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为什么安知要给他们下药?

  桃襄脑子里面很乱,如果非要逼着自己给出个答案,那便是这个安知也是傀儡。

  而傀儡,又受命于谁?

  桃襄脑海中闪过木丰诡异的笑。

  “来来来别客气,让灶房处随便做了点东西,大家先垫垫肚子再说。”

  石娘没客气,抓着个鸡腿边啃边道:“掌书记真是爱装,这都堪比满汉全席了还说随便做的。”

  安知笑了笑,给桃襄盛了碗满满当当的大米饭:“你也多吃点。”

  桃襄缄默地坐下,片刻后沉声道:“红豆呢?”

  安知边给他们倒酒边道:“红豆还有些不舒服,她先躺着,饭菜我一会儿给她送过去。”

  晶莹剔透的酒水碰撞在红底的陶瓷碗中,发出清脆悦耳的流动声。

  而这处的声音在桃襄听来是多么讽刺。

  端着一副好丈夫的皮囊,却心思歹毒。

  石娘吃得正咸,接过安知的酒水正要灌下去,忽地桃襄筷子一掷打中石娘的手腕。

  女子手腕刺痛没端稳,酒水撒了一身。

  “桃襄,你有病啊!”

  桃襄对石娘的怒骂恍若未闻,反而站起身从安知手中抢过酒壶,在众人注视中他倒了满满一碗酒水,呈在安知面前,面无表情道:“敬你。”

  石娘瞠目结舌:“不是,这在干嘛呢?”

  安知表情僵硬:“桃襄,你这是何意?”

  桃襄将酒水往地上一撒,宛如敬死人般。

  “我是个蠢人,”桃襄自嘲地笑了一声:“明明很显眼的漏洞,我到刚才才反应过来。”

  “掌书记,我可问您。”桃襄直视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带着压迫感:“您府上的兵呢?”

  “桃襄你在说什么?”安知大惊失色:“我府上怎么可能有兵?暗藏私兵被抓到可是要砍头的罪!我只是军队中的文职,再怎么样……”

  “好,”桃襄打断他道:“您方才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将我们接走,您怎么知道我们走的是这条小路?”

  安知恼怒道:“因为我和红豆自小一块儿长大,我们就喜欢将这条小路当做秘密基地,她有什么事都会去那里!”

  桃襄又话锋一转:“那您为何不带兵去军营先找人,您就这么确定我们没死,而是从那边逃出来了?”

  “桃襄你别再套我话了,”安知将碗底重重地砸在桌面上,冷眼道:“我说了,我没兵!”

  “你是没兵,”桃襄道:“因为府上的兵都去军营处当叛军了吧!”

  “少胡说八道!”安知怒吼。

  气氛陷入死一样的安静,空气中只剩下愤怒的喘息声。

  桃襄眉目霜寒,将酒水推倒安知面前:“掌书记喝一口,我便信你。”

  “为何要这样?”安知暴躁地抓了抓头发。

  “因为我怀疑你给酒里下了毒。”桃襄面不改色。

  一瞬间,石娘震惊的目光投了过来,慌张地起身远离桌案。

  方才一大桌子的美味佳肴,石娘瞬间失去了胃口,不可置信问:“真的吗?”

  “真的吗?”桃襄看向安知。

  石娘尽管再头脑简单,自从丰年村遇到一模一样的“李春游”,刚才又遇到一模一样的“桃襄”,她也能很快地联想到桃襄想说什么。

  “这个安知是假的,他要给我们下毒?”石娘警惕道。

  他们从没把眼前安知是傀儡的身份告诉任何一人。

  知道的只有他、李春游,和傀儡安知本人。

  “安知,”桃襄冷笑了一声:“我先暂且这样称呼你。”

  “你也意识到我在套你的话。至于叛军是你的人只是我瞎猜的,但方才的话中,你还真把自己当成真正的安知了。”

  安知面色一狞,呵斥道:“什么意思?”

  桃襄重复着他刚才的回答:“你和红豆自小一块儿长大,你们就喜欢将这条小路当做秘密基地,她有什么事都会去那里。”

  “怎、怎么了,我说的是实……”安知话说一半,忽然脸色惨白。

  “你之前一直在白桦生活。”桃襄平静道:“我也去过白桦,白桦的地势与由仪截然不同,根本没有那种小路,而是水路和船舶。”

  “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安知了。”

  桃襄面色不喜不悲,可偏偏是这种淡然的神情,此刻让安知恐惧无比,仿佛所有阴暗腌臜的东西被剖开展示一样。

  突然,安知从袖口中掏出一柄匕首,踩着凳子就要刺进桃襄的胸膛中。

  石娘还没来得及拔剑,就听男人怒吼道:“不许动!”

  桃襄被他掐着肩膀,匕首悬在胸口处。

  他可以挣脱开,但比起躲,桃襄更想听听安知真实的声音。

  *

  寒鸦震翅,空月高悬。

  安知整个身体都止不住地颤抖。

  石娘也看出来了,就他现在这幅模样还想杀桃襄呢,估计杀条狗都困难。

  桃襄注视着他汗湿的发鬓和通红的眼眶,问道:“你和红豆成亲的那天,是真心的吗?”

  “我就是为了红豆!”安知咆哮道。

  他深吸了一口气克制道,声音带上了哭腔:“好……好,我承认叛军是我的手笔,也承认酒水中下了毒药。桃襄,我们本素未谋面谈何仇恨,我吃饱了撑的要杀你!”

  “我不懂你们口中的什么傀儡什么穿书,我只是个农夫,和我妻子红豆过着平淡的日子!可是、可是白桦的红豆被那个人控制着,他说什么我只能听什么!”男人眼圈凝出泪,可悲又可哀。

  “所以,真正的安知是你杀死的吗?”桃襄毫不客气地瞪着他眼睛。

  安知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亲手杀死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那感觉,并不好受……我后悔了,现在我宁可死的人是我……”

  他痛苦道:“我真的听不懂你们说的话!什么这个人是真的这个人是假的,啊啊啊啊我真的听不懂!”

  他五指渐渐松开桃襄的衣领,抱着自己的头颅蹲下身放声大哭。

  桃襄刚准备开口,就不禁身体一顿:“红豆?”

  安知霎时间止住了哭声,惊慌失措地起身回头,见女人早就站在门口,不知道听了多久。

  她披散着头发,面容憔悴,同样地早就泪流满面。

  “你听了多少?”

  “从你要用酒毒死我们开始,我便听着。”女人红着眼睛咬牙道。

  “真的假的我也不懂,我就问你,你给我送去的酒水也是掺毒的吗?”红豆揪着他领子崩溃大叫道:“安知,我这么爱你,你为什么要这般对我!”

  崩溃间她突然想起她跟桃襄第一次见面时,桃襄提醒自己的话。

  如果安知死了,自己可以为了她一辈子守寡;

  如果她死了,安知会毫不犹豫地娶另一个人。

  “我们的孩子,我拼了命地保护我们的孩子,我快疼死了。”红豆痛哭道:“那个时候你在哪里,你就想让我死!”

  说罢,她突然端起桌面上的毒酒一饮而尽!

  “红豆!”

  “快吐出来,别喝!”

  毒酒入喉,已经晚了。

  桃襄和石娘还未碰到红豆的袖口,她忽地冲上前掐着安知的下巴逼他张嘴,唇对唇地对了上去!

  毒酒也渡了过去。

  安知没挣扎,反而在二人倒地前护住了红豆的后脑勺。

  尽管,一切都晚了。

  桃襄僵僵地定在原地。

  根本不像小说电视剧一样,服毒后还能给个特写说两句遗言。

  根本不是。

  人几乎在毒酒入喉那一刻,便像吞食了硫酸般烧坏五脏六腑,死亡如约而至。

  石娘捂着嘴跑出去干呕,桃襄身形不定脚下发飘,踉跄的步伐磕着了凳子,顿时像失去了知觉般倒地,脸颊刚好被碗的碎片划破。

  混混沌沌的意识也被脸侧滑下的鲜血弄脏了视野。

  他想站起来,却动不了。

  ——为什么会这样?

  红豆和安知皆死不瞑目,安知手垫在她后脑勺处,二人眼含悲痛,瞳孔迅速扩散。

  ——为什么,会这样?

  ——我做错了吗,我是不是不该戳穿安知的?如果不是我,安知和红豆就不会死的对吧?

  ——即使安知是傀儡又怎么样,红豆幸福就好!

  ——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

  ——都怪我啊啊啊啊啊!!!

  桃襄嘴边也呕出口黑红的淤血,他明明没有中毒,却像中毒的人般,似乎下一秒就要死了。

  “唔——”他发出一声悲鸣,将身躯慢慢蜷缩,手抓扯着自己头皮,刺痛一点点席卷着神经。

  “李春游你在哪里……”桃襄咬破了自己的下唇,指甲顺着头皮划至颈脖,留下深深的血印。

  他歇斯底里:“李春游,我好害怕!”

  “啊啊啊,带我走吧,你在哪里!”

  委屈的,愤怒的,恐惧的所有一切彻底击溃了桃襄的神经。

  这不是他该在的世界。

  他之所以赌上一切承担巨大的苦痛来这里,全都是为了李春游。

  李春游曾口口声声地保证过无数次“我会保护你”“有我,你别害怕。”

  那现在呢?

  自己痛苦得要死掉了,他人呢?

  ——他撒谎!!!

  不知为何,所有的刺激都转化成了对李春游的恨意。

  ——李春游……

  咸苦的泪水刺激伤口,桃襄放声哭泣。

  ——我好害怕啊。

  至于安知给红豆分出去的那碗酒水中有没有毒……

  可能没有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