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云密布。

  拂面而来的江风染上了鲜血和尘沙的味道。

  此战大捷,由仪利用熟悉的地势偷袭,将白桦布阵冲散,白桦一时间措手不及,伤亡惨重。

  赵将军带队第一个归来,方将军其次。

  桃襄见营中有将了,便立刻跃马冲去战场寻找安知的身影。

  无名的愤怒与悲切在桃襄胸口蔓延,他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苔,铁锈味充斥着整个口腔。

  红豆……

  现在还不是悲伤之时,他逼着自己集中注意力,在混乱中搜寻安知的身影。

  刀剑无情,几把明晃晃的长戟对准着读书人单薄的长衫。安知骑着马乱窜,宛如失了心智般大喊大叫着红豆的名字。

  桃襄太阳穴一跳,及时拔剑上去替安知抗下了一击。

  “红豆已经被救回营帐了,你快回去!”桃襄单手持剑大喝道。

  安知被吼清醒了,才恍然发觉自己手无寸铁乱闯战场的行径是多么愚蠢,在桃襄的掩护下拼了命地向回跑。

  “锵!”

  手腕扭转,手上长剑寒光乍现,凌冽的杀意似无形的防护罩般保护着他。

  桃襄身上的伤并未完全好,现在猛地出力,虎口生疼。

  好在在他的拖延之下安知已经脱离危险圈,战争达到尾声。

  “驾!”

  马上男子衣袂翩飞,染上血花似红梅盛放。

  就在桃襄准备全身而退时,余光无意扫视到斜后方那个熟悉的身影。

  李春游说得没错,这次的确是来一雪前耻了。

  积攒的戾气在此刻如瀑布般发泄,似杀·戮机器般不知疲倦,所经之处血肉横飞,眸子上被笼罩了一层阴霾。

  他掌上的长剑与他仿佛已经融为一体,战栗的快感爬上了李春游的脸颊,桃襄背后猛地森寒,眼睛竟然出现了几秒钟的幻觉:残阳之下尸堆成山,竟全是出自于这个少年之手。

  “春游!”桃襄一个激灵,急呼:“不可恋战!”

  在战场上桃襄的声音不算很大,但李春游就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他在喊自己,恍若梦醒般停住了手。

  李春游的马匹早就不见,或许是死在了战场上。

  桃襄策马奔去,望着满身血污还在发怔的少年喊道:“上马!”

  “我想让他们都去死……”李春游瞳孔涣散。

  “什么?”桃襄眉心一蹙。

  “来了!”

  正当李春游还剑入鞘时,他仿佛有着心灵感应般向后雷霆出剑,剑锋已经陷入一人的盔甲。

  那人头盔下露着半张苍白的脸,嘴角溢出两道黑红粘稠的血液,一嘴银牙紧紧咬着,闷吭一声。

  正是这一声让桃襄立刻准确地猜出,来者是木丰。

  “别杀他。”桃襄用剑鞘抵住李春游的剑锋,不忍道:“今天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收手吧。”

  “呵。”李春游冷笑一声,继而还剑入鞘跨上马,脏兮兮的双手握着桃襄的腰身。

  桃襄瞥了一眼狼狈的木丰,低声道了句:“我们扯平了。”

  马蹄疾驰,沙土飞扬。

  不知为何,木丰每次都能精准无误地缠上李春游,且杀意是那么浓厚。

  “为何不让我杀了他?”腰身上的双手蓦然收紧,耳畔传来李春游沙哑的嗓音。

  桃襄将“你两长得一样”的原因咽了下去,选择了沉默,加快策马速度。

  李春游见没有回应,也罢了,将头低下来靠在了桃襄的肩膀上。

  若他二人有一个在这时回头,便能看到方才留了一命的木丰,眼神如毒钩子般死死盯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以及窄腰上的那双脏手。

  “你们可算回来了!”赵将军格外狗腿子得迎上来,掩盖不住地喜悦兴奋:“妈的,看白桦狗吃了这一通教训!打得真爽!”

  营门重新关闭,巡逻加强,桃襄简单交代下了情况便急问道:“安知呢?”

  “报告桃将军,”一个士兵嗫嚅开口:“掌书记他……状态不是很好,你们快去看看吧。”

  桃襄心中一沉,拉着李春游和两位将军进了医帐中。

  恰好,军医端着一盆盆血水迎面走出来,看到众人后立马行礼。

  “别整这些有的没的了,”赵将军粗声道:“那个小兵情况怎么样?”

  军医沉重道:“已经去了。”

  夜色如黑幕般笼罩着大地。

  “啊?”赵将军噎道:“那个叫红豆的小兵,死了?”

  “什么叫小兵,人家是战士!”方将军用手肘击了他一下。

  尽管已经猜到这个结果,但桃襄依旧难以自制地拳头颤抖,眼前一片晕眩。

  “脖颈上的伤口太深,人在马上就断了气。”军医深深地鞠了一躬。

  她不是真实的人,只是个小说角色……

  “小狗,你好胖,我好喜欢你!”

  她只是个小说NPC……

  “哥夫,你这么温柔的人以后一定会幸福!”

  她只是个……

  “桃襄。”李春游哑声唤了一句,温暖的大手揽住了他的肩膀。

  桃襄惊慌失措间撞上了那双已经恢复黑白分明的瞳孔,心中酸楚浇灌。

  李春游抬手,指腹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就这样慢慢为他揩去脸上的泪水。

  “我没事…诶,我哭了?”桃襄不可思议,在脸上胡乱擦着。

  我为什么会哭?

  现在除了酸楚外桃襄心中有注入了另一种情绪,名为惊恐。

  然而没等他细细感受,就听“刺啦”一声,帘帐被猛然撕开。

  帐中的榻上安置着红豆的尸身,面上已经被覆着白布。

  安知眼球充血,嘴唇上被自己咬得血肉外翻:“是谁?”

  “是谁,脖子上的伤?”

  他说话语无伦次,但大家都知道他是在问谁割了红豆那一刀。

  “胡虎。”李春游淡然道,仿佛只是在讲一件饭后谈资:“但胡虎已被乱箭射死,而且尸体被马蹄踏成了肉泥,也算报仇了。”

  安知从喉咙里发出两声不似人类的声音,眼眶青黑,深深陷下去。明明一天时间不到,就仿佛迅速苍老了二十岁。

  “请掌书记节哀!”赵、方将军异口同声道。

  很显然,他们并不悲伤,只是为了讨好安知故意说的。

  安知身形不稳,踉跄了一下,松散的发带脱落,几根银丝与乌发混在一起,挡住了他枯槁似的面容。

  “你也没有什么好悲伤的,这也是你自己做的决定。”

  安知闻声,僵硬地抬头。

  桃襄憋回了眼泪,声如寒窟,一字一顿道:“别忘了,我那天对你说的话,这就是你要自己承担的后果。”

  说罢,他深吸了口气,转身离去。

  这期间李春游始终揽着他的肩膀,桃襄也把大半个身体借力与他。

  离去时,他们终于听到了安知撕心裂肺的哭声,悲恸天地。

  是夜。

  李春游烧好了热水,一盆一盆地倒进木桶中。

  罢了他燃起油灯,赤着上半身小心翼翼地单膝跪在桃襄面前,柔声道:“怎么不开灯,多黑啊。”

  桃襄坐在床边出神,眼角和鼻尖都是红红的,脸上还挂着泪痕,一脸呆滞。

  “去洗个澡好不好?”

  李春游上手给他脱下了靴子,这时桃襄才反应过来,缩脚羞道:“我、我自己来…要不你先洗?”

  说了他才发现白说,因为李春游明显是洗过澡了,身上干干净净,反观自己脏兮兮的,人家还不嫌弃地去帮他解衣袍。

  “我方才在江里洗过了。”少年披着鸦黑的长发,垂眸专心致志地给他一层一层扒光。

  罢了,给他公主抱在胸前,继而才放进浴桶中。

  直到周身被温暖的水包围,桃襄才像解冻了般,扒在浴桶边缘无措且慌张地喊了一声:“春游?”

  李春游停住了拿皂荚的动作,在淡淡的橘色火光下温柔地注视着他。

  桃襄眼圈瞬间红了,抬手搂着少年的脖颈,将湿漉漉的脸颊埋进他的肩膀,像无助的小兽般。

  “我害怕…我好害怕、怕你或者我,就像红豆那样死了。”

  泪水溢出眼眶,桃襄大脑一片混乱,口不择言,想到什么说什么:“我不想你死,我也不想死…我好恨安知,是他害死了红豆。但我也怕自己做了错误的决定害死你,我好怕……”

  “我好怕,失去你。”

  桃襄抱着李春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为红豆哀悼,还是害怕成为下一个死去的人。

  如果死去,自己就会回到穿书局。

  那李春游呢?是进入下一个轮回还是就此消失?

  那时候自己的记忆还在吗,日记本肯定会被搜罗出来销毁。

  当什么都不记得时,这才是真正的死亡。

  “别怕,我不会离开你,你也不会离开我。”

  李春游欲言又止,眸光随着飘摇的灯火闪烁。

  他们在逆天改命,改的是自己的命。

  “红豆她可能是注定要离开的。”

  “嗯?”桃襄抬起眼看他,脸上出现一丝迷茫。

  李春游眼神渐渐没了焦距,仿佛在回忆很久远的事情,手掌还在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桃襄光洁的后背。

  “如果我说,被破营的敌军侮辱致死。那红豆这样走的方式,是不是还算得上比较好的?”

  桃襄倏然懂了,他险些忘了李春游还带着重生的记忆。

  虽然二者的结局都是走向死亡,但确实,这种方式算得上体面。

  但电光火石间,脑海中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了他的思忖。

  接通后,是小遥火急火燎的声音:“喂喂喂!小桃子,重大消息啊啊啊!这本烂坑诡书出现关于主角的信息了!”

  “凭空多了十几页第一人称的自叙,地点在白桦,上面写满了……好饿好饿我真的好饿?!”

  作者有话要说:

  稍稍剧透一点点:红豆妹子不会就这么消失的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