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慧四年,正月,三十日,这一天是漠北的新年,花灯节。

  早上起来时,天空中还是阴云密布,阴沉沉的,像是随时都会下一场大雪似的。

  谁料午时一过,璀璨的金光驱散了阴云,露出了湛蓝的天空,竟成了个大晴天。

  不过阴天也好,晴天也罢,其实在这一天影响都不太大。谁让花灯节的重头戏是在夜幕降临后呢。

  未时,整个天水城陷入一片阒静。

  往日热闹的街道上见不到一个人影,家家户户房门紧闭,只余树上房檐上挂着的彩绸和花灯随风飘荡,看着诡异的很。

  其实是午饭后,天水城的百姓们就开始补眠了,为了的就是夜里可以精力充沛的过花灯节。

  等到黄昏时,百姓们就会穿着盛装,拿着花灯走出家门,去过一年一度的盛大节日。

  年年如此,倒也成了个传统习俗了。

  漠北的新年没有年夜饭一说,慕容锦瑜是第一次在天水城过花灯节,谢澜怕他不习惯,吃过午饭后就黏在他的身边。

  黏进了屋子里,又黏上了床榻上,就跟块甜甜软软的小年糕似的,让慕容锦瑜想起了初见时那个会嘴甜夸他漂亮的小谢澜。

  这还不算,谢澜还要扯着毫无困意的慕容锦瑜补眠。锦被一抖,将他自己和慕容锦瑜盖在里面,被子外只露出一双弯起的星眸。

  慕容锦瑜被这么一双眼睛看着,心都软成了一滩糖水了,哪里舍得拒绝,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原本他是没有困意的,可听着谢澜的呼吸和心跳声,心中慢慢静了下来,竟就这么睡着了。

  一觉好眠,吵醒慕容锦瑜的是脸上细微的痒意,就像是什么柔软的东西覆盖在脸上一样。

  他想伸手抚开,却发现身体动不了了。

  混沌的脑子霎时恢复了清明,内力在体内游走了一圈,发现几处穴道闭塞,明白自己是被谁点了穴了。

  “阿澜。”慕容锦瑜睡意未消,清冽的声音有些喑哑,带着一点叹息,意外的性感撩人。

  谢澜其实要比慕容锦瑜早醒了半柱香,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先点住了慕容锦瑜的穴道。

  然后将人扶坐在床边,整理他身上压出细微褶皱的衣袍,又帮他梳好了蹭乱了的发,像是摆弄个大号的布娃娃似的。

  最后他从怀中拿出了条发带,往慕容锦瑜眼睛上系时,这人就醒了。

  谢澜被慕容锦瑜这一声叫的耳朵都热了,手一抖,发带的边缘蹭到了慕容锦瑜的鼻梁,痒的他轻声地笑。

  “阿澜,你在弄什么小把戏?我的穴是你点的吧?快解开。”

  谢澜点穴的功夫一般,以慕容锦瑜的内力是可以轻易冲开的。他怕慕容锦瑜真冲开了穴道,手上的动作都变快了,还不忘警告道:“锦哥你不准自己解穴啊。”

  “好。”慕容锦瑜懒洋洋地应着,大概是眼睛闭着的缘故,其余的感官就变得特别的灵敏了。

  他能感觉得到贴在自己怀里的谢澜身上散发出的体温,和那股他特别熟悉的熏香。

  那香是他从小到大惯用的熏香,叫寂雪。味道很淡也很冷,像是冬日里的新雪,又掺着了一点沉木香。

  因为他闻不惯龙涎香那些浓烈的香味,宫里的制香官便特意为了他调制出来的,可以说是举世无双了。

  慕容锦瑜想着,应该是方才谢澜和他睡在一起沾染上去的。真好。殷红的唇微微翘起,如果谢澜的身上一直沾着他的味道就更好了。

  也不是没有可能。慕容锦瑜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谢澜大概是从小就混迹在军营里的关系,虽贵为镇北侯,但生活方面着实粗糙的很。

  玉佩挂饰不见他带,也从不用熏香熏衣服,身上自带一股阳光般温暖的味道。

  当然,如果细闻的话,还有着淡淡的血腥气。

  那是久经沙场洗礼后的味道,浸染到了骨血中,是换多少衣服,洗多少次澡都无法去掉的。

  不过慕容锦瑜觉得,这淡淡的血腥气混上他的寂雪,更好闻了。

  “好了。”谢澜轻快的声音拉回了慕容锦瑜的注意力,下一瞬,他感觉身体被轻轻碰了一下,是谢澜解开了他的穴道。

  慕容锦瑜抬起手,轻轻碰了下眼睛,指尖触到了微凉的纹理,也不摘下,循着谢澜方才说话的方向偏了头,笑着问,“怎么将我的眼睛蒙上了?”

  慕容锦瑜眼睛上系了条祥云刺绣的白绸发带,只露出高挺的鼻子,和殷红如血的唇。

  他身上穿了件白色的锦袍,衣摆上上是墨色的图案,看不出具体是什么,就像是墨汁随意泼洒上去似的。

  只不过没遮掩前是不沾俗事的世外仙,遮了眼就成了蛊惑众生的狐狸精了。

  “打算给你个惊喜嘛,提前看到就没意思了。”谢澜看得有些痴了,贪婪的目光在慕容锦瑜的脸上一遍一遍描摹着,精致的喉结上下急速滚动了几下,才慢慢地垂下了眼。

  他在心中默念了几遍清心咒,才敢坐到慕容锦瑜的身边。

  谢澜看着那双放在膝上白玉般的手,生怕慕容锦瑜手欠摘了发带,不放心地叮嘱道:“锦哥你不许摘下来啊,等到了地方我就帮你摘了。”

  慕容锦瑜哪里有不应的道理,从善如流地点头,那手却跟长了眼睛一样,一把抓住了谢澜放在膝上的手,握着手中翻来覆去的把玩。

  大有一副我看不到很无聊,要找点什么乐子的无赖样。

  金乌西坠,街市上的灯还没有亮,谢澜就带着慕容锦瑜离开了将军府。

  是骑马走的,两个人共骑同一匹马,谢澜将慕容锦瑜护在身前,直奔着城门外而去。

  等到了地方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了。谢澜小心翼翼地扶着慕容锦瑜下了马,还不忘提醒他小心脚下。

  慕容锦瑜一脚落了地,感受着脚下柔软的沙地,诧异地扬了下眉,沙漠?谢澜怎么会带他这里?这里藏了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不到一息的功夫,他脑袋里就转了百八十个念头。可等着眼前的发带被除去的那一刻,他发现那些猜测,一个也不对。

  他们站在一处极高的沙丘之上,站在这里,可以俯瞰远处十几公里外的天水城。

  虽已近深夜,但整座城被各色的灯光照得亮如白昼,隐约能见到光影流动,像是条会发光的游鱼。

  微微抬头,就是皎皎明月和满天星斗。

  银色的月光星芒,与暖黄的灯光成了最美的夜景,慕容锦瑜一时间竟不知是璀璨星河和人间烟火哪个更盛一筹。

  他还没来得感慨,就被下一幕惊着了,难得的瞪圆了双眼。

  就见天水城里忽然升起了数万盏的孔明灯,橙红点点,竟比星空还要明亮璀璨。

  就在这时,穿着一身红色劲装,束着高马尾的谢澜,手持寒衣剑,在万千灯火之下,高高地跃起。

  慕容锦瑜神思一动,发现那竟是一曲剑舞。

  只不过谢澜的武功路数是刚劲勇猛的路子,好好的一个剑舞,愣是生生地被他舞地金戈铁马,杀气腾腾,愣是没有一点灵动唯美。

  结束的那个剑花挽的,也欠了火候。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剑舞,看得慕容锦瑜眼眶潮热,心潮涌动。

  他最喜欢的人啊,拿着他的剑,半跪在他的身前,身披万千灯火与璀璨星河,被映得明亮的眼中是满满的爱恋。

  他的阿澜说,锦哥,我心悦你,生生世世,我都心悦于你。

  他的阿澜说,锦哥,我们成亲吧!

  慕容锦瑜说了什么,他不记得了,他只记得他的阿澜眼睛倏地亮了,竟比那天上的孔明灯和星星都要亮,也都要漂亮。

  他激动地扔了寒衣剑,原地跳了起来,欢快的样子像是个得了心爱宝贝的孩童。

  漠北的花灯节,月下的剑舞,都成了慕容锦瑜生命中最美好的记忆,也最难忘的记忆。

  那边激动的谢澜忽地调转了方向,就跟个小炮弹似地撞到了慕容锦瑜的怀中。

  也不知道慕容锦瑜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竟被撞得倒在了沙子上。

  谢澜坐在慕容锦瑜的腰上,两只手按在慕容锦瑜的头侧。看他笑着,凤眸中含着条璀璨的星河。

  谢澜只觉得心头“砰”地一响,像是胸腔中炸开了无数的火树银花。

  他抬起右手,落在了那张昳丽的脸上。着迷般地抚摸过凌冽的眉眼,脸颊,红唇。

  掌心中的砂砾落在了慕容锦瑜的脸上,又顺着脸颊的线条落回到了沙中。

  带着茧子的手指又回到了那翘起的红唇上,细细抚摸,按压揉搓,硬是将那片红色的唇揉的愈发的艳红,像是开至极盛的花。

  谢澜双手捧起慕容锦瑜的脸,缓缓地低下了头,珍重而虔诚地吻在了那对唇上。

  一吻毕,谁也没有提起身的事情,就这么手牵着手躺在沙子上,看飘在空中的孔明灯与星星争辉。

  谢澜:“锦哥,你喜欢漠北吗?”

  慕容锦瑜含笑答道:“有阿澜在的地方,我都喜欢。”

  谢澜笑弯了眉眼,举起右臂,张开手掌,像是要够天边的星星似的,“那太好了,我在漠北待久了,有感情了,还怕你不喜欢这里呢。”

  慕容锦瑜偏头看谢澜,目光温柔缱绻,“不会,你喜欢,我就喜欢。”

  “那等我们成亲后,就一起回漠北吧。看日出月落,就这么在漠北过一生。”谢澜放下手,握住慕容锦瑜的手,笑道。

  “对了,锦哥你是不是还没有封地?正好这回回京,我求陛下赐婚,你让陛下给你天水当封地,你说好不好?”

  慕容锦瑜神情一僵,睫羽剧烈地颤抖着,就像是在风雨中拼命挣扎的蝴蝶。

  他翻身,将傻乐的谢澜揽进怀中,头埋进了谢澜的颈肩,声音闷闷的,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不好,这个主意一点都不好。”

  “你不要提,也不准提。”

  笨蛋阿澜啊,文慧帝那般忌惮于我,怎么会将天水给我?再者,你是翱翔九天的雄鹰,成了皇妃,就是关在笼中的金雀。

  我的阿澜啊,你让我如何舍得啊。

  慕容锦瑜用力咬着后槽牙,藏在阴影中的侧脸绷出狰狞的青筋。他用力将谢澜揽进怀中,用力抱紧,再抱紧,像是怕失去了他一样。

  他的阿澜喜欢他,这就够了。

  两情相悦,就够了。

  成亲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作者有话说】:终于写到这个梗了!这个梗在故事还没成型前就有了,好开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