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也许是因为过分伤心, 今天的桑澈入睡得很快。
他穿着淡黄色的睡衣,上面还有个标志性的小熊,睡相恬然, 只有小扇子一般浓密纤长的眼睫还会随着呼吸轻轻地抖动着, 似乎有些不安稳。
谢兰因轻轻的叹了口气,把他搭在自己手掌中的手轻轻的抬起, 放回了被子里。
他垂下眸,声音很轻:“对不起, 澈澈。”
他站起身, 继续收拾他的东西。
他今天,本来也要和桑澈说, 自己要离开了的。
谢长庆在距离桑家十公里的地方有一处老房子, 一直是谢兰因的奶奶在居住。
今天下午奶奶的邻居打电话来,说奶奶最近的情况不太好, 需要人照顾。
谢长庆和他商量了一会儿,又和桑明若和许青洋两人交涉, 最终,两人也同意了谢长庆的离职。
许青洋有些忧愁:“那澈澈怎么办?”
她深知桑澈什么性格:“要是阿兰不见了, 他肯定会很伤心的。”
谢长庆也陷入两难之中——
一边是对他有恩的雇主兼多年老友,一边是生养自己的母亲……
他实在难以抉择。
桑明若安抚他们:“没事的, 只是一段时间。如果以后有机会,桑家大门一直为老谢敞开。”
这也是目前看来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谢长庆有些头疼, 揉着太阳穴, 嗓音沙哑道:“那澈澈那边怎么办……”
“爸爸。”谢兰因抿着唇,许久, 才继续说,“我来和澈澈说吧。”
……
但现在, 谢兰因错失了和桑澈说的好机会。
他没这么快离开,还要在下个礼拜,父亲才回去,暑假的这两个月,他仍然可以和桑澈住在一起。
现在收拾的东西都是一些这两个月不需要的衣服鞋子什么的,明天谢长庆会开车带去奶奶家。
他收拾完东西,坐在桑澈的床边,很轻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没关系。”
“小谢哥哥会想办法的。”
*
桑澈今天很反常的一觉睡到了中午。
因为暑假不用上学,自然也不用早起。
两位保姆阿姨心疼桑澈,刻意没叫他那么早起床,于是桑澈就放任自由的睡到了中午十二点才醒。
他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了谢兰因的身影。
桑澈有些困惑,小小声的喊了一句:“小谢哥哥?你在吗?”
可是没人应答。
他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看了一眼时钟,才发现现在已经十二点了。
桑澈懵懵懂懂的自己穿好衣服,洗漱好,趿拉着拖鞋“啪唧啪唧”地朝着下面走去。
客厅中,桑明若和许青洋正在吃午饭。
桑澈仰着脸,先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中午好!”
许青洋笑得很温柔,帮桑澈布置了餐具:“澈澈,中午好呀,现在快来吃饭吧。”
桑澈左右环顾了一圈,不仅没有发现谢兰因的身影,就算是谢长庆好像也没有在一样。
他有些困惑,揉了揉眼睛,坐上了餐桌,小声道:“妈妈,小谢哥哥和谢叔叔呢?他们今天不和咱们一起吃吗?”
桑澈有些不解,垂下头,用叉子划拉着碗底的汤水:“今天好像没看见他们。”
许青洋给他加了一小块黄油面包:“他们今天去新房子了呀。”
桑澈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有些错愕地回答:“啊?新房子?那是哪里?”
谢兰因……好像从来没有和自己说过那件事情哎。
桑明若见他这副错愕的样子,也有些不解:“谢兰因没和你说吗?他们要搬家了,老谢马上就走。”
……
桑澈最终连带着午餐也一起没吃。
他有些失魂落魄,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一个人默默地躺在了床上,脑袋也埋进被子里,装作自己还在熟睡的模样,不许别人来打扰自己。
保姆阿姨实在是很担心他,好几次都来敲了敲门,小声问道:“澈澈?你在房间里吗,和阿姨说说话好不好?”
“对呀,澈澈,有什么事儿和阿姨说说,阿姨保证不会告诉别人的。澈澈这样,阿姨会很担心你哦。”
过了一会儿,桑澈才从床上坐起来,有点像行尸走肉。
他站在门边,伸手打开门,脑袋低着,只露出一头浓密的黑发:“谢谢阿姨,不用担心我。”
桑澈很懂事,声音很轻:“我就是有点儿伤心,但肯定会好的,所以没关系啦。”
保姆阿姨们站在门口,看了桑澈好一会儿,最终才意识到,比起他们的安慰,现在的桑澈好像真的需要的是一个人呆一会儿的时间和空间。
她们离开前,还摸了摸桑澈的小脑袋瓜:“没事呀,澈澈。如果有什么事儿想和阿姨说的话,阿姨随时都在哦。”烟陕停
桑澈点了点头:“好。”
他目送着阿姨们离开,这才关上门,回到房间,再一次把脑袋埋进被子里。
两只小熊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头上滚了下来,叽里咕噜的滚到了他的被子里。
桑澈把两只小熊掏了出来,看见自己送给谢兰因的那只灰灰熊的时候,沉默了一会儿,然后——
他毅然决然地伸出了小拳头,轻轻的给了小熊的脑袋一拳:“小谢哥哥好坏!”
“……这种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还说要一直陪我——骗人!”
他越说越伤心,好像受到了莫大的委屈一样,“呜呜”出声:“昨天是路明和陈露白要走,现在谢兰因也要走,康星星也不知道会不会和我一起——”
“这还是朋友吗……呜呜呜……这种大事都不告诉我……”
桑澈就这样哭了一下午。
每当好一点儿的时候,目光在落到那只小熊上的时候,眼泪又情不自禁的掉下来。
哭泣是一件很耗费力气的事情。
他咬着被子,T恤的圆领上被泪水洇湿了一片,就这样睡着了。
*
晚上八点钟,谢兰因终于回到了桑家。
桑明若坐在沙发上,见他回来,有些关切:“阿兰和老谢回来了。怎么样,阿姨还好吗?”
谢兰因知道,他在问谢长庆自己奶奶的情况,便没有插嘴。
谢长庆摇了摇头:“年纪大了,人的身体状况都会渐渐的不好的。我妈她今年都八十多岁了,现在这个身体状况已经算是同龄老人中身体比较好的。但是以后要多多注意一下。医生说要注意饮食什么的。”
桑明若点了点头,情况比他想象得要好很多:“那就好。只是你们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再住到一起了。”
他伸出手,搭在谢长庆的肩膀上,轻轻的拍了两下:“你和阿兰这么好,一起住了这么多年,。我还真有点舍不得呢。”
他说到“舍不得”,站在身侧的谢兰因就立刻想到了那个像是洋娃娃一样的人。
桑家的小少爷,他的小公主。
他肯定也会难过吧。
可是谢兰因不知道怎么开口,明明昨天他告诉自己另外两个小伙伴离开的时候,还那么伤心。
要是就这样随便找个时间和他说的话,也许桑澈会很伤心很伤心的吧?
谢兰因正在纠结着什么时候告诉桑澈的时候,桑明若忽然喊他:“阿兰。”
谢兰因抬头,那双清亮的漆黑眼眸望向着他:“桑叔叔,怎么了?”
“哦……那个,”桑明若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声音里居然带了一点欲言又止,“……就是,澈澈好像还挺伤心的来着。我们都以为你昨天就告诉他你要走了。今天中午他才醒来,问你去哪里的时候,你许阿姨就说,你回新房子了。”
谢兰因愣了一下,问道:“澈澈现在在哪里?”
桑明若指了指他房间紧闭着的房门:“在房间里呢。下午两个阿姨去找他安慰,但是都没有成功——我感觉比起独处,他更需要的是你的陪伴和安慰。”
谢兰因点了点头,无暇再和桑明若交谈,匆匆说了声“爸爸叔叔晚安”,就朝着房间走去。
……
房间里没有开灯。
只有床头放着的一只常亮着的星星夜灯,还在尽职尽责的为房间里提供者为数不多的光亮。
而桑澈就睡在那片光亮之中,小小的身体微微蜷曲起来,似乎很缺乏安全感,所以才会卷着被子。
谢兰因放缓了脚步,像是生怕自己的脚步声会搅扰到桑澈的睡眠,让他从睡梦之中惊醒过来。
桑澈睡得不安稳。
他今天穿着的深色T恤的前襟湿了一大片,仿佛都是因为流下的泪水,才会把它洇湿的。
谢兰因轻轻的喊他:“澈澈,你还好吗?”
他的声音很轻,某种程度来说,竟然算得上是少见的温柔。
桑澈睡眠不深,似乎被他吵醒了,眼睫毛随着呼吸不安的颤动了一下,眼皮半掀起来。
看见是谢兰因,不知道他是不是不愿意再见到自己,桑澈又闭上了眼睛。
谢兰因怕他没醒,还准备再叫他一声的时候,桑澈就在他眼前翻了个身,重新把脑袋埋进被子里,一副拒绝交流的姿态。
谢兰因知道,他这回真是醒了——也是真的不想和他接触。
谢兰因轻轻的叹了口气:“澈澈,你感觉还好吗?”
他有些担心,轻轻地碰了碰桑澈的肩膀:“怎么了?”
桑澈说起这个就来气,头也不回,声音闷在被子里,有些模模糊糊的:“你还问我呢……你自己做了什么不清楚吗?”
他刚说完,身体就被人掰了过来,整个人都滚进了谢兰因的怀中。
桑澈的眼圈都红了,脸上还带着没干的泪痕。那双浓密的眼睫被泪水润湿成一簇一簇的,更像个洋娃娃了。
自从谢兰因重生以来,从来没有看见过桑澈哭得这么伤心的样子。
他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道:“对不起。”
谢兰因抿着唇,像是在斟酌,自己应该怎么说,才能把带给桑澈的伤害降到最低:“我本来昨天想和你说的,但是昨天路明和陈露白都告诉你,他们要走。我……我舍不得你流眼泪。所以想等待你好一些,过一段时间——也许等暑假进入到尾声,再告诉你我要离开的消息。”
桑澈吸了吸鼻子,抽噎道:“那你那个时候告诉我的话,就不怕我伤心吗?”
谢兰因拥住他的腰,把桑澈整个人都环抱进怀中,声音轻轻地颤抖着,像是在和自己珍藏的宝贝说话:“怕……”
他重生之后,对很多东西都看淡了。
譬如上辈子尽力追逐一生的名利财富、权势地位……这辈子,他统统不想要了。
但是命运的齿轮还是在缓缓地旋转着,像是看不得他好过。
上辈子的他没有接收到贵族小学的英才教育,还是在小升初的一次考试之中,去了一所公办的学校。
这个剧情放在这辈子,虽然有可能和上辈子有些出入,但谢兰因隐隐觉得,不会相差的很大的。
就像是命运从来不肯垂怜于他,就算重来一世,他有了新的目标和羁绊,也不可能让他安心顺遂的过完这一生——
谢兰因不怕这些,这些苦难再多,也不会让他这个已经经历过大多数众人无法想象的事情的人感到难过和惧怕。
但还有一样东西,谢兰因还是怕,怕得狠了。
怕桑澈伤心难过,更怕桑澈掉眼泪。
桑澈秉持着从不冤枉一个好人的原则,一边抽噎着一边问:“那、那你为什么要搬家?是不是讨厌我……”
“没有。”谢兰因的下巴落在桑澈的一边肩膀上,呼吸很轻,声音也很温柔,这样拥抱着的姿势,会让他有一种独占着桑澈的满足的错觉,“我的奶奶最近身体不是很好,需要人照顾。父亲不放心别人,决定去照顾一段时间。”
桑澈吸了吸鼻子,忽然不说话了。
他还是很伤心,但这个理由确实是谢兰因没办法拒绝的。
父亲的工作调离,那谢兰因也没有理由和资格再居住在这里。
要是他只要谢兰因呆在自己身边呢……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桑澈马上否决了它。
这样……太自私了。
他没办法剥夺谢兰因和父亲生活在一起的权利的。
“呜呜……”桑澈只能小声哭哭。
他把谢兰因抱得很紧,仿佛这样就真的能够永远不和他的小谢哥哥分开了。
过了一会儿,桑澈觉得自己好点了,又问:“小谢哥哥,那你以后是不是不和我一起上学了?”
谢兰因回答得有些艰难:“……大概是的。”
他要搬去的家在一个名叫“青松巷”的地方,距离桑家有十多公里的距离。
而且,桑澈上的中学应该是贵族教学体系内的。他脱离桑家之后,自然没有理由再去接受桑家的帮助了。
况且,距离太远的话,父亲会受不了的。
桑澈抿着下唇,眼睛里全是泪水。那些浑圆的水珠在他的眼睫上挂了一会儿,才扑簌簌地落下来。
他低着头,没有去看谢兰因,可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诉说——他真的很委屈。
过了一会儿,桑澈才从他的怀抱中离开,那双红红的眼睛望着谢兰因:“小谢哥哥,你会不会忘记我?”
谢兰因回答得很迅速,也很笃定:“一定不会。”
桑澈不哭了,他躺下去,让谢兰因像往常一样帮他盖上小被子,那双眼睛却还露在被子外,安静的看着他。
谢兰因明白了。
他张开怀抱,下一秒,桑澈就滚进了他的怀抱之中。
桑澈抱得很紧,不肯松手,脑袋埋进他的前胸:“我还是不想你走。”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轻轻地抽着鼻子,像是没办法和这些悲伤的现实和解。
谢兰因轻轻的拍着他的脊背,哄道:“没关系,澈澈。我还有两个月再走,多陪陪你好不好?到时候开学了,你就周六日来我这边住,好吗?我们还住一个房间,睡一张床。”
这样的拖延战术让桑澈感觉好了一些,似乎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他抽抽噎噎了好一会儿,深夜才睡着。
所有人都以为桑澈的伤心只会持续一段时间,最多过几天就好了。
然而,这一整个礼拜,桑澈都一蹶不振,除了必要的事项,根本不出门,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谢兰因也哪里都不去,安静地坐在房间里,陪着桑澈。
期间,许青洋来找过他机会,但是,每一次的桑澈不是不理人就是装作自己睡着了,反正每次都不想交流。
许青洋见状,也有些没办法,好几次找谢长庆商量:“老谢,要不咱们就不带孩子走了吧。又不是外人——就算不是主顾关系了,总有十几年的交情在嘛。”
还是桑明若制止了:“不可以这样的。青青,人家阿兰已经很久没见过奶奶了……老人家身体好还好说,最后这几年,如果不让阿兰去,他未来肯定会很后悔的。”
许青洋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认同了桑明若的说法。
他们和谢长庆商量了一下,最终还是松口了。
下午,许青洋走到了桑澈的房间门口,轻轻敲了门:“澈澈,是妈妈。我有一件事情要和你说,给妈妈开开门,好不好?”
桑澈还在房间里安静的躺着,不太想要应答,佯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但是许青洋早就习惯了他这几天的这副样子,微笑道:“澈澈,你是不是没睡觉呀?没睡的话,给妈妈开开门——妈妈真的有事情要和你说,是……关于小谢哥哥的事情。”
“小谢哥哥”这四个字虽然简单,但成功成为了桑澈的诱捕器。
很快,在一阵静默之后,许青洋就听见了房间里面传来的轻微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像是有人从床上跳了下来,蹑手蹑脚地朝着门这边走来。
过了一会儿,那扇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桑澈的小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带着点试探性,小声叫道:“妈妈?”
许青洋很久没看见过桑澈了。
他站在有些强烈的光下,许青洋才发现,他好像比之前要瘦上一些。
只有那双像是黑葡萄一样的眼睛仍然很大,显得更加秀气孱弱,苍白得像个纸娃娃。
许青洋有些心疼,蹲下身,搂住了桑澈:“澈澈,这几天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怎么瘦成这样,等会儿妈妈让营养师阿姨帮你煮一些好吃的补一补,好不好?”
桑澈很乖巧的点了点头:“好,谢谢妈妈。”
他那双乌黑浏亮的大眼睛一寸不离的望着许青洋,虽然没有说话,但是许青洋还是知道他想问些什么。
许青洋叹了口气,刮了刮他的小鼻子,语气夹杂着一些无奈:“小澈澈,你是不是很喜欢很喜欢你的小谢哥哥,他要离开了,你才这么难过的?”
桑澈望向她的眼神带着一点怯生生的犹豫,过了一会儿,才很诚实的点了点头:“妈妈……”
“没关系,虽然说好朋友之间最好是能够一直在一起玩,但是咱们也有突发情况嘛。”许青洋安慰他,语气很温和,“就像是路明还有陈露白,澈澈还记不记得你们幼儿园的时候,可是天天都玩在一起的,后来还一起去摘了草莓,约定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玩耍,对不对?”
“那他们现在也要离开了。”许青洋继续道,“你是不是很难过呢?这和小谢哥哥的离开是一样的。”
桑澈有些迷茫。他得知两个朋友都可能要离开自己很长一段时间,那天从轰趴馆回来的时候,司机叔叔就曾经和他说过的——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可他还不懂得如何分别。
桑澈只觉得很难过,不能和天天都能见面的好朋友们再待在一起,就是他整个童年期间遭受过的最大挫折。
但……妈妈说的好像不太对。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陈露白和路明都是他的朋友,表面上和谢兰因是一样的。
但是,在桑澈的心里面,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是不一样的。
好朋友是好朋友,陈露白、路明还有康星星,都是很好的朋友。
如果一定要寻找一个名词来概括谢兰因在她心里的地位,那一定是很好很好——
哦不,应该是,最好的朋友。
不能分开的那种,就像公主身边的骑士,要一直陪着他长大,不能半途而废。
但现在这样……桑澈觉得很难过。
许青洋看出他又有些伤心,大概猜到是因为自己刚刚的那些话,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但是没关系呀。又不是永远都见不到了。你觉得小谢哥哥离开你之后,就会忘记你、讨厌你,再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把你当成陌生人来看待了吗?”
这个问题,桑澈回答得很有底气:“才不会呢!”
谢兰因明明答应过他的,前几天还在说,就算分开,也会超级想他、永远不会忘记他的。
但桑澈想完,又想起了之前谢兰因说过的话。
他说要一直一直陪着自己,那么现在,不也是食言了吗?
桑澈感觉鼻子一酸,差点把眼泪再一次掉了下来。
许青洋用手帕给他擦眼泪,把桑澈拥进柔软的怀抱之中:“澈澈不哭,没关系。”
“咱们约定,”许青洋在他面前伸出一只手,轻声道,“以后上学的话,那小谢哥哥可以来看你,然后你想去的话,也可以去小谢哥哥家里住,这样好不好?”
许青洋笑了笑:“还有呀,就算不在一个学校,你也可以努力创造新的机会,和小谢哥哥在一起——比如和他报一样的跆拳道班,我听谢叔叔说,下个学期之后,他又想让小谢哥哥上数学竞赛班。咱们澈澈这么聪明,肯定也可以跟得上的,对不对?到时候咱们就和小谢哥哥一起上,好不好?”
这实在是他们现在能想出来的最好的办法了。
桑澈就算还是很想和谢兰因保持着幼儿园和小学这样同吃同住同行的亲密关系,但是,这几天的眼泪和思考告诉他——
这是不可能的。
他喜欢谢兰因,想要他留在身边,这是无可厚非的。
但是,他不想让谢兰因因为他的喜欢,变成一个自私自利的人。
过了良久,桑澈抽了抽鼻子,揉了揉自己泛着粉红的眼圈,很懂事的点了点头:“好,谢谢妈妈。”
“我不会难过的。”
*
这件事情就这样告一段落了。
桑澈的暑假生活再一次开展。
许青洋和桑明若都是开放式教育,除却之前和桑澈约定好了,要上的约翰老师的外教英文班,他们没有给小孩再报什么别的补课班。
除却之前要上的课,桑澈的白天通常都是空出来的。
小孩子腿长脚长,心野,这个年纪的小朋友都喜欢往外面跑。
于是,他们五个人就常常出去聚会,把整个城市里好玩儿一点的地方玩了个遍。
晚上回来,桑澈还得独自面对约翰老师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安静地坐在课桌前,垂头丧气地对着那些密码一样的字母,开始摇头晃脑的背单词。
约翰老师笑,最近几年,他在华国留下来的时间越来越多,他的中文也在飞速进步着。现在和他用中文交流,已经很不费力气了:“澈澈,这几天怎么听说你白天很快活,但是晚上却这么没力气?难道是白天把精力都花光了?”
桑澈自然不肯承认这件事,强词夺理道:“没有啦,老师——我很惨的!明明和阿白马上要离开这里了,但是小学上学的时候,我们很少出去玩,这不是在弥补之前他们留下来的遗憾吗?要是他们以后去外地了,还想玩这些东西,肯定是没办法的了。”
约翰老师露出了罕见的微笑,毫不留情地戳穿了桑澈的“善意的谎言”:“我看啊,是澈澈想出去玩儿吧。我从你.妈妈那里听说了,怎么他们都走了,就剩一个康星星——对了,你不是公主吗,怎么骑士都走光啦?这算什么公主啊。太过分了。”
桑澈趴在桌上,有些气馁:“对啊,就是很过分!”
他想了想,小声道:“但是妈妈说,如果不让小谢哥哥离开的话,他很可能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奶奶了。老人家嘛,见一面少一面的,我不想让小谢哥哥以后会后悔。”
约翰老师从小长在国外,很早就离开了故国,来到这里当家庭教师,自然不懂这种异常亲密的亲缘关系。
他有些困惑:“好吧,这种事情我确实不懂。”
桑澈举起手,请愿道:“老师,我明天想请下午英语课的假。”
“嗯?”约翰有些疑惑,“明天还打算和你的小伙伴们一起出去玩儿吗?可是那是暑假的最后一天了。”
“没有啦!”桑澈笑得很甜,从兜里悄咪.咪的拿出一个小钱包,展示给约翰老师看,“嘿嘿!我和小谢哥哥约好啦,明天去买初中要用的文具嘛!”
他们上小学之前,桑明若也带他们买了文具。
这一次,在桑澈的强烈要求下,桑明若终于同意让他和谢兰因单独出行,并把象征着主张权的小钱包给了桑澈。
约翰老师想了想,在桑澈眼巴巴的注视之下,终于点了点头。
那张总是不苟言笑,让桑澈有些敬畏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笑意:“好。同意了。”
桑澈眼睛亮了亮,扑到约翰老师身上,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约翰老师最好啦!”
*
第二天的早上八点钟,迫不及待的桑澈带着谢兰因坐上了司机叔叔的车。
因为桑明若之前答应过的,两人可以在买完文具之后,在确定自己人身安全的前提下,可以到处逛逛,但是晚上八点钟之前,必须回到家里。
桑澈满口答应下来。
这一次,他们还是去了上次买文具的那家店。
桑澈这一次来的目标很明确,和六年前的手法别无二致,给自己和谢兰因选了两套一模一样的文具。
桑澈一边往购物车里面扔东西,一边念念有词:“小谢哥哥不能把他们丢掉哦,灰灰橡皮也不许拿给别人用。这样的话,小谢哥哥一看到这些文具,就可以想到不和你在一起的澈澈了。”
自从上次许青洋告诉桑澈他可以短暂的到谢兰因家里住一两天后,桑澈再也没有哭过。
更没有说过让谢兰因留下来陪他的话。
虽然没说,可所做的事情,每一件都像是在对着谢兰因诉说着——
“我好想你。不要离开我。”
懂事得让人心疼。
谢兰因垂着眸,那双总是冷淡的漆黑双眼望着那些如出一辙的文具,很轻地开口:“好,澈澈。我会的。”
两人买完东西,两只手上都提着大包小包的文具。
桑澈除了书包还准备一直沿用那只从幼儿园背过来的嫩黄色小包,其他的东西都换了一遍。
他们俩在旁边的商业街逛了逛,成功吃到了另一家钵仔糕店铺里的草莓味钵仔糕。
等到走出门的时候,谢兰因才听见桑澈小声地嘀咕:“好可惜。”
谢兰因错愕了一下,随即问道:“什么?”
桑澈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许久才说:“没有小谢哥哥从小吃街给我带的草莓味钵仔糕好吃。”
他说完,才想起,以后他好像没什么机会经常吃到小谢哥哥带的东西了,又安静下来。
凝滞的氛围在两人之间蔓延着,他们明明站在最喧嚣的市中心的十字路口,周围都是如潮涌动的人们,环境中环绕着车辆鸣笛时发出的噪音和人们的交谈声。
但不知为什么,他们仍然觉得那些时间仿佛凝固了起来,把他们牢牢地粘在了地面上,没办法移动脚步,继续向前,或是倒退。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兰因终于打破了宁静:“澈澈。”
他抬起眸子,那双幽深的眼睛里,桑澈的倒影异常明显:“要不要去我的新家看看?”
*
谢兰因明显对这条路很是熟悉。
先坐220路公交车,到凤凰屯下,再转816路,十站后在青松巷下车。
桑澈手中提着的包此刻已经全部到了谢兰因手中。
这里已经远离了闹市区,一栋栋居民楼在小巷子后面拔地而起,和这里的破落院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道路的两旁栽种的全部都是葱葱郁郁的香樟树。
此刻正是深夏,树影在微风下轻轻地摇动着,不时漏下几枚圆形的光斑,随着树梢轻晃而变换着形状。
吹来的风都混杂着香樟树的木香,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在自家院子门前摆上了凉意,穿着白色的背心,躺在上面乘凉,不时摇晃着手中的蒲扇。
有几个老人已经认识了谢兰因,见他过来,有些惊喜地打招呼:“兰兰回来啦,哇,今天带了朋友来吗。”
谢兰因很熟稔的点了点头,很礼貌地回答:“廖爷爷好。”
“这是我最好的朋友。”他说到桑澈的时候,原本稍显冷淡的眉眼温和许多,“他叫桑澈。”
“哇——和兰兰一样好看呢,你们快去吧!你每次回来,你奶奶可高兴啦。”廖爷爷微笑着看着他说,“快去吧。”
桑澈有些怕生,刚刚谢兰因和爷爷们打招呼的时候,他就跟在谢兰因身后,有些怯生生的和他们打招呼。
直到走过那片樟树林,桑澈才活泼起来,小声问:“小谢哥哥,你和这些爷爷很熟吗?”
“嗯。”谢兰因很自然的回答,“这里住着的爷爷奶奶们都在这里待了很长时间了,家里很少有像我们这个年纪的小朋友,可能看见了,就会更喜欢一些。”
他虽然说得是“我们这个年纪”,可桑澈却莫名觉得,谢兰因不像是这个“年纪”里被框定住的人。
他好像超脱了这些外在的限制,内心的灵魂稳定又坚实,让他想到可靠雄厚的群山。
他们走在青松巷里,桑澈一边叽叽喳喳地问着问题,一边观察着谢兰因即将居住三年……或者更长时间的住所。
等到快要走到青松巷的尽头,一大片半人高的、白色的栅栏出现在眼前。
桑澈从来没看过这样的东西,有些兴奋:“小谢哥哥!那是你们家吗?!”
“是的。”谢兰因微笑,走到他身前,从那排栅栏中找到了一个不太显眼的门,推了开来,轻声道,“咱们进去吧。”
*
谢家的老房子很大。
以前谢长庆还没有到桑家工作的时候,就一直居住在这里,而谢兰因,也是在这里走失的。
所以,谢兰因对这个地方有些记忆,但是并不多。
那是一幢双层的小楼,一楼是庭院,里面栽种着一棵开满白花的白兰花树,微风拂过的时候,送来缕缕清香。
桑澈在一层咪咪摸摸了一会儿,感觉这里和他家的别墅太不一样了。
虽然一层外面也有栽种的植物,但是都是一些形状修整、层次分明的植物,没有像谢兰因奶奶家这里的白兰树这样的,生机勃勃,开满了花的植物。
桑澈小声赞叹道:“好香啊。”
“我问过奶奶了。她说可以摘。”谢兰因说着,踮起脚,在最矮的树梢枝头摘下了一朵闭合着花瓣的白兰花。
他在桑澈有些错愕的目光之中,走向了桑澈。
谢兰因垂着头,把那朵花端端正正地别在了桑澈的上衣纽扣上。很快,那缕清香就霸道的侵袭着他的嗅觉,仿佛整个世界都开满了盛放着的白兰。
谢兰因把花别好,退后了两步,像是在观赏一副自己创造出的艺术品。
看来效果是满意的。
他点了点头,微笑道:“好了。澈澈也好香了。”
桑澈的耳尖很明显的红了起来。
他有个坏毛病,只要一产生类似于害羞的情绪,眼尾和耳尖就会率先地出卖他。
比如说现在。
谢兰因装作没发现,唇角却微微地翘了起来,伸手去牵着桑澈:“澈澈,我们上二楼看看。”
一楼是生活居所,二楼才是供人起居的房间。
谢家布局很大,房间很多,因此,入住这座房子的三个人都拥有自己独立的房间。
谢兰因先去转了一圈,发现奶奶却不在家,回过头来和桑澈说:“奶奶好像去外面散步了。下次我们再和她见,好不好?”
桑澈其实还没做好见除了谢长庆以外的其他的谢兰因的家人的准备,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好呀。”
然后,他就被谢兰因牵着,进了谢兰因自己的房间。
在这里,他的房间虽然是一个人住的,但是并没有桑家的大。
所有的家具都是老物件,古朴纯实,只是看一眼,就让人心生好感。
衣柜、落地镜、一个大书柜,和一张桌子整齐地摆放在房间内,井然有序。
这间房间离开了桑澈的造作,好像宽敞了许多,没有了那些桑澈随处乱放的东西,各地都显得整整齐齐。
他眼尖地发现,他的小谢哥哥把灰灰橡皮从文具包里拿了出来,用一根吊绳吊了起来,很端正的放在了书桌上。
同样陈列在一起的,还有一个照框,那张桑澈很喜欢的、谢兰因一个人在小学大礼堂里照的照片却没有放上去。
上面放着的,是谢兰因和他的合照,
里面的他和谢兰因笑得很开怀,应当是别人抓拍的,桑澈的印象之中,甚至没有这张照片的踪迹。
谢兰因凑了过来,用身体挡住了桑澈的实现,唇边漾着淡淡的笑容:“澈澈在看什么?”
桑澈眨了眨眼:“在看你的照片。”
“嘿嘿,我好好看。”桑澈仰着脸,那双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很是开心,“小谢哥哥也好好看。”
谢兰因却不让他再看了。
他退开一步,给桑澈展示自己的床:“澈澈看。”
那是一张很宽……但很奇怪的床。
桑澈很认真的盯着它看了许久,才认出,那是两张床拼起来的大床,床头还没关上的柜子里,放着一张似曾相识的碎花小被子。
他愣了愣:“小谢哥哥要睡这么大的床吗?”
谢兰因唇边的弧度更加明显了。
他揉了揉桑澈的小脑袋,语气温柔:“不是呀。”
“是给以后会来的澈澈准备的,你帮我问问他,以后愿不愿意来我这里住,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