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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澈亲自躺上去, 感受了一下那张床的柔软。
床品都是新的,蓬松柔软,像是云朵。
人躺上去的时候, 鼻尖有被阳光晒过的香味。
桑澈忽然不想回去了, 就赖在小谢哥哥家里,霸占他的床好了。
谢兰因踮起脚, 把他给桑澈专门准备的小被子小枕头都拿出来,展示给他看:“澈澈喜欢吗?”
那是一张谢兰因跑了很多地方才买到的、和桑澈的被子差不多的碎花小被子, 枕头则是一朵太阳花的形状, 奶黄色的,很是可爱。
桑澈眼睛亮晶晶的, 惊喜道:“喜欢——”
谢兰因看着他眼睛, 那双漆黑的眼眸柔软而湿润:“那澈澈想要来住吗?”
桑澈毫不犹豫:“想!”
他说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 有些颓丧的倒回那张柔软得像是云朵的床上:“但是不行啊,小谢哥哥。爸爸说了晚上八点钟要回去的。”
桑澈翻了个身, 那双黑亮的大眼睛压在被子上,有些犹豫的眨了眨眼:“今天肯定不行了。”
等一会儿, 司机叔叔会来接他的。
谢兰因揉他的小脑袋:“没事。”
“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呢。”
这样的话成功安抚到了桑澈,他像一只小猫, 被谢兰因顺了一会儿毛,终于偃旗息鼓。
青松巷的住所都很凉快, 就算不开空调, 把窗户打开,再开一盏电风扇, 也很凉快。
窗外淡淡的风夹杂着木香,恬淡地吹进窗内, 掀动额前的几绺碎发,清风拂面,很是惬意。
两人躺在竹编的凉席上,安心又闲适。
离开前,桑澈牵着司机叔叔的手,回过头有些伤感的想——
要是能一直和小谢哥哥住在这里的话,那好像也很不错。
*
第二天,桑澈和谢兰因第一次坐上了不同的车辆,就像是人生旷野上不同的轨道,朝着前方奔驰而去。
新的学校、新的老师;新的开学典礼、新的同学。
一切都是崭新的,就连本子上总是很工整的桑澈的名字,也变得歪歪扭扭。
桑澈咬着笔头,看着那两个歪歪扭扭的“桑澈”,沉默了好久,然后决定再换一本重写。
从小到大,最开始是桑澈年纪小,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谢兰因发现了,往后,所有的本子和书本上的名字,都是谢兰因写的工整楷体,很是好看。
桑澈看见了,后来长大了一些,也要帮谢兰因写。
……他的名字反倒自己最不熟悉。
桑澈尝试着把所有书都写了一遍,最后垂头丧气地放弃了。
突然好想小谢哥哥。
这个班级里没有他认识的人,康星星就在隔壁班,只有下课的时候,偶尔会来找他玩儿。
但是同学还算友善,经常在下课的时候,叽叽喳喳地围在自己身边,叫他“洋娃娃”。
桑澈对这个称呼有些难为情,但是一想到小学的时候,大家还叫过他“公主”,顿时觉得“洋娃娃”这个称谓沉稳了许多。
开学第一天回去之后,桑澈一直很沉默。
许青洋坐在沙发上,给他削苹果,看见桑澈有些忧郁的脸色,轻声问:“澈澈,今天第一天上学,感觉怎么样?”
桑澈有气无力:“还好,妈妈。大家都挺好的。”
“那就好。”许青洋把苹果片成片,装在一个小碗里,“你是不是想小谢哥哥了?”
桑澈托着腮,有些不明白:“好像是有点。”
以前这个时间,应该是小谢哥哥和自己一起坐在这里的。
但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许青洋轻笑,把苹果碗递给他:“那为什么不给小谢哥哥打个电话呢?你们不是都有电话手表吗,还说要经常联系——”
她还没说完,就看见坐在沙发上的桑澈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朝着房间跑去。
但没跑两步,他又折身回来,跳到许青洋身上,在愣怔的妈妈脸上“吧唧”亲了一大口:“差点忘啦!谢谢妈妈!”
桑澈说完,连苹果碗都忘在了脑后,去房间里拿电话手表了。
他打电话给谢兰因的时候,对方刚刚吃完晚餐。
谢兰因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有些空灵清冷:“澈澈,晚上好。吃饭了吗?”
“吃啦!”桑澈萎靡了一整天的情绪变得欢脱起来,“小谢哥哥感觉初中怎么样?我还没上过公立初中呢!”
谢兰因回答得平平淡淡:“还好。就是……有点想你……”
桑澈精神了许多:“小谢哥哥,在学校没有人欺负你吧?”
谢兰因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回答道:“没有。”
“那就好!”桑澈叽叽喳喳地,“我和你说,我们这个班实在是太吵啦——星星和我也不是一个班,好难过啊,他只能在课间的时候来找我玩。又有很多小朋友总是喜欢站在我的课桌旁边,课间都不让我走……”
他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就算只有半天没和谢兰因相见,但还是像有无数的事情想要和谢兰因说。
谢兰因是一个很称职的听众,桑澈叽里呱啦地说着,他就站在电话的另一端,安静地听着他叙述第一天在中学里看见的那些新鲜东西。
只是听着他的声音,谢兰因就能想象到电话那头的桑澈眉飞色舞的表情。
鲜活又可爱,要是能看见就好了。
桑澈意犹未尽的说了快两个小时,才在保姆阿姨温柔的提醒声中,不情不愿地挂断了电话。
他偷摸着延长了一些时间,在挂断前,轻轻的和那一头的谢兰因说:“晚安,小谢哥哥。还有四天,我们就可以见面了。”
桑澈的时间就这样,被他自己在无形之中划分成了两大块。
以时间来计数,只有能见到谢兰因的日子,和不能见到谢兰因的日子。
谢兰因说:“好。”
“晚安啦。”桑澈说,“明天我们用手表打视频电话。”
……
桑澈果然说到做到。
第二天,等到谢兰因吃完饭的时候,桑澈掐着点打来了。
小小的手表屏幕之中,桑澈的脸出现在里面。
他今天看上去好像不太开心,眉梢轻轻扬着,那双黑色的眼睛好像没有之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那么亮了。
谢兰因担心他,轻声问:“怎么了?在学校不开心吗?”
“……有点儿。”桑澈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道,“感觉一个人都不认识,他们都挺喜欢和我说话的,但是……我有点不习惯。”
桑澈从小到大,身边都是认识的人,很少出现这样的事情。
谢兰因有些心疼,轻声安抚他:“澈澈……”
桑澈没等他说完,就笑了起来,打断他:“没事啦。”
他换了个话题:“小谢哥哥刚刚在做什么?”
谢兰因把摄像头切换了一个角度,让他看见放在自己桌上的那些作业:“刚刚在写作业,澈澈写完了吗?”
“写完啦。”桑澈回答,他小声道,“小谢哥哥,你现在是不是要去写作业啦?可不可以不要挂电话呀,我保证会很安静的——真的。”
过了一会儿,谢兰因终于同意了:“好啊。”
他把电话手表放在了自己面前,端端正正地露出了自己的一张脸。
谢兰因做事的时候,一般很专心,不会受外界的干扰。
桑澈也压低声音,安静的在电话那头打量着他的房间。
谢兰因垂着眼眸,笔尖在书页上轻轻的滑动着,不时发出沙沙的响声。
他已经比小学的时候长大了很多,轮廓变得鲜明,线条很干净利落,下颌线竟称得上是锋利的。
他面无表情的时候很能唬人,周身满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冷淡。
桑澈却不觉得难以接近——
小谢哥哥在他面前,一直表现得都是很可亲的。
会听他撒娇,给他拥抱,听他说那些好像毫无营养的话。
但谢兰因总是很耐心,一点也不嫌弃他吵吵闹闹的。
过了一会儿,桑澈收回了一直落在谢兰因身上的目光,回过头,在桌子底下抽出了一本奥数题——
这是他央求妈妈给他买的。
小谢哥哥这么努力,自己也不能落后太多了。
不然的话,他又追不上小谢哥哥了。
*
电话一直持续了三个多小时。
直到电话手表都没电了,桑澈这才依依不舍地和谢兰因打招呼:“小谢哥哥,先挂啦。手表没电了。”
“嗯。”谢兰因抬起头,把作业合上,“澈澈晚安。”
桑澈挂断电话之前,还小声问了一句:“小谢哥哥,我明天还能打电话来吗?”
在电话那头,明亮的灯光之下,桑澈的眼睛亮晶晶的,被这样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注视着的时候,很难让人说出拒绝的话。
谢兰因也不能。
他想了想,轻声说:“这样会打扰你的计划安排吗?”嬿杉庭
桑澈笑得很甜:“不会呀。”
他为了今天多和小谢哥哥呆一会儿,在学校的时候就写完了作业,课间的时候为了不被打扰,甚至还带着作业出去写了。
康星星来找他的时候,连人影都没找到。
他想起刚刚做的奥数题,小声问:“对了,小谢哥哥,你买了七年级奥数题吗?我有几道题不是很会,你到时候可以教我一下吗?”
谢兰因愣了愣:“什么时候买的?你也打算来上奥数班吗?”
他记得,桑澈在解决英语这个大麻烦之后,数学成功超越了英语在桑澈心目中的老大难地位,荣居榜首。
现在……怎么又要上他最讨厌的奥数班了?
“嗯嗯!”桑澈听到这个,眼睛都亮了亮,“下周六我们一起去!”
妈妈说过的,要是想和小谢哥哥一起,完全可以创造其他的机会。
谢兰因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听见桑澈那边忽然传来了一道响声——
像是门开了。
保姆阿姨温柔的声音出现在门口:“澈澈还没睡觉呀?”
桑澈慌乱地把电话手表挂断,只来得及和谢兰因说了一句“再见”。
保姆阿姨没想到自己的进入会让桑澈反应这么大,有些错愕:“澈澈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么白,被我吓到啦?”
桑澈做贼心虚,小声道:“没、没有……”
他千万不能让阿姨发现自己居然和谢兰因打了三小时电话!
不然,阿姨肯定会不让的。
但是,俗话说的好,一般都是怕什么来什么。
桑澈猫着腰,想把电话手表篇藏进桌洞里,却一个手滑,怀中的电话手表“啪唧”一声落到了地面上,非常滑稽地滚到了两人之间的那片空地。
桑澈:“……”
不带这么玩的吧!
他僵住,想要伸手去捡起来,却被保姆阿姨抢先一步。
然后,她就在桑澈的注视下,看见了那条明晃晃地写着“通话时间三小时”的记录。
保姆阿姨困惑地看向桑澈:“?”
桑澈挠头:“我、我……”
最终,他支支吾吾好久,都没说出来自己想解释一些什么。
保姆阿姨成功的没收了“赃物”,在关上门离开的时候,轻声说:“澈澈晚安。少玩电子设备哦!”
桑澈:“……”
真的完了。
他还没和小谢哥哥说呢!
然而,谢兰因并不知道桑澈这边的情况。
第二日晚上,他吃过晚饭,把手表端端正正地摆在了自己面前。
十分钟、二十分钟……一个小时。
往常,桑澈都会在这个点打电话过来的,今天没有,难道是……忘记了?
他尝试着拨了一个电话给桑澈,但是那边却很久都没有人接听。
谢兰因垂着眸,今天写作业的时候异常分心。
八点钟,谢兰因离开了书桌。
他站在窗户旁,遥遥地往下眺望着。
月色如银,轻柔的落在地面上,像是一层细白的纱。
樟树叶随着微风轻轻地摇晃着,月光随着摇落在地面上,化成一个一个的光斑。
不知为什么,眼前的景象和前几年他从桑家的窗外看过去,看见的那条鹅卵石路重叠了起来。
好像下一刻,就会从那些树丛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响声,然后,桑澈的脑袋就会探进来,很小声音地笑着问他,自己能不能进来。
良久,谢兰因才叹了口气,把窗户推开。
笨笨。
怎么还不来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