怎么表演了。”

  祝笑笑看着牧月,打消了告诉她,她现在笑得像是话本里的阴险坏蛋的想法。

  说了一定会被迁怒的。

  少女心下叹气,默默做起行动准备。

  大概她也是有些期待的。至于期待什么,她也说不清,或许只是单纯的好奇心。

  “哇,她们果然很快就来了。”

  师鱼鱼听见敲门声,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不忘对李妄挤眉弄眼,低声道,“我就说考验还没有结束吧?这些女孩子,可比你想象得要谨慎多了。”

  他乐颠颠跑去开门,宛如要迎接的不是什么考验,而是一份送上门的惊喜。

  这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李妄思索着,看见门后出现的两人,微微颔首打过招呼。一番寒暄后,很快从她们嘴里听到新冒出的难题。

  不知是汲取了经验,还是本就有提升难度的打算。比起之前那样刻意创造的事件,这次的事情似乎避无可避。

  “正如你们所知道的,天道已经指明了下一个地方。我们接下来要去‘青宝涧’,依照地图所示,是在大燕境内的东南方。我们在西南,要过去的话,最快的办法是走水路。陆路要耗费的时间太长,还得处理妖兽,并不是好办法。”

  牧月拿了张地图指给他们看,“酒情镇身为大燕有名的酿酒地,背靠明水河,水运发达,港口众多,船运也很方便。所以这里本来是很合适的出发地。”

  “那现在出了什么问题?”师鱼鱼架起二郎腿,一手托着下巴,扫了两眼地图,打了个哈欠,“快说吧。”

  祝笑笑瞥他一眼,和牧月交换了个眼神,然后接口道:“现在,水运出问题了。或者准确来说,即将出问题。”

  三人的目光中,她压低声音,缓缓道:“你们知道,这里有神明吗?”

  一字一顿,无比清晰。

  刹那,空气冻住了。

  除早有预谋的牧月和祝笑笑,剩下两人都变了脸色。

  “那是真的?”

  浅棕发少年打破平静,脸上慢慢绽出一个格外热烈的笑,一手按住了腰侧的弯刀,舔了舔唇,说,“这么快就中大奖了?我还没想好把他们分成三段还是五段呢。”

  相较之下,李妄显得平静许多,只是瞳孔一瞬缩小,很快便恢复正常,又垂下密密的睫毛遮挡,看不分明。

  抿起的唇线弧度,似乎更深了些。

  牧月将他们的变化尽收眼底,与祝笑笑交换了个眼神,接下话茬:“真假暂时不能确信,但这里的确存在着鲜有人知的祭祀仪式。”

  师鱼鱼歪头:“祭祀?”

  李妄正拿了纸笔,也看了过去。

  “是。我们打探到的消息中,有一件奇怪的事。”

  牧月抬起头,目光穿过木窗,好似能望到远处的明水河,“酒情镇地势不高,西南这块地方夏季多雨水,雨水一多,河流就会涨上来,淹没城镇,破坏庄稼,卷走牲畜。按理说,每年酒情镇都不可避免会被淹没一次。事实上,直至三十年前,的确是这样,可这三十年,酒情镇再也没有被淹没。”

  “你该不会想说,”浅棕发少年拽着自己颈侧的小辫子,把尾部甩来甩去,“这里有人举行了祭祀,才让水灾没有蔓延?为什么不能是某个善于治水的大官来了一趟,帮忙阻止了河水泛滥呢?”

  “不,没有那样的人存在。”祝笑笑在一旁摇头,“酒情镇此前并不出名,虽然归属上滁城,但不被重视,也没有现在这样闻名天下的名酒。上滁城城主即使知道这里年年水灾泛滥,也没有伸出过援手。”

  李妄若有所思,提笔写:[所以酒情镇的名酒是这三十年才出现的]

  “是。”牧月点头,“你们应该想到了。这三十年没有水灾侵害,酒情镇的粮食才足够酿酒,才有了闻名天下的名酒,才有了所谓的酒情镇。”

  “没有治理水灾,没有改变河水的行道,也没有做出任何有用的应对措施,这三十年来,只多了一项隐秘的风俗。当然,我认为这更像是场祭祀。”

  “是什么样的祭祀?”师鱼鱼立刻问道。

  她张嘴欲答。

  窗外忽然传来震耳的声响,敲锣打鼓、鞭炮齐鸣、人声鼎沸,欢快喜庆的乐声肆意闯入听者的耳朵。

  这房间在二楼,一低头便能看清街上的情况。

  一顶红艳艳的轿子被四名壮汉抬着前进,四周随行的人数众多,皆穿着喜庆、眉眼带笑,有的奏乐,有的放炮,有的撒糖,有的抛花,一下便将宽敞的街道占了大半。

  浩浩荡荡,好不热闹。

  因是喜事,倒没什么人去抱怨,路人颇为宽容地给出了祝福,甚至还有当场结伴说要去喝一杯喜酒的。

  “是嫁娶之事啊。”师鱼鱼瞅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

  倒是李妄多看了好几眼。在溪中村,他还没见过这般仗势的婚礼。

  祝笑笑也好奇多看了一会。

  “你们看来对这种事也有所了解,那就再好不过。”

  牧月一句话将他们的注意力重新引回,“毕竟我要说的祭祀风俗,与这种事也息息相关。”

  在少年们疑惑的目光中,她红唇轻启。

  “它被称为——河神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