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襄经历了无数次死亡,但并不代表着,他已经能坦然面对那支夺命箭矢。
仿佛冥冥之中有感应一般,他手腕扭转身体后仰,木丰射过来的箭矢贴面而过,森寒的杀意入骨。
比箭矢更可怕的,便是那个人黑漆漆的瞳孔,宛如死人一般。
桃襄曾经思考过,自己厌恶木丰的最大一方面,便是他偏偏顶着李春游的脸。
试问世间,有几个人能接受昨日还与自己花前月下的恋人,今日就成了自己的杀手。
当然李春游和木丰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人。
至少,他桃襄在一天,便不会有这种可能性一天。
微弱的火堆前,桃襄缄默后突然开口:“我建议撤兵,从正门杀出重围,然后各自分散朝城中躲去,总比在这里等死好。”
这句话一出,大家登时面面相觑。
桃襄叹了口气,简洁扼要道:“我想活下去。”
人非草木,谁不想活下去?
只是桃襄的形象太不食人间烟火,久而久之,大家也就忘了他还有凡人的私欲。
方将军迟疑道:“这……”
“我同意。”红豆抬起灰蒙蒙的脸,一双眸子闪烁火光,她斩钉截铁道:“我也不想死。与其在这里干等着做无谓的牺牲,还不如试一试。”
“可、可咱们是军人,要保护身后的黎明百姓啊!”
“老方,你可别他妈装了,你试问你自己不想活下去吗?”赵将军戳破他道。
方将军被看穿心思,一声不吭了。
石娘嗤笑了一声:“守护黎民百姓,你看看这些幸存的老弱妇孺,他们难道不是黎民百姓吗?说实话咱心里都有数,现在军营里有多少个人是真心实意要为由仪抛头颅洒热血的汉子,大家都只是觉得军营能吃饱罢了。我也同意撤兵,咱们一起撤还能保护一下伤员和妇孺们,若只是因为某人想当英雄的一己私欲,害得幸存者都给他陪葬,那才混蛋!”
“桃襄,我没看错你。”石娘扬了扬下巴表示赞许。
桃襄垂下眼睫,有些心虚。
不过终归这不是他的上班任务,他最大的保证便是先活下去。
“叛军围攻,咱们不知道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形。”桃襄用手指在沙土上画了简单的地形图。
“所以冲出突围后,大家不必聚集在一起,各自分散逃命。我出去后一定会向城中兵汇报情况,这件事交给我。剩下的,大家有缘再会了。”
*
江雾弥漫,星月交辉。
明明是一派良辰美景,却被战火饶得破烂不堪。
渡过了空江,傀儡便是有血有肉的真人。
白桦兵被洗脑,以为自己在替家国荣耀而战,正穿铠带甲威风凛凛地商讨接下来的对策。
众人都忽略了远处的那个少年。
似乎除了容颜出奇地俊美外,也没什么别的特征。
跟大家一样,身着银色的轻铠,在月色下镀了层清辉。
少年怀中还抱着一个人。
青山融雾,才能造就如此清新绮丽的色调,穿在那人身上。
乌黑的长发在他头顶用木簪绾了个小巧的顶髻,其余如瀑布似的垂下,一直垂到木丰的膝盖。
他赤着足,清瘦白皙的赤脚一尘不染,全因为将他抱得平稳的少年。
木丰最恨他不谙世事的眼神。
傀儡就是傀儡,在血污将江水染红,残肢断臂随处可见的战场上,青衣桃襄依旧能睁着他那双圆溜溜的杏眼,好奇又新鲜地打量着周遭一切。
不过也罢。
木丰停在破损不堪的城墙下,一想到方才差点夺去桃襄性命,整个人就兴奋得浑身战栗。
“你马上就是他了。”木丰不禁心情大好,难得温柔地亲了亲傀儡的脸颊。
傀儡眨了眨眼睛:“你很开心吗?”
“我当然开心啊,”木丰道:“哥哥。”
“你好久没喊我哥哥了。”傀儡像孩童似的玩弄着自己发丝。
“因为你根本不是他,但你马上就是他了,我的好哥哥。”木丰呢喃着诡异的情话,眼神痴迷地盯着怀中人,仿佛要将他拆骨入腹再也不分开。
号角声再次吹响,仿佛狩猎者那血腥的盛宴即将开席。
木丰将他放在隐蔽处的石头上坐着,交代他“别乱跑”后便冲入了队伍。
*
现幸存者507人,还能勉强有战斗力的266人。
若光是他们几个逃走并不难,但他们不能舍弃任何一个人。
桃襄翻开枕头,将李春游寄给他的那五封信收在衣服胸口的夹层,最后看了眼他们不知道的第几个家,心脏隐隐作痛。
他们一路颠沛流离,好像从来没有个真正安稳的住处。
他呼出一口气,扔出火把,将房屋烧毁当做一道屏障。
他第一担心的是自己能不能活着看见李春游;
第二担心的是李春游那边情况如何。
包围他们正门的叛军皆是由仪自己的军队,那现在究竟是全由仪都叛乱了,还是只是他们这里被包围?
桃襄希望是后者,不想给李春游再添麻烦,他写信说局势快稳定下来了。
桃襄跃上头马,将发丝束成个高髻,几缕青丝坠下,随风飘扬。
一桶桶油水泼地,火势愈烈,号角悲鸣。
他们就像从火中冲出来的恶鬼,每个人皆是眼含愤怒,抱着必须生还的决心。
桃襄一扬马鞭,杀气腾腾。
“开——营——门!!!”
叛军没想到他们竟然会主动打开城门,一时间被这种自/杀似的战术防不胜防。
只见营内火光弥漫,勾勒出乌泱泱的影子,锋利的长剑淬着火,硬生生地将叛军阵营劈开一条道路。
“方才放箭雨的狗贼们!”赵将军边挥舞着手中的长戟边怒骂道:“你们杀的是自己国土上的同僚,混蛋!”
桃襄在最前方开路,后面紧跟着另一匹马,上面红豆与石娘同坐。
红豆隐忍着咬着下嘴唇,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淌下,却不忘一手护着腹部一手执缰绳,方便身后的石娘防御。
“跟紧我!”桃襄大喝一声,围过来的几人同时用长刀死死下压他的剑,妄想将桃襄扯下马。
但桃襄怎甘心死在这群无名之辈手里,眼中血丝弥漫,小腿紧夹着马身突然弃剑,趁众人平稳不稳时立马反手夺过一人长刀,向他们杀去。
桃襄身上也挂了不少彩,虎口的伤愈合了裂裂了愈合,如今漫出来的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一条袖子,高度紧绷的精神丝毫不敢放松。
还好天无绝人之路,叛军数量与他们旗鼓相当,且在这时军营的南门被突破,白桦军穿越军营杀了过来。
桃襄冲出突围后没有立马逃进森林,而是首先看着石娘护送红豆远去,再留下来,能杀一个是一个,能救一个是一个。
尽管他已经精疲力竭。
*
“你还好吗?”石娘忽然停下马。
红豆方才救了个摔下马的小女孩,五六岁大,如果不是红豆手疾眼快,这个小女孩就要死在战场了。
小女孩受了惊,只知道哭,什么话也不说。
红豆轻轻搂着她安抚,转头对石娘低声道:“她爹死在了箭雨下,她娘刚才被剑砍死。”
石娘抹了抹眼角,怒不可遏道:“一帮混蛋!”
红豆把她抱起来,眼眶凝出了泪水:“别哭了孩子,以后我收养你。”
她们算是第一批成功逃出来的,已经走到了森林深处,身后的战火声也渐渐弱去。
红豆走着走着,忽然脸色大变,攥着石娘袖子道:“等等!我、我好痛!”
同为女子且有成产经验的石娘立马察觉出红豆怎么回事,扶着她下马平躺在地上。
“我好痛,啊!石娘——好疼!”
石娘死死握着她的手,安慰道:“深呼吸,你先深呼吸,别怕!”
“啊啊!”红豆清秀的脸颊顿时狰狞,五官痛苦地挤在一起。上一秒还在哭嚎的小女孩被吓得闭了嘴,呆呆地看着痛不欲生的救命恩人。
红豆疼得脑子混乱口不择言,一个劲地喊安知。
石娘柳眉紧皱,唯一能做的就是给红豆身为过来人的指导。
但她已经预料到,从今晚打仗起一路颠簸,早产的婴儿生还几率很小。
“你咬着我衣服!”
云雾散去,月华从树叶间隙落下,静谧的林间好像想起了微弱的婴孩啼哭声,很小很小,甚至比不过秋虫悲鸣。
那个小女孩聪明利索,将身上的外衣脱下来给石娘包裹着那团小小的血肉。
“给我、看看……”红豆仿佛卸去了全身的力气,脸色苍白。
然而危机没结束,石娘惊目圆睁:“你流了好多血!”
如果不立马止血,红豆会死!
石娘心乱如麻,按理附近应该有草药,但这黑灯瞎火的她哪看得清?
正在她面临崩溃时,一只青袖子忽然出现在她视野。
温润的青年人递给她一把草药,赤着脚,脸颊微红还冒着汗,上气不接下气道:“我方才就猜你们会用到止血草药,去摘了一些,你们快用!”
“桃襄,你真他娘的靠谱啊!”石娘热泪盈眶。
“诶等等,你过来给我讲一下,我分不清哪个……”
“离她们远点!”
忽然,众人身后传来一声怒吼。
看清来者是谁后,就连小女孩眼睛都直了。
“你、我草,怎么回事儿?”石娘目瞪口呆。
桃襄狼狈不堪,身上处处挂彩,左肩膀上的铠甲还插着根箭矢。
他凶恶地拔剑指着青衣人,一字一顿:“离她们远点!”
青衣傀儡不卑不亢,反倒淡定道:“我会分辨草药,这位姑娘为她上药,你就不要捣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之对口相声
(出场,掌声雷动)
桃襄:大家好。
青衣桃襄:大家好。
桃襄:诶今儿咱哥俩给大家说段相声儿。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桃襄。
青衣桃襄:这不巧了嘛,我也叫桃襄。
桃襄:不行,为了让听众区别咱们,你不能跟我叫一样的。
青衣桃襄:呦呵可真霸道,那您说我应该叫什么?
桃襄:这样吧,反正你每次出场都穿青衣服,不如叫——
青衣桃襄:青桃儿?
桃襄:叫青蛇吧。
(观众:哈哈哈哈哈)
青衣桃襄:别带坏小朋友哈,我要是青蛇你就是白蛇,那许仙就是……
(李姓观众高喊:我!)
桃襄:许仙就是人。
青衣桃襄:诶呦喂您这个冷笑话真冻人。
(观众倒喝彩:吁——)
桃襄:大家知道吗,青蛇,呸,青桃他有个爱好,唱歌。
青衣桃襄:嗐,确实,人都有点小爱好。
桃襄:上次我对象儿快死了,这狼心狗肺的货不但见死不救,还给我对象唱“睡吧睡吧我的宝贝”,可气不?
(木丰笑疯)
青衣桃襄:这不让他走得更安详嘛。
桃襄:那大家猜一猜,我兄弟青桃最喜欢唱什么歌?猜对有奖啊!奖励旺财狗毛一搓。
(观众1:摇篮曲?)
桃襄:不是。
(观众2:最炫民族风?)
青桃:在学。
(红豆:本草纲目!)
桃襄/青衣桃襄:震惊了我的姐,您猜对了嘿!您能说说理由不?
红豆:他这么熟悉草药,肯定是《本草纲目》啊。
众人齐声道:原来如此!作者好烂的包袱!
(演出在《本草纲目》的伴奏中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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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在这个点更新了吧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