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程厅这是什么意思?”沈潜问道,“用加密渠道和我们联系,是在暗示我们暂时不要回局里?”
“眼线一日不除,我们就没法行动。”陈容打开了新邮件界面。
“要让我知道是谁……”沈潜一提这个就恨得牙痒痒,“你觉得程厅可信吗?”
“你觉得呢?”陈容偏头看他。
沈潜耸耸肩道:“可信,你继续写吧。”
他倒是不怀疑程厅,毕竟程厅知道卢封安的整个行动计划,要真想弄死他和陈容,他们俩应该早就陪卢封安喝茶去了。
陈容十指翻飞敲了封短邮件,同样保存在草稿箱里:蛰伏中,秦要求联系,望速告知情况。
“话说……”沈潜跟在陈容身后走了半个多小时叹着气道,“我们这是准备去哪?”
天色已经不早,宁傅住的酒店是万万去不得了,陈容家里也不敢去,正规酒店需要登记身份证……沈潜突然感受到了犯罪分子的凄凉。
“到了。”陈容在一家门面停下脚步道。
沈潜狐疑地看了眼面前的小麻将馆,然后又看着陈容很自然地推门走进去跟老板打了个招呼。
老板是个瘦瘦小小的中年男人,看见他们明显很意外,但二话没说就带着他们从后门进了一小栋私搭的两层居民楼,安排他们在二楼里间歇息之后又出去招呼客人了。
陈容见沈潜盯着老板的背影瞧,索性主动解释道:“我之前出任务救过他,在这里比较安全。”
“……啊……好。”沈潜在狭小的房间里转悠了一圈,推开窗望望楼下。
“你准备怎么回复秦洋龙?”陈容坐在床上问道。
“我在想……”沈潜靠在窗边思索着,“我记得之前说过那个定位器是防水的?”
“是,你们配备的是最新代的。”
“我之前扔掉定位器是因为信号激活之后会被检测器查出来……但是遇水信号会断开……”
“什么意思?”陈容皱眉道。
“如果真像音频里说的现场那么混乱,非瑾应该有的是机会将定位器收入嘴中……”
“你是说……他有可能还保留了定位器?”陈容有些诧异,“当时那种情况他能想到这些吗?”
沈潜看了陈容一眼,发现他是真的满脸认真地问这个问题……不由很是无奈地道:“非瑾他……很优秀的。”
陈容满脸不信,柏非瑾再怎么说也只是个普通大学老师,况且音频里描述他从头到尾虽然很冷静但都没反抗,显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单纯书生。
“他身手不在我之下,”沈潜解释道,“这次是因为失了先机,又为了牵制刘昭掩护另外两位警官,所以索性装作无力招架。”
陈容懵了一瞬,也慢慢反应过来。的确,刘昭从头到尾都只准备让柏非瑾一个人活着见秦洋龙,若是柏非瑾趁部长身死的时候反抗,刘昭必然会穷追不舍,也许大概率他自己可以逃生,但同行的两位受伤警员几乎没有生还可能。
“他……”陈容神色颇为复杂。
本想着将他卷进这件事已是极限,结果警方保护他不成,反而还让他舍身保护了警员。
沈潜岔开了话题继续道:“如果他保留了定位器……接受范围太小了……公里说小不小,但是放在一个八千多平方公里的城市里,也只比大海捞针好那么一点点。”
“不管怎么样,值得一试。”陈容道,“我会报告程厅。”
“好。”
“所以你准备怎么回复秦洋龙?”陈容知道沈潜不想面对这个问题,但却还是不得不再次提出来。
“……”沈潜垂下眼睛,背靠窗户逆着光,令陈容看不大清他脸上的神色,“我得等等……”
这个时候拼的是定力,纵然心中有千万担忧,却也不可马上联系授人以柄。每一分每一秒时间的流逝,对沈潜而言何尝不是炼狱般的煎熬。
“明天早上,明天早上我再跟他联系。”
陈容也轻叹了口气,起身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先休息,自己则下楼去找电脑联系程厅了。
陈容回来之后没多说什么,两人简单洗漱后躺在床上却都知道对方没睡着,沈潜甚至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之前柏非瑾陪他演戏的时候叮嘱他睡前喝杯热牛奶……还有这些年每逢加班的晚上那人订好送到局里家里的果茶和牛奶。
……非瑾……
陈容保持熟睡的姿势,清醒地听着沈潜在旁边辗转反侧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沈潜拎着手机把玩了几十遍,陈容从老板那拿了张新卡递过去,冲沈潜点了点头。
沈潜很慢地吐了口气,插卡播了过去。
虽然按理说应该联系局里追踪定位,但现在眼线未除,秦洋龙又指明要求他单独联系,只怕前脚他跟局里请求技术支援,后脚秦洋龙就会对柏非瑾下手。
“秦爷。”
“阿傅啊,”秦洋龙语气很淡,明显流露出漫不经心,“你这个电话……打晚了呀。”
沈潜心脏几乎漏跳一拍:“秦爷什么意思?”
秦洋龙没回答,直接挂了电话。
陈容看到沈潜的脸色瞬间惨白,痴痴保持着接听电话的姿势。
“怎么了?”陈容神色也变了。
还没等沈潜说话,手机“叮”的一响,收到了一条网络地址发出的短信。
沈潜抖着手点开里面的链接,是一段20秒的短视频。
视频背景是一个全封闭的房间,左边椅子上绑的赫然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陆子峥,而右边……
这是沈潜见到的柏非瑾最狼狈的一次,往日精致笔挺的衬衣被折腾得满是褶皱污痕,面色苍白而疲倦,被两个人摁压着俯趴在湿冷的地上,铐在身后的双手鲜血淋漓。
刘昭冷漠地右脚抬起踏在他腰上,扯着他的手铐往上提,动作没有丝毫留情,沈潜都能看见柏非瑾疼得身子抖了一下。
旁边陆子峥仿佛预感到什么,嘶声吼道:“刘昭!他不是局里的,放了他,有什么冲我来!”
刘昭没什么感情地笑笑,将柏非瑾的衣袖捋起,接过旁边递的注射器,利落地找血管扎入推液拔针,然后拍拍衣服和那两个手下站在了旁边。
“陆子峥,你以为我不想冲你来?不过是二爷拦着……”刘昭冷冷地道。
陆子峥听到“二爷”两字有半秒失神,表情辨不出是痛苦屈辱还是悲哀复杂。
柏非瑾勉强挣扎着侧翻过身,背对镜头看着陆子峥含混地哑声说了句“没事儿”,过了六七秒后身子剧烈抽搐了一下……
“唔……”视频截停在柏非瑾的半声闷哼中。
视频右下角的时间是早上6:15。
沈潜头一次知道,当人愤怒到极点的时候,竟是会手足无措。
打砸东西也好,大吼大叫也好,痛哭流涕也好,在此时此刻甚至都不足以抒发沈潜内心的半分痛恨。
铃声响起,仍然是秦洋龙。
“阿傅,你考虑好了吗?”秦洋龙问道。
“……”沈潜闭着眼睛道,“秦爷想让我做什么?”
“我很欣赏你和柏先生,所以我也不为难你们。”秦洋龙道,“只要你帮我把货运出潭州,我就放人。”
“这还不是为难吗?”沈潜苦笑道。
“比起你们给我惹的麻烦,这点小事情应该难不倒你。”秦洋龙微微扬声道,“当然,阿傅若是觉得为难去找其他人帮忙,那不如秦爷帮你彻底解决问题。”
什么叫彻底解决问题,大家都懂。
沈潜也沉了声:“秦爷为何觉得我一定会救他?您不是最清楚我们这种卧底的冷血无情吗?”
“非瑾,你看,你这样守口如瓶到底有什么意义呢?”秦洋龙含笑道,“你所保护和在乎的人根本就没准备救你。”
沈潜浑身一颤,下意识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屏息听着那边的动静。
他听到了刘昭低声威胁道“说话!”,听到了踢打在身体上的钝响,听到了手铐细碎的哗啦声,却独独没有听见那人的声音。
“住手……”沈潜开口才知道自己嗓音有多抖,稳了稳心神才继续道,“您说时间地点吧。”
“呵,不急,下午四点再跟我联系吧,这个老号码。”
“……嗯。”
挂掉电话,室内陷入了压抑的沉默。
陈容和沈潜不是外行,自然都清楚刘昭给柏非瑾注射的东西是什么,陈容看着沈潜想说些什么,却又不得不承认言语在有些时候简直太苍白了。
他不知道沈潜和柏非瑾的过往,但他知道两人之间那种信任和默契绝非一朝一夕就能磨炼出来,其中感情会有多深,他都不敢想。
最后反倒是沈潜先开了口,语气是情绪积压到极致后的平静:“非瑾确实保留了定位器。”
“嗯?……啊,对……”陈容应道,这大概是今天早上唯一的好消息。
视频里柏非瑾侧翻过身的时候,背铐的右手食指隐蔽地在身体遮挡下轻扣了几次地面,虽然动作并不起眼而且很容易让人误会是无意识的抽搐,但因为之前有过猜测,所以沈潜两人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柏非瑾的暗示。
“我去和程厅汇报。”陈容道。
“一起吧,”沈潜道,“想来他那边也应该会有新消息……必须先除掉眼线。”
只要秦洋龙的眼线还在一刻,他们就无法组织大规模搜救。
陈容看着沈潜冷静到淡漠的神情,陡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已经不再是初见时那个重情无畏而不失莽撞的年轻警员了。
也许这件事情结束,他也得惊惶地面对一个全然陌生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