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你之前问的最后一个问题。”丁献仪叹气道, “对不起小白,我们只能确定是幸依楠把你带走了,但她是不小心弄错了还是故意的, 或许只有她本人知道。”

  许白深皱着眉沉思, 没答话。

  丁献仪又道:“把你接回来之后,我们的人也没有放弃找她,但能找到的痕迹都是二十年前的, 这么多年她不可能一直使用现金,不可能不上网, 恐怕……”

  许白深明白她的意思, 一个人只要活着,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他问:“你们有试过找小言的父亲吗?”

  “当然。”丁献仪道,“时间过去太久了, 我们至今只联系到幸依楠的几位同学,她本人上学时非常低调, 但因为长得太漂亮, 几个人对她还有点印象,可惜还是没能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他们只知道幸依楠家庭困难, 几乎每天都在勤工俭学,从来没有参与过学校里的活动。”

  许白深不由得想到了自己,他能理解那个女人, 没有可以依赖的人,玩乐只会造成更大的心理负担。

  丁献仪接着又说:“幸运的是, 其中一位同学给了我们一个联系方式, 对方很多年前就移民到了国外,以前是幸依楠的室友。对了, 我好像忘了说,幸依楠上的是晋江大学。”

  许白深猜到了她上的学校在晋江,若非如此,幸依楠和戚奉良的身份有着天壤

  之别,根本不可能结识。

  “很巧,她那个室友的祖上和咱们家有点渊源,半个月前我到她居住的国家拜访了她。”丁献仪说。

  许白深抬眼看她一眼,原来许父许母并不是把“许白深”接回来之后就没管了,只不过毕竟过了二十来年,调查起来困难重重。

  而且他们只能一点一点摸索,不像戚允渐那样一开始就知道辛秀霞同戚奉良有瓜葛,从戚奉良入手调查显然便捷许多。谁能凭空想到无依无靠的幸依楠会和晋江市赫赫有名的戚家当家人扯上关系呢?

  丁献仪道:“据她所说,幸依楠在宿舍虽不至于被排挤,但在几人中显得格格不入。人和人只有交往越多才能越了解彼此,互相之间的感情才能得到升华。可是幸依楠空闲的时间太少了,也没有多余的钱花在人际交往上,同宿舍的人聚餐出游,幸依楠总也不去,一次两次便罢了,每次得到的都是拒绝,其他人下次就不会叫她了。”

  许白深对此深有体会,他大学时宿舍里另外三人的家庭至少都是小康水平,对于他争分夺秒打工的事属于不理解但尊重。

  他们认为大学就该好好享受青春,三天两头聚餐、联谊、去网吧,玩法五花八门,都是许白深接触不到的。等他意识到自己好像游离在众人之外时,室友已经不再叫他一起做什么了。

  许白深是孤儿没错,但不代表他享受孤独,相反,他很害怕孤独。于是,有次趁室友全都在宿舍,他提出请他们吃饭。室友们都很惊讶,还调侃他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当然最后每个人都答应去吃饭了。

  就是那次,许白深看他们都喝酒,自己也跟着凑热闹,结果只尝了一杯他就被放倒了……

  他不知道自己喝醉后有没有说奇怪的话,只模糊记得后面他是被三个室友轮流背回宿舍的。

  室友都知道他的情况,当然没真让他请客,私下不约而同地把钱A给他了,还说以后有机会再一起出去吃饭,只求他别再喝酒了。

  回忆在心里荡漾出涟漪,三个室友人都很好,是许白深大学时最幸运的事了。

  片刻,许白深回过神来听丁献仪继续道:“只有一次,幸依楠跟她说起,她那么拼命挣钱是因为父母不让她上大学,学费生活费都要靠她自己挣。幸依楠刚高考完,她父母就收了同村一户人家的几万块钱,准备强迫她嫁给那家的废物儿子。那个年代几万块钱对普通人家来说算很多了,幸依楠的父母根本就是卖女儿,她当然不肯,为此还被父母兄弟好几顿责骂,她忍了一段时间,录取通知书拿到手就偷偷带着行李跑了。”

  许白深在心里犯呕,这种父母有还不如没有。

  “她这位室友家庭条件是很不错的,也许是出于同情,她之后和幸依楠走得近了些,然而她也没注意到幸依楠具体是什么时候变了的。”丁献仪轻咳一声,说,“她通过一些迹象判断出幸依楠交了男朋友,而且确定那个人不是本校的学生,估计是幸依楠打工的时候认识的。”

  对着自己的儿子,丁献仪说得很隐蔽了。事实上,幸依楠的室友能发现她交了男朋友,是因为偶然撞见她换衣服,看到她身上有许多性|爱后留下的痕迹,深的浅的都有,就像……就像被虐待了一样。

  室友当时只有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第一反应是害羞,但她毕竟是在大家庭里长大,从小接受的教育让她意识到幸依楠在那段关系中的地位和男方多半不对等。

  她担心幸依楠是太缺爱了不懂得拒绝,或者怕她被别人骗了,各种明示暗示提醒了她好多次。

  奇怪的是,幸依楠表现得一直很清醒,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或许有那么一瞬间迷茫过,但她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丁献仪叹气道:“无论她室友怎么追问,幸依楠都没透露过半点关于那个男人的信息。大三下学期,幸依楠突然提交了休学申请,手续走完后,她送了室友一张国外音乐会的门票,那张票的价值不是用金钱就能衡量的,室友想要很久了,但实在一票难求,不知道幸依楠从哪儿弄来的。

  “出于这点,这位室友怀疑幸依楠的对象并非寻常人,但猜测没得到证实,因为后来她就联系不上幸依楠了,直到休学期过了幸依楠还没回学校继续上课,被视为自动退学处理。后来她移民国外,头几年也请这边的朋友留意过幸依楠的动向,但始终没得到什么消息。”

  许白深轻轻吐出一口气,感慨良多。

  丁献仪说:“小白,原本我和你爸是打算等事情全部查清楚后再告诉你和小言的,没料到花了这么长时间还几乎是卡在原地,这次因为小言的事回来,我正好再去查查幸依楠当年打工的情况,看能不能查到点有用的信息。”

  顿了下,她又说:“还有你养母名下的那间公司,我会找人重新去查一下,我原本以为那些钱是幸依楠打给她的,现在看来并不是如此。”

  许白深极轻地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这里面的角色谁不是人精啊——除了纪新羽,丁献仪沉默两秒,微笑着看向他,道:“小白,你今天突然想起问我这个,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许白深抬眼和她对视,既然许父许母一直关心着“许白深”,那把事情交给他们来做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他说:“前些天你让我去给允哥送礼物,我看见我养父母去了他家,他们是去找允哥他爸爸的。”

  丁献仪的瞳孔略微放大,惊讶道:“戚奉良?”

  “嗯。”许白深道,“我觉得很奇怪,就跟过去问他们。辛秀霞说她以前在戚家当过保姆,是戚叔叔把我交给她,让她带着我离开,辛秀霞每年收到的那些钱也是戚叔叔打的。”

  丁献仪肃然道:“这么说,辛秀霞夫妻俩骗了我和你爸爸。”

  许白深道:“我不确定她是骗了你们还是骗了我,但结果都差不多,我想,那个幸依楠的‘男朋友’就是戚叔叔了,而小言就是他们的孩子,原本要被辛秀霞带走的人是他。”

  丁献仪闻言浑身一震,联想到戚奉良那时候已经有妻有子,她很快想通了一些事,颤抖着嘴皮道:“小白……”

  许白深垂着眼,嗓音干涩,“妈,我有跟你说过吗?辛秀霞和徐辉待我很不好,他们利用我收了那么多钱,哪怕对我好一点,我也……”

  “对不起小白,对不起。”丁献仪双手捂住脸,“我不知道,你没跟我们说,我和你爸对不起你,我们应该早点发现的,我们应该早点去找你。”

  他们查了所有能查的人,唯独没认真去查自己的儿子。找“许白深”找得太顺利了,找到后他们只想着无论如何都要认回他,不管他以前品性如何,他们以后都会极力补偿他,因此只简单确定了身份,就满怀欣喜地带着愿意跟他们走的“许白深”回家了。

  “许白深”并不知道养父母是因为自己才有那么多钱的,他只觉得辛秀霞和徐辉偏心,猜到自己不是他们亲生的之后,他连闹都不想闹了,毕竟人家疼自己亲儿子也是正常的,所以他没有向许父许母抱怨。

  “许白深”的身体并没有受到伤害,只是没有得到正常的家庭教育,导致性格上有缺陷。

  回到许家后,不知情的“许白深”也只认为许言寒享了本该属于他的福气,他若知道他是被当成“替死鬼”随手丢给了辛秀霞……

  许白深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道:“妈,我不想白白受了那么多委屈。”

  丁献仪抬起头,眼周通红,

  但眼神坚定,她道:“小白,你放心,妈知道该怎么做。”

  “好。”许白深心道,希望许父许母能做到让“许白深”满意。

  许白深离开书房后,丁献仪默默留了几行眼泪,艰难平复了心情,她抬手揩揩眼角,没去考虑时间合不合适,当即给许父打去一个电话:“修和,你多请几天假,尽快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