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天气预报上最近的雨尚在下周，连续四五天的闷热，室内室外都不能幸免。
曲成柯很怕热，再三让助理小黎拿出练习室的空调遥控器。
小黎严厉地拒绝了，将练习室墙上两扇窗子开得更大。
这是上面下达的硬性规定，温度不达32度，不准开空调。
小黎向来是一丝不苟地遵守这项规定的。
口干舌燥的曲成柯只能凑到窗边，室外吹进的热风比室内好不了多少，但聊胜于无。
剧烈运动后耳边嗡嗡直响，曲成柯甩了甩脑袋，前发上附着的汗珠花洒似的散开，溅到了队友周涵手机屏幕上。
周涵翻了个白眼，满脸嫌弃：“曲成柯你是狗吗？躲边儿上甩去。”
曲成柯懒得理他，换了个姿势背靠窗子继续呼吸新鲜空气。仰起头，这个角度正好看到他们公司的招牌，不过黑黢黢的，靠着外边的路灯才勉强能看清。
为了省那点电费，不愿开招牌里的LED，也不开空调。
千秋娱乐公司，圈内一个不知名的小公司。旗下明星、偶像团体若干，无一例外皆是一家更比一家糊，没有最糊只有更糊。
曲成柯所在的这个四人男团名叫BLESS，几年前从一个现在已经停播的选秀节目出道的。选秀节目热度一般，一如他们出道后的名气。
唱一般，跳还行，出道也是因为比上不行比下勉强行，差强人意。
曲成柯是队长，综合实力团内中等，主要一张脸长得好，门面当担，微博有个小百万粉丝，算是个不很糊的小糊咖。
不大的训练室里只开了靠近镜子那侧的灯，半明半暗。墙上时钟悄然转动，时针缓缓靠近十。
第二轮训练还没结束，一个胖胖的三十岁出头的男人推开门进来。
小黎一见他，立马从饮水机旁起身，倒了杯水给他。
他摇头摆手，额上大颗汗珠滚下脸颊，跟刚跑完马拉松似的，“我不喝，你去楼下帮我买瓶饮料来，要冰的。”
小黎迭声应下，连忙动身。
老牙从兜里掏出纸巾擦汗，看了会手机，叫停了正在训练的四人，“差不多到点了，歇会儿都回宿舍吧。成柯你过来，我有事跟你说。”
他是BLESS的经纪人。
整个公司就俩经纪人，他统领着整个公司所有偶像团体，另外一个女经纪人秦姐统管小明星们。
老牙的姓跟牙无关，但大家都叫他老牙，至于为什么，都不知道。只说是前辈传下来的外号。但曲成柯和他关系不错，知道老牙以前是牙科医生。
音乐一停，曲成柯就泄了气。刚出了两个剧组，他很久没这么高强度训练了，身上关节就跟泡了水的乐高差不多。
听了老牙的话，曲成柯倒是没什么大反应，其他三人面色各异。
周涵轻蔑地白了曲成柯一眼，“嘁”了一声，提起自己的水杯和包离开了训练室。他是团里舞跳的最好的，当过舞蹈老师，自视甚高，平时队友来求助他总摆着架子充老大，最看不上的就是曲成柯这个“真老大”。
“牙哥，有什么好事呀？也说给我们听听呗。”高睿说，尾音拉得长长的，好像嘴里口水都跟着拉丝了。
老牙摆摆手，“没什么事，赶紧回去休息吧。”
高睿不满，可也没什么办法，冷着脸走了。四人中他家境最好，光是脸上就投资了不少钱。
还剩下一个人。
陆若文细心地检查有没有关好音响，再收拾齐备自己的东西，顺便捡起曲成柯乱扔的外套放到沙发上。走到门口对曲成柯和老牙笑了笑：“我先回去了。”
曲成柯笑笑，地对他抬了抬下巴，意思是知道了。
陆若文是他的室友，两人关系不错。他唱歌很好听，是间还不错的音乐学院毕业的，可惜家境一般，没法深造下去，于是便出道。他告诉曲成柯，一开始他是打算以实力歌手的身份出道的，但公司不同意，他只能被迫进了团。
曲成柯懂的，他们和公司签的合约堪比卖身契。实力歌手难出头，哪有偶像噱头大。
老牙说了他的来意，曲成柯早有预料。
老牙体胖，还在不停发汗，反观刚运动过的曲成柯，擦了汗现下脸上已经干爽起来了。
老牙说：“你也知道目前圈内是个什么光景，像你们这样的男团一抓一大把，就那么几个舞台，那几个正火的团抢得裤衩子满天飞，轮不到咱们。”
曲成柯连点头，眼睛却瞟着手心里的手机屏幕。微博上网友们正连番炮轰他演男三男四的那两部烂剧，他只当看个乐子，反正又不是第一回挨骂了，天塌了还有男一女一还有导演顶着。至于他，有钱赚就行了。
他接这些剧好几年了，导演多是看中他的脸，至于他非科班出身的狗屎一样的演技并不在乎。在这个影视量产、流量为王的时代，生产者并不在乎质量。
老牙没注意到他走神，语重心长地：“我手底下这么些人，眼看着有前景的就你们了。上面拿不出钱给你们办演唱会……”
曲成柯接的倒快：“嗯嗯，那就不办。”
老牙一哽，正要像个老师似的叫他好好听人说话时，小黎回来了，气喘吁吁地递来一瓶能量饮料：“牙哥，给。楼下没有冰的，我去对面便利店买的。”
老牙接过来喝了一大口，才说：“谢谢，回头微信转给你。”
小黎忙说不用，老牙只说让她赶紧下班回家去。
小黎家就住附近，租的房子，她刚大学毕业不久，失了业，正好前一个助理辞职不干了，她就应聘来了千秋，老实能干。
小黎人还没出门，老牙一瓶饮料已经灌完了。空瓶子放到一边，他一把夺过曲成柯的手机，“待会儿还你，我和你说正事。”
曲成柯口软目硬，依旧看着屏幕，“您说您说，我听着呢。”
老牙喘了口大气，一口气说完了。
简单来说就是有个金主大佬看上了曲成柯，只要曲成柯愿意，他就给公司投资、赞助BLESS。
曲成柯听完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捋了把头发，发根湿漉漉的很不舒服，他想回去洗澡，语气也有些不耐烦：“又来，难道我上次说得还不够难听还不够不给面子吗？合着是把我当活牛羊，搁这献祭我呢？那我再说一次，我不想给人当免费鸭子。”
老牙急了，“什么免费，人家能投资好几个……这个，”他做了个手势，“够你们开全国巡回演唱会了！”
曲成柯咂嘴，挑起眉：“这是重点吗？重点是后面俩字，我是来当艺人的，不是来卖的。”
老牙一噎，嘴唇阖动，似是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好一会儿才嚅嗫着说：“怎么能叫卖呢？这不只是公司和BLESS得好处，你也能赚得更多……当然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老是接那些网剧能赚多少钱？再说，我知道你妹妹正是需要钱的时候，她成绩好，好好培养那就是高材生……”
曲成柯沉默了，刚才不耐烦的神色如潮水般一下褪得几乎看不见了。
不得不说，老牙看着憨厚，但不愧是经纪人，一下说到他心坎上了。曲挽蔷高中要毕业了，曲成柯一直想把她送出国深造，她成绩好，学费能免，但其他费用免不了。
曲挽蔷比他能省，但再省，必要的钱也省不了。
墙上的时钟不停，时针落在十与十一之间。
“我不想跟啤酒肚睡觉。下半年我还有两个两个剧组进呢。”曲成柯摊手，笑得轻松。
老牙叹气一声，自己来也就是和曲成柯商量，并不是逼他就范。然后他看着窗外，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冲动气性大……如果你一口答应了，我反而还会劝劝你。不过这种事，也不一定就是坏事。你再好好想想吧。”
曲成柯回到宿舍时，陆若文已经睡着了。但贴心地给他留了一盏小灯。
曲成柯轻手轻脚洗漱完毕，爬上上铺，躺下，眼睛直直盯着天花板，毫无睡意。
他们这宿舍不大，上下铺，两个衣柜，一个卫生间。比起普通的大学宿舍还算不错，但和圈内其他男团一比，就逊色多了。差一点的单人间，好的分配公寓的都有。
曲成柯又想起老牙说的那些话。
被包养这事根本和喜欢扯不上边，又不是谈恋爱。上回那金主听过公司上层找到他，他直接回绝了，半点余地没留。
周涵和高睿对此很是看不上，背地里骂他装清高。
他们想去，人也未必买单。
曲成柯一副誓死不从的样子，那人也就作罢了，没想到贼心还没死。
曲成柯这些年忙着挣钱，很久很久没谈过恋爱了。
曲成柯在黑夜里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想他大好的年纪，竟然单身有四五年了。黑暗中，曲成柯默默叹了口气，百无聊赖，他就试图回忆起上一个对象的脸……
片刻后，他放弃了，别说是脸，连名字都记不得了。
夜深了，窗外如泼墨，房间内只有陆若文平稳的呼吸声阵阵响起。
曲成柯闭上眼睛想要快速入睡，却怎么也睡不着。迷迷糊糊之际，脑海中猛地浮现一张脸，很清晰。睫毛、鼻尖、嘴唇的形状，无一细节遗漏，连眉尾眼角处的小痣都分外明晰。
这不是他上一任对象，这是他初恋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