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今小雪,浓色漫园春……请进。”

  门外人的到来,到真让安知有些惊讶。

  “安掌书记……不,”桃襄颔额,微微笑道:“安丞相,好久不见。”

  安知放下书卷,嘴角扯起一个勉强的微笑:“当真是……好久不见。”

  这个秋天仿佛怎么过都过不完。

  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但白桦的天气确实稀奇,每每下完秋雨后,必定要来一场当空烈日,太阳毒辣得恨不得要将地给晒裂口,时间定格在了秋老虎。

  “这儿的丫鬟都心灵手巧,用这种草煮水喝,味道也清凉。”安知提着袖子,给桃襄斟了杯茶。

  桃襄抬眼,虽说“好久不见”,其实时间都没超过一年。

  但在这几个月中,安知可谓发生了天翻复地的变化,最直观的变化便是容貌好像衰老得很快,额头眼角的细纹都冒出来,两鬓也有些银丝,眼眶下黑眼圈明显。比起军营中那个优柔寡断却憨厚诚实的掌书记,安丞相仿佛变了个人一般,沉郁阴鸷。

  桃襄喝了一口,竟然是薄荷煮水。

  “李将军呢?”

  桃襄无奈道:“我没让他过来,想必他一过来,这嘴里就没什么好话。”

  安知笑道:“确实如此”

  两人就对坐在案几两侧,默默地望着茶具中清透的薄荷凉茶,谁也不说话。

  桃襄本是想来瞥两眼,这人没有红豆过得好不好,现在看来安知过得确实不怎么快活。

  谈国事吧,桃襄不知道以什么立场说话;

  聊使团吧,李春游也说得差不多了;

  叙旧呢,难免会戳到他的伤心处。

  这下桃襄无比同情那群过年拉着小孩问成绩问作业的亲戚了,因为确实没啥好聊的。

  他想找借口溜了。

  “桃兄弟。”安知忽地这样喊他。

  桃襄对上了他那双疲惫发肿的双眼,安知似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平静地道了出来:“我要成亲了。”

  “咚!”

  茶杯砸在案几上,薄荷茶洒了一桌子。

  “你再说一遍?”桃襄声音森寒。

  安知好似早就设想过他会生气,反而释然道:“之前朝上的一个老丞相,将他孙女介绍给我,我们挺合适,娶了老丞相的孙女,等于说又拉拢了一方势力。”

  “红豆尸骨未寒,”桃襄浑身血液往头上冲,极力克制好好讲话:“你至少、至少服过一年齐衰期!”

  【注释一】

  “我与红豆并没有婚约在身,也没有拜过天地。”安知惨然一笑,眼神空洞洞的:“是,我是对不起她。”

  “可我又能怎么办?”安知情绪忽然爆发,双手攥拳眼球布满血丝,像自言自语一般说服自己:“她死了,可是我还要活下去!我对不起她,从她走后,我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我有时候恨不得下去陪她,但我不能这么做。”

  年过而立的中年男人将沧桑的脸埋在掌心中,呜咽哭泣:“我还想好好地活下去……”

  桃襄太阳穴直跳,他深吸一口气:“别摆出这幅你是受害者的样子。”

  他冷笑一声,起身居高临下地睥睨安知,一字一顿:“红豆是为谁的虚荣死的?别说这几个月你没睡好,就算你接下来的余生都无法安睡,也是你应得的报应!”

  安知停止了哭泣,挪开手掌,表情呆滞地消化着桃襄说的话。

  桃襄也懒得管他有没有听进去,便直径拂袖而去,刚好撞在李春游的怀里。

  李春游目光阴森:“他方才是不是吼你了?”

  “没有,”桃襄叹了口气:“我们走吧。”

  “其实红豆之前跟我说过,他们并不算成亲。”桃襄慢下脚步,同李春游并肩走到河边的垂柳下,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道:“他们曾是邻居,两小无猜暗生情愫,红豆便不顾千难险阻,女扮男装跟着安知来了军营。”

  李春游靠在树干上,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眯了眯眼:“眼光不行。”

  桃襄心下一阵酸涩,他不否认安知是爱着红豆的,但他太过胆小懦弱,最终害死了自己的心上人。

  “不像我,对你的爱矢志不渝。”李春游坏笑着抱了上去。

  “你怎么越来越油腻了。”桃襄颇为嫌弃。

  李春游要求生硬,他必须跟自己住一处。桃襄也推脱不掉,这些天便先随了李春游的意,剩下的事儿以后再慢慢解决。

  “今天下午我要去找石娘,天黑前回去。”桃襄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

  “你怎么又去找这女的。”李春游顿时黑脸。

  “我帮她拿布匹,她少了跑腿费没给我。”桃襄摸了摸青年的头顶以示安慰:“好啦好啦,我很快就回来。使团下午不是也有事情嘛,你快跟着去吧,少给别人落下话柄。”

  李春游嗤笑一声:“谁敢在背后说些胡言乱语,我保准把他揍成猪头。”

  虽然话是这么说,李春游还是有正常脑子思维的。若在新帝面前告状的人多了,他这个来之不易的将军还当不当了。

  “行了,晚上见。”

  刚告别完,桃襄就感到手腕一震,是随身空间里的棕皮书发生了异常。

  果不其然,停滞了好久的内容,终于更新了。

  我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可能是假的。

  这种随处可见的石子,竟然能在他手上变成食物。

  “喂,看傻了?”桃襄嘲笑我,把馒头在我鼻子下面晃来晃去。

  我猛地抓住他手腕,盯着他,嘴唇上下碰碰却不知道说什么。

  可能是我的目光太过吓人,桃襄瘪着嘴把手腕挣脱出来:“我不是跟你说过嘛,我有‘超能力’,哦不对,你们不知道‘超能力’什么意思。反正记住我是来救你们的就行了!”

  “这个馒头,是真的吗?”我声音沙哑道。

  “不信你尝尝呗。”他狡黠地眨眨眼。

  我沉默片刻,反而起身径直走开,留下满脸茫然的桃襄。

  本来“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这种想法已经让我够自卑了,现在这种恐惧又慢慢吞噬着我的心脏。

  如果先前我没喜欢上他,他爱咋咋地吧。

  但关键是现在……

  我吞了吞口水,望着灰扑扑的天空,惶惶不可终日。

  我和他的差距越来越大,我心中也有更强烈的愿望。

  我要弄清他来自哪里,而我又处在什么样的世界中。

  空江的水位越来越低。

  之前还能没过脚面,现在已经干涸得只剩下石头和鱼骨了。

  我胡乱地把头发扎成个马尾,在惨红的夕阳下扛着锄头踱步。

  桃襄上次说“这还不是最艰难的时候。”

  我不知道“最艰难的时候”是指什么样子,比如私塾再也没学生去上课、我爹如愿以偿地把桃襄赶走后发现家里还是吃不起饭、同村有家人因为粮食短缺卖了个孩子,亦或者是从隔壁村传来的消息——饥民们把当官的吃了。

  我耸了耸肩,现在连杂草都除不到。

  桃襄倒是心大,被赶走后美滋滋地找了个山洞住进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倒是生活得挺有规律。

  我在满是藤蔓的山洞前驻足,用锄头在门口的大石头上砸了三下,这是我们的暗号。

  三下后,没人理我。

  我耐着性子,又砸了三下。

  还是没人理我。

  就在我更准备砸三下时,从我脑海里冒出个不好的念头——桃襄不会出事了吧?

  他这么好骗,不会是——

  “桃襄!”我朝里面猛吼了一声,扛着锄头就冲了进去,却不料被一面有弹性的墙给挡了回来。

  “啊?有人叫我?”他的声音似遥远处飘来。

  可来不及了,我眼睁睁地用死鱼眼看着这面“墙”倒下,叮铃咣当把我埋了进去。

  “哎呀,抱歉抱歉!”桃襄讪笑着把懵然的我挖出来,我这才回过神,这面“墙”都是由一堆儿稀奇古怪的东西构成。

  “吧唧!”

  一个颜色风/骚长方体洒了我一脸,白色的香甜液体顺着我头发滴滴哒哒。

  长方体上画着个身材火爆的女人嬉皮笑脸,我依稀能辨别出上面写的字——“椰汁,我从小喝到大!”

  “对不起,我真没料到这玩意儿包装破了。”桃襄一边憋笑一边用布条蘸清水擦拭着我的脸。

  我知道我的脸已经黑成锅底了。

  “我是准备变出很多馒头和包子的,可摸石头的时候走了神儿,就变出来了很多零食。”他刺啦撕开一袋黄色包装,态度诚恳道:“薯片,你尝尝?”

  “我不吃!”我气道。

  桃襄爽朗道:“不喜欢吃薯片没关系,我这里还有烤鸭和自热火锅,喔没记错的话应该还有辣条和矮子馅饼,你想吃啥?”

  我:“……”

  这人完全没有理解我生气的重点好吗?!

  算了,头发也擦干了,我也就不跟他计较。

  我说:“你变出这么多吃的作甚?”

  桃襄不假思索:“分给大家啊,现在已经到了最艰难的时候了。听说北村死了个人,如果再不发放粮食的话,恐怕后面死的人更多。”

  “那你怎么解释这些凭空而来的粮食?”

  “这用什么解释?”桃襄疑惑道:“我说我是救世主下凡不就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桃子:椰汁我从小喝到大!

  老李:桃汁我从小喝到大!

  桃:???

  【注释一】:指古代丈夫为死去的妻子守孝一年,来自百度。

  七月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