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入了夏，人们会发现原来晚春的闷热不过如此。
烈日炎炎，烘烤得柏油马路几乎要干裂起皮。人要么不开空调，要么一直待在空调下，在空调屋里享受过再出门是一种酷刑。
高考结束，大街小巷到处都是青春的面庞。网吧、理发店是高三毕业生聚集的地点。
曲挽蔷不一样。
曲成柯回了趟家，看到刚考完的曲挽蔷在家，奇道：“不是要去染头红毛？”
曲挽蔷放下笔记本电脑，白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说要去染发？”
曲成柯抱着风扇吹，白皙的脸被烈日烤过后透着红，煞有其事地：“中二病的时候呗。”
曲挽蔷不再理他。
兄妹二人相对无言，过了一会儿曲挽蔷说：“妈想让我留在国内读大学。”
曲成柯躺沙发上翘着二郎腿，“那你怎么想？”
曲挽蔷说：“我想去国外。已经有学校联系我了，学费全免，有奖学金，还会补助生活费。”
曲成柯头也没抬，找回点以前当阔少时的威风：“想去就去。钱不是问题。”
曲挽蔷忍不住笑：“吹牛，你傍大款了？还钱不是问题，钱就是最大的问题。”
说起傍大款，曲成柯一顿。然后打了个响指，笑得挺得意：“反正不是问题，你选你喜欢的学校就成。你哥出手，想啥都有。”
傍晚江禾玫回到家，屋里没开灯，俩孩子一左一右靠沙发上躺尸。
“怎么不开空调，都想被烤成人干？”江禾玫没好气道。
俩人齐齐出声：“妈——”
得知曲挽蔷的决定后，江禾玫先是沉着脸没出声，最后还是松口答应了。
“孩子大了留不住。”
曲挽蔷哭笑不得：“妈你说什么呢，读完大学我就会回国工作。”
曲成柯躺在空调底下，大口呼吸，开口时略显滑稽：“读什么专业？”
“金融。”
曲成柯坐起来，颇不赞同：“你不是喜欢语文？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曲挽蔷摊手：“金融好就业，赚钱容易。”
江禾玫看着他们，神色有点落寞，但很快掩饰过去。
曲挽蔷说：“等我赚了钱，哥你也不用再拍那些弱智电视剧了。”
曲成柯抬起下巴，浑然不在意似的：“我爱拍。”
曲挽蔷瞪了他一眼：“我不爱看你天天挨骂。”
曲成柯沉默了一下，旋即咂咂嘴，摆手道：“我个男配他们哪有功夫骂我……”
晚饭是曲挽蔷做的，因为江禾玫待会儿还有个短夜班要上。
曲成柯不赞同：“妈，不是说了不要再上夜班了吗？你又不是蝙蝠侠，干嘛非要夜间活动？我每个月打回来的钱不够用吗？”
江禾玫看着不满的儿子，很是无奈。不是不够，但她总想多攒点。家庭骤然的分崩离析，让这个女人备受打击，分外缺失安全感。
曲成柯也懂，但他心疼。他拉住江禾玫的手，半是耍赖地叫她辞了，但江禾玫很坚决，安抚了两句叫他赶紧回公司就走了。
她一走，曲成柯怔怔看向自己手，缓缓握紧了。
他刚才都有些怀疑那真是他妈的手吗？粗糙的、厚重的，和从前的白嫩细致根本沾不上边。
自从高三那年他家投资失败、破产，他爸酗酒、车祸，他的生活天翻地覆。他妈应该是体会落差最大的那一个。一夜之间，她从养尊处优的富太太成了一天打三份工的普通妇女。
也许连普通妇女也不如。
江禾玫的手再也没做过美甲、保养，取而代之的是不断增生的茧子、皱纹。
为了让江禾玫少打点工、家里日子好过点，还有攒钱给曲挽蔷读书。曲成柯总是出入各种剧组，正儿八经的电影和上星电视剧当然不会找他，所以他接的都是些烂剧。
播出后少不了挨骂，曲成柯大多不是因为剧本身挨骂，而是他作为偶像却疏于本职想吃演艺圈的饭，偏偏还没什么本事，瞎鼓捣什么劲。
刚开始曲成柯不是不难受，但他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这么些年，脸皮早已锻炼得厚比城墙，渐渐地，也就不当回事了。
他巴不得再接多点，赚的更多才好。
中途有演艺公司要挖他，演技没有？有脸就行。但曲成柯和千秋签了卖身契，他交不起违约金，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些日子，曲成柯难得空闲。从家里回到公司后直奔训练室。
今天气温高达33°，训练室终于开了空调。
小黎拿着遥控器：“只开半个小时，等会儿关了吹风扇就凉快了。”
又是上面的硬性规定。
周涵满头汗，听着直翻白眼。高睿也受不了，直说要提前回宿舍。宿舍电费是自己出的，空调想开多久开多久。
练了没多久，小黎真把空调关了，几人也不好说什么，小黎只听上面传达下来的话，并不敢私自做主。
继续练，十分钟后，曲成柯只觉得头昏脑涨，七窍都冒蒸汽了。他怕热，一热起来理智就在燃烧。
“我说，这破公司是不是要倒闭了。”他喘着气道。
高睿难得赞同他，躺地板上直喘气。
这时周涵冷笑一声：“不是公司快倒闭了，是我们。下半年的新歌MV、舞台全没了，等着喝西北风吧。”
曲成柯不愿被包养，那个啤酒肚金主也不乐意做慈善，几百万的投资打水漂了。
别说公司上层，就周涵和高睿都气了个半死，直骂曲成柯会装、自私。
曲成柯这辈子最讨厌被道德绑架，他还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当即冷笑一声，毫不给面子道：“你们这么无私，自个儿脱光了上门去。”
周涵脸色发青，没说话。
高睿讥讽道：“反正你不是正好喜欢男的吗？睡一觉又不会掉块肉。要是走运，能攀上那个老总，你也不必再去拍那些烂剧了。”
曲成柯看向他，反唇相讥：“你不也喜欢男的？哦，不过你得先把你脸上的假体都拿了，你老总好像不喜欢整容脸。”
高睿立刻炸毛，最后是陆若文好说歹说才给他劝走了。
因为曲成柯在选秀的时候小火了一把，千秋前期很重视BLESS，请人写歌拍MV都花了大手笔。但几年下来BLESS不温不火，高开低走的后果是入不敷出，连营销费都舍不得出了，更遑论搞舞台给他们展示。
除非有大手笔。就算有也轮不到他们偶像团体。
目前国内最出名的男团签于国内最好的公司，安美娱乐。但都只能分到二线资源，最好的都给了演艺圈那些大咖了。
有门槛的东西，不是谁都能分一杯羹的。
公司决定解散BLESS，不止他们，还有其他几个团。如果他们同意解散，那么只能单飞，成团都糊，单飞基本没戏，大概率跟雪藏差不多，届时只能听公司支配。如果他们不同意，有合约在先，他们得和公司解约，到时候等着他们的就是一大笔违约金。
老牙愁得紧，比去年他女儿差点上不了市里最好的小学时还发愁。
这边BLESS还没正式解散，演艺圈出了点动静。
近年来，各平台各式各样的网剧层出不穷，有良性反应也有劣性的。近来发生了多起未成年人受到网剧恶劣影响的事件。
上头很快下发了文件，自此对所有影视作品的审核会加强加严。电影和上星电视剧倒还好，受波及最大的就是网剧了。
这对曲成柯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其实比起拍剧，其实他更喜欢唱歌跳舞。
但他从没忘了他进圈的初心——搞钱。
当不了偶像了，没事，他可以继续演戏。
可文件一下发，待拍的很多部网剧全被腰斩了。其中就包括曲成柯下半年那两部。
曲成柯在宿舍躺了两天，人都躺肿了。
眉头一直拧得跟老虎钳夹过一样，前段时间他信誓旦旦跟曲挽蔷说的那句话又在脑中响起：想去就去。钱不是问题。
曲成柯僵了片刻，张嘴嚎了一声，薅着脑袋上的头发在床上直打滚。
当时真不是吹牛逼，他口袋里还有些钱，下半年他们的新歌发售，还有个舞台能上，加上那两部剧，那是够够的了。
这下好了，真成吹牛逼了。
公司解散团体一般不需要提前跟粉丝打招呼，末了发个官宣，再让成员发点感人小作文买一波惨顺便赚点流量。
据说千秋公关都编辑好了文字了，临时出了点变故。
陆若文这些天早出晚归不知道忙些什么，曲成柯也无心过问，大白天拉起窗帘睡得昏天黑地。他是盘算着今天再颓废一天，明天就出门找事做去。
老牙的电话打来了，他不想接，挂断静音一气呵成。
老牙在那头急得陀螺似的原地打转，啪啪啪语音输入了一堆文字过去。
被他这么一吵，曲成柯睡不着了，眯着眼拿起手机。
一番扫视下来，他的眼睛慢慢睁圆了。
“这人啊，活着还是得靠脸，脸长得好，什么都不用发愁了，半年能有俩都想包养他，真是绝了。”高睿阴阳怪气地说，语气比四月份的李子都酸。
周涵冷笑一声，没接话。
说得悲壮点，在BLESS生死存亡之际，有个壮士站了出来。
他提出注资千秋，独家赞助BLESS。唯一的要求是，他要和曲成柯见一面。
见一面。
说得委婉，哪个听不出来，说直白点不就是睡一觉。
但这勉强算是个好消息，BLESS不被解散，他们就不用面对高额违约金，或者为公司刀下鱼肉了。
但是，决定权在曲成柯手里。
曲成柯又在床上躺了两天，期间电话不断，他都不想接。
18岁那年他家破产，他刚拿了高中毕业证就变成了个社畜。20岁被星探发现，入圈，到现在也有五年了。虽没混出什么名堂，但比刚毕业那两年活得舒服了些。
入圈前他梦里都是那些红色的纸币，入圈后他就发誓，为了钱，他干什么都行。
不知又过了多久。
曲成柯睁着眼直挺挺躺在床上，猛地翻身坐起来，发泄般咬牙切齿地骂了句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