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块儿色泽晶润的石头。

  桃襄将它放在手心里摩挲,心中默念着:“鸡肉卷鸡肉卷鸡肉卷……”

  但是很遗憾,它还是石头。

  桃襄放弃了,扔掉石头仰面摊在稻草床上闭目养神,又睁眼。

  他这个角度看去,刚好可以瞅见窗台上的小野花,那天被他连土挖出,摆在这里做装饰。

  不知道是不是一只狼让李家老人吃高兴了的原因,目前还没人来柴房找他麻烦。虽说这不是那李二伯的性格,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来找麻烦更好。

  昨天他刚带李春游体验人间极乐,今天天刚亮人家就兴高采烈地去工地上做工了,美名曰“从今天开始他就是有牵挂的人了,要多赚馒头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桃襄不想再胖了,于是一脚把傻狗踹下床去,自己翻个身又睡了。

  于是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桃襄醒后依旧躺着赖床,开始思考些正事。

  这次穿书来得匆忙,什么都没带,幸好最重要的棕皮书没落下,正在他随身杂物间放着呢。

  棕皮书上的内容已经被“国家大事记”一样的文字取代,工工整整的小楷写着由仪国哪年打仗赢了哪年打仗输了哪年有王室想篡位……

  这些暂时搁在一边。

  让桃襄百思不得其解的,还是木丰写的回忆录。

  木丰能控制棕皮书,这不让人惊讶,毕竟也是活了400多次的人了,知道有穿书局的存在也很正常。

  奇怪的是上面写的内容。

  上面的内容既是木丰的过往,也确实是李春游的曾经,这点毋庸置疑。

  令桃襄好奇的,是回忆录上的那个吻。

  那个诡异的吻是二人羁绊的开始,如果他不曾亲上少年的唇瓣,那二人的生命线可能也不会缠绕交织。

  但问题是,桃襄现在是有完整记忆的人,他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搜索遍了记忆库,也从来没有这个记忆。

  首先,他不会对第一次见面的书中NPC有亲密举动;

  其次,桃襄以项上人头保证,自己真的没做过这些举动。

  伴随而来的细思极恐,还有不少。

  例如上一世在年丰村,木丰逼着自己读他新写的回忆录。

  当时桃襄哪有闲心深度思考,满脑子的注意力都在昏迷的李春游身上,回忆录也是囫囵吞枣,只知道大概的内容——就是他被村民挖眼然后李春游带着他逃跑。

  内容过于血/腥,所以很难忘怀。

  但成难忘怀的,则是一些小细节。

  例如,木丰以第一人称写桃襄“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在和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说话”。

  桃襄坐起身,眼睛怔怔地望着窗台上的野花。

  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莫不是石娘?

  那就更离奇了,当时的自己怎么会跟石娘有交集,他当时还不知道石娘是正常人吧?

  桃襄越想越怪异,翻身下床,用石头在地上画了两道平行的横线。

  上面的这条长,下面的这条短,相互平行。

  长的,代表李春游和木丰的记忆;

  短的,代表桃襄自己的记忆。

  在同一时空下发生的事情,桃襄的记忆却比李春游或是木丰的记忆要缺斤少两。

  而残缺的,全都是回忆录上“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的举动。

  桃襄不禁背后发凉。

  其实他一直觉得,比起管这些叫“残缺的记忆”,不如叫“未发生的记忆”。

  要不然整个记忆库在手,谁会闲得无聊故意抹去一星半点呢?

  他相信boss不会这么无聊,冒险将记忆偷来的小遥更不会这样做,而且桃襄也丝毫未觉得哪里残缺。

  所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阿嚏!”

  屋中不知道哪飘来个柳絮,刚好搔得桃襄鼻尖痒痒,打了个喷嚏。

  发呆间就到了晌午,他隐约记得李春游临走前没带饭,便用铁皮水壶装了些肉汤去看他。

  当桃襄再次走在丰年村的小路上时,心底复杂的情绪奔腾而出。

  与他擦肩而过的村民,或许只是正常地瞟他一眼,但桃襄很难不联想到他们血淋淋的眼眶,和木丰给予他们惨绝人寰的酷刑。

  桃襄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

  王工的工地不在村子里面,走出村大概要个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

  还是多少次轻车熟路的回忆,李春游果然在此。

  少年咬牙扛着一袋袋砂砾,晶莹的汗珠从他额前的碎发滴下,胸膛前那块儿皮肤似涂了蜜一样油亮。

  晌午正是热的时候,来上工的壮丁们都赤着上身大汗淋漓,唯有李春游只是把袖子撸了起来。

  因为桃襄知道,他背后昨天被自己挠得一道红一道紫,肩膀上还有个深深的牙印儿。

  李春游没看见他,正专心致志地干活儿。

  桃襄便也没上前打扰,拎着肉汤站在树下的阴影中,耐心等候。

  他眯了眯眼,见王工还是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贼眉鼠眼的模样令人不适。

  其实书中的NPC,没有规定谁必须死谁必须活,只不过是谁活下去的概率大一点。

  就比如在丰年村的五十次记忆,其中有45次王工都是必死无疑,因为这厮实在是太招人恨了,也算自己作死。

  桃襄瞥了眼别处,忽然想到现在是不是对应上一辈子的时间线。

  那时自己以小土狗的体型跑来找李春游,结果被一个富人的女儿说了句“好可爱”,就被王工捉去要谄媚地献给富人女儿,也是李春游动了杀心的开始。

  那现在……

  果然在不远处,站着个雍容华贵的富人和亭亭玉立的少女。

  桃襄隐约记得这个少女心肠不错,在上辈子王工欺负李春游时,她是第一个冲上去制止的。而且人家只是夸了句小土狗“可爱”,并没有抢走小土狗的意思。

  她大概是桃襄来这本书后见到的第一个好人。

  富人在跟少女聊些什么,忽地少女一跺脚,生气地背过身去不搭理她爹,柳条似的细眉蹙在一起。

  桃襄打了个哈欠,却听见飘到耳旁的一句话:“我和安知在军营挺好的,你们别再劝我回来了!”

  一瞬间,桃襄如同雷击中,刚有些惺忪的双眼蓦然睁大,朝着少女不可置信地望去。

  少女好一派标准的大家闺秀打扮,长裙垂膝,唇红齿白,睫毛卷曲。

  可细细看去,那眉宇间的英气,倔强的样子以及酷似男儿的站姿——不是红豆还能有谁!

  桃襄一瞬间不知道该说啥,自己竟然早就见过红豆。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他只见过红豆女扮男装的少年郎模样,现在看到个亭亭玉立的富家小姐,正常人都不会将她们联系在一起。

  而且前世桃襄从没听到过这个对话,因为一般在这时候,小土狗就要跳出来扰局了。

  是红豆!

  桃襄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这次一定不能让她再被安知的虚荣心害死!

  “哎呀闺女你就听爹的,别去——”

  “那个,你们好。”

  少女和富人被突然冒出来的青年吓了一跳。

  桃襄扫过红豆的面容,清秀可人,睫毛似蝴蝶翅膀扑朔,比在军营里故意装灰头土脸的男人不知道好看了多少倍。

  虽不至于倾国倾城,但这样的样貌已经足矣让追求她的男子组成蹴鞠队。

  “我觉得你应该听你爹的。”桃襄单刀直入,语气诚恳。

  红豆:“……”

  富人:“……”

  红豆被莫名被这个奇怪的人反驳,自然不满道:“你是谁啊,了解什么前因后果,凭什么这样说?”

  桃襄也怪自己太过唐突,但此刻见富人给了自己一个鼓舞的目光,他眼前的红豆似乎又变成了那个死不瞑目的牺牲品。

  桃襄顿了顿,道:“如果他死了,你会给他守三年的寡吗?”

  “废话,要是他不在了我终生都不会再嫁……诶等等,你你你怎么知道我的事!”

  少女惊慌失措地看着桃襄,美目对上了青年那双携着哀愁的眸子。

  “你到底是谁啊!”

  “我是谁不重要,”桃襄苦笑了一声:“如果我告诉你,假如你有一天死了,他还没过三年的守孝期限,就转身另娶了高官家的小姐。你还会觉得这种人值得吗?”

  红豆愣了,狐疑道:“你怎么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你是谁啊,我们是不是见过面?”

  桃襄深吸了一口气,不断告诉自己不存在注定哪个NPC必须死的规律。

  虽然在他所有的记忆里,红豆从来没有生还过。

  清风吹过,少女的粉色裙摆宛如荷花似的摇曳,柔软的布料勾勒着纤细的腰身。

  红豆的皮肤明显没有大家闺秀的细腻,证明她已经随安知去军营了一段时间。

  时间好像静止了般,直到身后做工的人渐渐解散,李春游望到了桃襄,喊了他一声。

  桃襄缄默片刻道:“那你回去给他带句话,说胡虎有问题,你也别跟胡虎独处。”

  说罢,桃襄就要转头离开。

  “等一下!”红豆开口叫住了他。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好像没有恶意。”红豆露出个难为情的微笑:“还是谢谢你。”

  ——小狗狗好可爱!

  ——我剩下的馒头,带给你吃。

  ——哥夫,你人真好!

  ——对不起,再见了……

  桃襄攥了攥拳,扯出个眼圈滚烫的微笑:“我希望你,长命百岁。”

  作者有话要说:

  红豆:就你小子天天蹭我热度是吧?

  某风(战战兢兢)

  今天还有一更写完就发哇咔咔!!!以后更新还是晚上九点算了,凌晨实在是太阴间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