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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分钟后, 房间里终于传来了崩溃大哭的声音。
柳霜慌里慌张的进来,在看见王小清砸到床头上的手腕上纱布崩开、露出的那条血肉模糊的手臂的时候,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小清!你怎么了!”
周围的同学们也不知道为什么王小清忽然发疯了一样, 还在用床头上的无目的的砸着人。
女孩子们尖叫了一声, 往门外躲去。只有柳霜逆流而上,和众人背道而驰, 去看她的儿子。
柳霜用身体挡住了身后的老师和同学们,轻声细语地安抚:“小清怎么了?没事, 妈妈在呢。”
在视线阻隔的那一瞬间, 王小清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瞬间安静下来。
他闭上眼, 就像刚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十分钟后, 王小清重新陷入了熟睡之中,房间归于宁静。
所有人对刚才发生的事情都心有余悸, 低声交谈着:“王小清怎么变成这样了……”
“对啊……好凶。”
柳霜自然也听到了这些话,有些伤感, 但还是对着他们摇了摇头:“林老师,感谢你今天带着各位同学们来看望小清。但他……最近好像情况还是不怎么好, 暂时不能接受外来的刺激……”
林波很善解人意,那双眼睛流露出伤感和无奈的神色:“小清妈妈, 辛苦你了。”
他又和柳霜寒暄几句,语句之中满满是对母子俩悲惨遭遇的怜惜。
桑澈附在谢兰因身边, 小声耳语道:“小谢哥哥, 王小清到底怎么了呀?”
谢兰因抿着唇,许久才摇了摇头:“澈澈, 他遭遇了很不好的事情。”
他转过头,看着桑澈似懂非懂的神色, 轻轻的摸了摸他的脸:“没关系,澈澈,正义会到来的。”
*
周六去王小清家看望的经历五一加深了谢兰因对于那件事情的猜测。
上辈子,他也曾经遭遇过这样的骚扰和强迫,但那个时候他已经是成年人了,即使病骨沉疴,但仍然保有成年人的力气,奋力反抗。
但王小清不是,他仍然是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孩子,没有能力去抵挡住这些似真似假的甜言蜜语和诱哄欺骗。
谢兰因抿着唇,更加严谨的看守好身边的桑澈,企图用自己的羽翼保护好桑澈,不让他受到任何外来的伤害。
桑澈很乖巧,对于谢兰因有些奇怪的举动也并没有说什么:“小谢哥哥,我们要一直这样吗?”
他在青山中学的大部分时间其实很开心,每天都和他的小谢哥哥在一起,虽然说两人现在不是住在一起,但他们还是能时不时住在某一边的家里。
这让桑澈最大限度地回到了以前他和谢兰因还在一间房间里共同生活的那些日子。
只不过……现在的生活好像哪里都危机四伏。
小谢哥哥看他看得很紧,不让他和除了班上的同学以外的任何人交流。
可是初中还刚刚开始了一个月,难道他们要一直这样下去吗?
谢兰因也意识到了他在说什么,他握着笔,像是在隐忍着一些不能让别人知晓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他才松开了笔:“澈澈。”
谢兰因抬起眼,神色很柔和,那双总是幽深黑暗的眼眸湿润:“我们肯定不会一直这样的,但是最近这段时间,我们必须好好保护自己。”
这段时间,谢兰因在夜晚总是做噩梦。
不再是上辈子的火烧或是窒息,抑或是站在人群之中,面对着所有人尴尬的眼神。
这样的场景在他脑海之中呈现出的景象已经很是模糊,或许有一天,终将不再重现。
取而代之的,是桑澈满是泪痕的脸。
对他来说,这样的场景,胜过一万个上辈子噩梦般的经历,更能让他由衷感到胆寒。
桑澈很乖巧的应了一声,抬起那双亮莹莹的眼睛:“好。”
“相信小谢哥哥!”
*
星期三下午,有两节连堂的体育课。
近日天气不好,总是连日炎热,大有超过夏天最高气温的态势。
这种天气,只是站在外面一会儿,就会汗流浃背。
桑澈怕热,没有去上体育课,在林荫处站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谢兰因没来。上个礼拜,体育老师在挑选十月份参加秋季运动会的人选,腰细腿长、一看就很有跑步优势的谢兰因顺理成章地被选中了。
这么热的天,他们还要做体能训练。桑澈本来说要等他的,可是谢兰因觉得天气太热了,让桑澈先回去。
同行的还有曾凌凌。
上次她被桑澈拒绝之后,好像也没多么伤心,缓了好几天,就和以前一样好了。
她看着桑澈一边走一边往回望,笑他:“澈澈怎么这么喜欢你的小谢哥哥,就两节课而已啦,没什么问题的。”
桑澈有些脸红,小声道:“我只是觉得好热,这种天气训练真的不会中暑吗?”
曾凌凌想了想:“应该不会吧?谢兰因看上去身体很好,肯定不会的!”
两人走着走着,刚走到教学楼下,就有别的班的同学叫住了他们:“桑澈!”
桑澈回过头,看见那张陌生的脸孔,有些呆愣——
在印象之中,他并没有见过这位同学。
那个同学见状,主动解释道:“哦哦,我是林老师叫来的,他说谢兰因好像出什么事儿了,让你去办公室看看。”
桑澈愣了愣:“谢兰因?你确定吗,可是他刚刚还在跑步啊……”
曾凌凌举手,也很着急:“我也要去!”
那个同学瞥了曾凌凌一眼:“不行,林老师说了,只能桑澈一个人去。”
桑澈犹豫了一下,问道:“真的吗?”
外班同学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真的啊,你快去吧,别让林老师等得生气了!”
桑澈刚刚是在犹豫,因为谢兰因曾经说过,不能让他和别的陌生人走。
但是……这个人说的是小谢哥哥出事了。
万一真的呢?
桑澈思忖一会儿,对着外班同学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他在离开之前,转过头对一脸呆滞的曾凌凌道:“凌凌,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曾凌凌抬眼看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
“你等会儿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帮我去操场看看吗?”桑澈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帮我找个人,好不好?”
*
五分钟后,桑澈站在了六楼办公室门口。
他有些惧怕,但对谢兰因的关心还是胜过了这种情绪,轻轻的敲了敲门,小声道:“老师?”
里面的人似乎早就等着他,很快打开门,露出林波那张总是微笑着的、白胖的脸:“小桑来啦。”
今天的林波仍然微笑着,侧身把桑澈让进了办公室里。他脸上笑眯眯的,锐利的眼神从镜片下投射过去,落在桑澈白皙的脸上,凶狠得像是要刮下一层皮肉来:“怎么来这么晚呀?”
桑澈丝毫没有想要和他闲聊拉家常的欲望,转过头,环视整个不大的办公室,却没有在任何地方发现谢兰因的身影。
他皱起眉,还是有些惧怕:“林老师,小谢哥哥呢?”
“哇。”林波被他质问着,却没有什么生气的意思,笑了笑,“看来小桑同学和谢兰因关系真的很亲密呢,你们要是这样的话,老师可就要吃醋了哦。”
桑澈下意识背过身,想要离开,却被一只大手扯住了袖子——
“砰”的一声,桑澈被甩到了办公桌上,胸口的骨头抵在硬质桌面上,泛起一阵绵长而尖锐的疼痛。
他控制不住地摔倒在了地上,皱起眉头,身子微微地蜷曲起来,像一只雪白的小虾米,仿若这样就能够减轻一些疼痛。
林波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不见。
他在桑澈倒转的视角中走过来,阳光在镜片上打出一片耀眼的光晕,让人无法直视:“澈澈,老师本来很喜欢你的。你这样甩开老师,真的会让老师很难过哦。”
他终于走到了桑澈面前,蹲了下来,像是一位很有耐心的老师,正在对犯错的学生循循善诱,企图劝导:“老师有什么不好呢?老师这么喜欢你,一个好学生喜欢老师的话,又有什么错呢?”
林波盯着他的眼睛,让桑澈第一次把这位总是微笑着的、和蔼可亲的男老师,和一条毒蛇联系起来:“是谁教你的,小桑同学,是谢兰因吗?”
桑澈的眼泪不知不觉掉了下来,他奋力往后退去,第一次那么希望谢兰因在身边——
可是没有。
他的脊背很快就触碰到了身后的办公桌,冰凉的触感从尾椎升起,很快蔓延到了全身,像是冰冻一般,手脚都不能利索的活动。
林波笑眯眯的:“还想去哪里呢?”
他都想好了,桑澈对自己来说,其实不算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以往,林波选择的对象都是长相优越,性格温软,成绩好的小孩。
他们家庭比较殷实,而且性格很好,在遭遇他的“采撷”之后,花朵们并不会高声尖叫和反抗。
比起其他不稳重的同年龄小孩,他们一般比较早熟,羞耻心也比较重,所以不用担心他们会直接和外人说。
到这个时候,他只要给他们灌输——“这是两个相爱的人做的事情”这样的观念,就好了。
但是桑澈不一样。
他长得极好看,第一天来学校的时候,穿着一件白衬衫,站在阳光里微笑着的时候,就像个洋娃娃一样,完全长在了林波的审美点上。
但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桑澈的性格很活泼好动,再加上……他身后还有一条恶犬似的守护者,一直寸步不离的守卫着桑澈。
桑澈不敢说的事,万一和谢兰因说了,那就不好说了。
但是——
林波最终还是下手了。
本来他还在犹豫期间,但是真正促使他提前动手的原因有两个。
第一个,就是谢兰因。这个小子是他当采花人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碰见的硬茬儿。
他安安分分的当一朵不好惹的霸王花也就算了,还不允许他采摘别的娇艳的花朵。
林波觉得这件事情根本不能忍。有一必有二,他这样下去,到时候他精心培育出的正片花园,最终都要遭殃。
第二个原因,就是林波马上要离开青山中学了。
今年是他教学的第二十个年头,上面的领导看他为青山中学做过许多贡献,今年的高级职称也成功下来了,于是同意他调任到另外一个更加轻松,更优待遇的岗位。
到时候,他离开了青山中学,就再也没有人能管得到他了。
但是,在离开这片花园之前,他还要把最漂亮、最娇艳的一朵采摘下来,就当送给自己的临别礼物。
林波想着,单手拧住桑澈的胳膊,把他放在了办公桌上。
他今天是临时起意,看见他们在上体育课,而谢兰因并没有跟着桑澈一起回来,才把桑澈叫到了这里。
于是,他也没有准备以前常常会准备的、下了点东西的糖丸。
桑澈挣扎得很厉害,但他终究是小孩,逃不出一个成年男人的桎梏。
眼泪从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掉出来,连哭声都显得细细弱弱的:“不、不要……”
“不要什么?”林波简直想直接凑过去,先品尝一下那滴眼泪的味道,看看漂亮得像是洋娃娃的学生的眼泪到底是不是甜的,他用手按住桑澈挣扎的四肢,“老师疼你,好不好?”
他凑上前,想要亲吻掉桑澈颊边的泪珠,门却在这一刻被敲响——
“笃笃笃——”
林波皱着眉,问道:“谁啊?”
门外的人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敲门。
林波回头,看了满脸泪痕,脸上满是惧怕神色的桑澈:“你等着,老师马上回来哦。”
他走到门边,从猫眼往外面看去——
是谢兰因。
他已经取消了礼貌的用手敲门,而是退后了几步。
林波一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微微皱着眉。
下一秒,谢兰因冲了过来,一脚踹上了办公室的门!
这里是老教学楼,教室大多破破烂烂,六楼的教室才得以被弃用。
谢兰因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力气出奇的大——
只是一脚,门锁就已经摇摇欲坠,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
林波皱起眉,快步走到门口旁边的柜子,拨打电话给门卫。
两秒钟后,随着谢兰因踹门的“砰砰”声响,门卫处终于接了电话:“喂?林老师,怎么了?”
林波皱着眉,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这里好像有个小孩疯了,一直在踹我办公室的门,你们要是有时间的话,能上来看看吗?”
门卫处犹豫了一下,还是一口答应了这位受人尊敬的老教师的要求。
然而,林波这通电话实在晚了一些。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这间老旧办公室的门应声倒下——
桑澈看见了谢兰因,惊喜地叫出声:“小谢哥哥!!”
可是,当他的目光触碰到谢兰因的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的时候,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谢兰因生这么大的气。
那双眼微微地向下,像是很轻蔑的样子,周身却浮着一种令人难以接近的冷淡和漠然,看着林波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半晌,那双漆黑的眼睛才微微抬起来,看向了林波。
“老师。”谢兰因的声音冷得不像样子,根本不像是十几岁小孩能拥有的神态,“你在做什么?”
林波伸出手,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老师什么也没做啊,老师只是觉得桑澈同学最近上课的时候,回头讲话的次数有些多,所以想和桑澈同学谈了谈——喏。”
他指了指还跌坐在地上,紧紧的捂住自己校服衣领的桑澈,失笑道:“只是桑澈同学好像有些怕我,我还没说两句,他就忽然哭了起来,跌坐在地上,老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幸好小谢同学来了。”
“才不是呢!!”桑澈刚刚忍住没掉下来的泪水在此刻,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的砸落在衣领上,“明明是你骗我,说小谢哥哥出事了,让我来一趟你的办公室——”
“小桑同学,老师平时对你不差。”林波推了推眼镜,“你怎么能这么诬陷老师呢?这不就是血口喷人和造谣吗?”
谢兰因不想听他诡辩,快步上前,牵起桑澈的手,检查了一下他有没有受伤的地方:“没事,澈澈。小谢哥哥来了,没关系的。”
他看也没看站在一旁的林波,拉着桑澈往外面走。
然而,林波伸出手,拦住了他们,冰冷的视线从玻璃镜片后透出来:“这个地方,是你想走就走的吗?”
谢兰因头也没回,在那双手准备落在桑澈身上的前一秒,抬脚很精准的踢中了林波的胯.下!
林波第一次被人这么对待,一下子跪了下去,感觉眼冒金星,一股剧痛从下身穿了上面,就像电流一样窜过全身,疼得他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倒在地上,捂着裆部不断颤抖着。
“滚。”谢兰因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他,像是在看一坨垃圾,“真恶心。”
……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淡下来。
秋季的天空总是金黄色的,一轮落日像是融化了的咸鸭蛋,澄澈的颜色蔓延到天边,投射出渐变的橙色。
谢兰因牵着他的手,一刻不停的向下跑去。
路过的风吹起他们的衣摆,耳边灌进去的都是淡淡的风生,让人听不见其他的声音,像是整个世界都被风侵袭,伴随着浅淡的心跳声。
桑澈体能不好,但还是奋力追着谢兰因的脚步,朝着前方跑去。
他们跑到了车棚处,谢兰因才停了下来。
“澈澈。”他回过头,眼睛里已经没有了之前那种面对林波时,冷淡漠然、叫人害怕的神色。
相反,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是很柔软的怜惜。谢兰因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你还好吗?”
桑澈抿着唇,许久才说:“……还好。”
眼泪却像是决了堤的洪水,眼泪沾湿了睫毛,把它们润湿成一簇一簇的,看上去很是可怜。
“没关系,澈澈。”谢兰因把他抱进怀里,很清楚的感受到了被温热的液体浸透前襟的微妙触感,“不是你的错。”
桑澈吸了吸鼻子,像是很贪恋这个怀抱一样,安静地伏在他怀中,许久才说:“王小清……他是不是遭遇了这件事?”
过了一会儿,谢兰因才回答:“嗯。”
但是,王小清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没有人救他,也没有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就连想要找人倾诉,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下定决心了结自己生命之后却失败,加害者却还要站在他的床头,用只有两人才能听懂的话羞辱折磨他。
……这要他怎么才能好?
谢兰因把车推出门外,让桑澈紧紧的抱住自己的腰:“澈澈今天和小谢哥哥回家住好不好?”
他怕桑澈出些什么意外。
桑澈已经没有再哭了,眼圈红红的,像是只受惊的小兔子,只是看一眼就让人心疼。
他坐在后座,双腿悬在空中,轻轻的晃荡着,很乖巧的应了一声:“好。”
“这件事谁都不许告诉。”谢兰因想了想,“等小谢哥哥来处理好不好?”
桑澈抿着唇,许久才答应下来:“好,相信小谢哥哥。”
要不是谢兰因,他没办法去想象后来的事情会怎么发展。
王小清那么痛苦,桑澈很同情他,却不想变成那样……
“没关系。”谢兰因像是能读懂他的心声,轻声地重复了一遍,“不是澈澈的错。”
是人渣的错。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原本留给他的时间就已经足够紧迫,但他还没有收集好那些证据,不能说有百分百的把握去把高高在上的“林老师”拉下神坛,在所有人面前脱下他身上的人皮,显露出底下粗俗卑劣的恶魔底色。
……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今天他没有得手,可能会觉得这是他人生之中第一次“采花”失败,很可能会对桑澈继续进行骚扰,来威胁挑衅他。
当夜,谢兰因彻夜难眠。
第二天,桑澈早上醒来的时候,看见谢兰因已经坐在书桌前,正拿着笔勾勾画画着什么。
他凑上前,看见他在写的是一张很大的A4纸,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字。
还没等桑澈看清楚,身前的谢兰因就已经发现了他凑上来的身影,把那张纸很快的收了起来:“澈澈,醒了?”
桑澈偷看被现场抓包,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头,小声道:“醒了,早上好,小谢哥哥。你在干什么?”
谢兰因的面色带着些疲惫,可是笑却是很温和的:“我在整理昨天晚上写的东西,澈澈,我会解决所有事情的,你不要担心就好。”
“你一晚上都没睡吗?”桑澈愣了愣,“真的没事吗?”
“没事。”谢兰因即答,“澈澈,我们今天上学的时候,要是老师再来找你,你一定不要再出去了,好不好?要是别人找你出去,也不要,可以吗?”
桑澈已经被昨天的事弄怕了,不用谢兰因提醒,现在也不想出门:“好!”
也许是因为谢兰因的叮嘱,桑澈今天很是安生。
既没有和往日一样,被曾凌凌带着东窜西窜,也没有去小卖部买零食吃。
就连中午吃饭也没有去食堂,而是请其他同学帮忙带的。
面对着同学们的关心和疑惑,桑澈统一说辞:“今天闹肚子了,所以精神不太好啦。麻烦大家!”
他说话的时候,谢兰因就坐在他身后,像是和他没什么关系,安静地写着桑澈昨天递过来的奥数题。
他在等。
那个变态一定还会来,就像是凶手会来到犯罪现场欣赏他的杰作那样,这样的“不完美犯罪”,仍然对林波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谢兰因垂着眸,那双总是漆黑的眼睛里泛着十分明显的冷意,如同泥沼般幽沉一片。
他一定会付出代价。
*
下午的时候,桑澈有点想上厕所,下意识去看后面的谢兰因,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谢兰因已经出去了。
——他今天要去体育课上体能训练,但是谢兰因和他说过了,今天他想请假,所以会去找体育老师说明情况。
要是等他来的话,估计还要等一段时间。
他有些犹豫——他已经一整天没有出过门了,谢兰因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来。
不过……上个厕所的话,应该不要紧的吧?
还有其他同学在呢,要是遇到什么突然情况的话,他就提起裤子就跑,肯定来得及。
桑澈这样想着,抽了两张纸,小步朝外面跑去。
厕所就在楼梯间的转角处,距离教室很近。
桑澈在卫生间门口观察了一会儿,确定里面人不多,外面也没有坏人会来的前兆,这才松下一口气,快速的小跑进去。
两分钟后,桑澈提上裤子,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呼!
澈澈可以!澈澈做到了!!
桑澈蒙上阴霾的心情再一次变的很好起来,他心情有些雀跃,正准备走出来的时候,却不小心踩到了一个人的鞋尖——
桑澈下意识抬起头,口中说道:“不好意思……”
目光在碰触到林波带着眼睛的,总是笑眯眯的那张慈祥得有些怪异的脸时,桑澈忽然失声了。 他望着林波的目光带着惊恐,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像是看见了什么怪物一样,微微摇头,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林波那张白胖的脸上仍然挂着温柔的笑意:“小桑同学,怎么在这里?今天一天都没见到你,好难过哦。”
今天教务系统没有排二班的课,林波自然没有什么机会见到桑澈。
就是见到了,没有独处的机会,又能怎么样呢?
他再怎么猖狂,也不会选择在自己官运亨通、还需要这些鲜花来给自己作肥料的日子,选择那些鲜艳的花去采摘——
他向来是最明智的。
林波今天想尽办法,到处走来走去,都没发现桑澈的身影,好在人有三急——他竟然在厕所碰见了桑澈。
这怎么能说不是缘分呢?
然而,桑澈脸上的表情却和他的笑容形成了鲜明对比。
此刻已经是课间的尾声,很少有同学再进入厕所。
就算厕所里还有其他的男同学,也只是以为两人是友好的师生关系,没有多想。
桑澈往后退了两步,脊背很快就触碰到了身后的冰凉墙壁。
这样的触感,和他昨天在办公室里绝望求援的时候一模一样……
相同得让人绝望。
然而,林波今天并不是想在厕所里做些什么。他只是微笑了一下:“瞧瞧你。小桑同学,老师有那么可怕吗?怎么这么害怕呀,要是你以后出了社会遇到了更多更高档次的变态,那该怎么办呢?”
林波终究还是有些顾忌,压低着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够听见的气声说话:“小桑同学实在太不乖了,老师只是想用更另类的方式惩罚你呀。你上小学的时候,班主任老师难道没有说过,不乖的小孩是要受到惩罚的吗?”
桑澈只顾着摇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无助地后退——
他好害怕!
“小桑同学,你没有把这件事情和别人说吧?”林波笑了笑,他伸出手,桑澈以为他要来抓自己,赶忙往后缩了缩,整个人都像是贴在了墙壁上,面露惊恐地看着他。
林波笑了一声,上下打量着桑澈的身子:“这种丢人的事情,一定不要往外面说哦。不然的话,别人会觉得你是一个很脏的小孩,知不知道?”
桑澈僵直着身体,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知道”。
他只是目露警惕地看着林波,像是受惊的小兔子,眼圈都慢慢的红起来。
林波很喜欢看这样的神色,那种颤颤巍巍、小心翼翼的“花朵”们总是很可爱。
让他无端想起猎人和猎物的关系。
他就享受这种“捕猎”的过程,像是秋天在果园里的收获那样,沁人心脾。
最终,林波凑上前,很轻地摸了一下桑澈的头。那双浑浊的眼睛放着光,像是志怪小说里描写的妖怪,神色怪异:“小桑同学,我们后会有期呀。以后,记得常来老师办公室玩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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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澈自然没有听林波的话。
林波离开之后,他在原地愣了两分钟,直到外面的别的班的同学进来上厕所,他才像是被按下了开机键,僵硬地洗过手,像是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按部就班的朝着外面走去。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原本自己身后那个空着的位置已经被人填满——
谢兰因已经回来,他像是很担心消失的自己去哪里了,正在盘问着曾凌凌。
谢兰因仿佛是他的程序开关。
那些僵硬和麻木在看见谢兰因的那一瞬间,迎刃而解,只剩下满心的酸楚。
桑澈小步快跑了过去,搭住了他的肩膀:“小谢哥哥。”
谢兰因看见是他,松了口气,语气缓和了许多,轻声道:“澈澈,你去哪里了?”
桑澈很诚实:“我去上厕所了……刚刚,我在那里碰见了林老师。”
“林老师?”谢兰因压低声音,轻轻皱起眉,“为什么他会在哪里?他威胁你了吗?”
“可能是去找我的。”桑澈咬着唇,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儿,眼尾泛着淡淡的红色,“他威胁我说,不让我告诉其他人,是我不听话,他才会做这种事情的。”
“才不是。”谢兰因的神色很冷静,他从口袋里拿出手帕纸,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其他人的视线,很轻柔的给他擦着眼泪,“澈澈,这件事情绝对不是你的错,是人渣的错。他是个变态、疯子,是不应该存在于你世界的坏人。我请求你,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亦或是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请一定不要先责怪自己。”
“我的澈澈是不会有错的。即使有,那么错的也应该是整个世界,而不是你。”
桑澈抿着唇,眼泪越掉越凶:“好。”
*
下午放学,谢兰因亲自送桑澈坐车回家。
司机叔叔早就等在门外,见到谢兰因还有些惊奇:“阿兰今天怎么还送澈澈啊,这么大孩子了。”
“没关系。”谢兰因的笑很浅淡温和,冲着他们挥手告别,“澈澈八十岁了,我也送他回家。”
他垂着眸,对上桑澈那双带着淡淡不舍的眼睛,笑了笑,左手做出电话听筒的形状,轻轻的在耳边摇了摇:“澈澈再见,明天见。有事电话联系。”
桑澈点了点头,乖巧得让人心疼:“好,小谢哥哥再见。”
司机叔叔的车疾驰而去,谢兰因站在被车尾扬起的尘土中,目送着最后一点影子也消失在视线之中后,才折返过身。
他捞起电话手表,给父亲打去电话,说今天要值日,所以可能要晚一点回家。
谢兰因做完这一切,才轻轻叹了口气,朝着另一个方向骑行——
那是王小清的家。
刚刚给谢长庆打过电话的电话手表再一次亮起,三秒钟后,对方接通了电话。
“阿姨您好。”谢兰因的声音在听筒中显得很淡,夹杂着呼啸的风声,吹得他的声音带着点失真,“今天小清感觉怎么样?我可以来看望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