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燃亮了京城半边天的明火, 盛京心里默默想:

  “十月扫墓,张漾现在指不定伤心成什么样。这里边的难过不可能没一点因为他。”

  既然不知道怎么让人消气,起码不进去惹人心烦。

  扫墓这天, 孔思寻等了许久不见张漾回来。

  烟花燃尽时, 孔思寻开着车风风火火地来墓园找人, 路过那辆黑色豪车时狠狠剜了一眼,似乎在怨怼盛京。

  “……”

  盛京回到公寓,半边身子颓然地窝在沙发里。

  余成与秘书在外守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

  秘书:“余特助,盛总怎么了?”

  余成:“啊?我不太清楚。”

  秘书:“啊?你平时不是负责贴身听遣的吗?”

  余成:“我……盛总的事情……盛总自己比较明白吧。”

  “……哦。”

  之后二人就没再说什么了。

  奢华的富人区独栋公寓内视线沉沉,盛京脱了大衣只穿了一件法式衬衫,修长的指骨间夹了一根香烟,眼尾徐徐升起白烟。

  他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半阖, 眼尾厌怏怏地耷拉着, 如果换上一身烂衣服朝街边一丢, 跟流浪汉也没什么区别。

  “盛总。”

  余成接过电话来将平板置于他面前:“今天的烟花好像……上热搜了?不知道是谁透露出去的,需不需要我着手撤掉?”

  盛京垂眼,大致浏览了风向。

  今天的烟花几乎笼罩京城半边天, 场面宏大,不少人都在讨论。

  “报——吃瓜小报!已经有不少网友扒出, 这次烟花求爱的竟是是盛氏二公子!惊了,这年头,有钱人喜欢的姑娘也需要追啊。”

  a:不一定是姑娘吧, 小伙也说不定[狗头]

  b:东边墓园谁他妈放歌啊,好好扫个墓我寻思我太奶来了。

  c:盛京!天呐!他退圈得有一年多了吧, 这好像是他退圈之后首次动态外露。另, 题外话……我也听到了。

  d:[好奇]那姑娘\小伙是谁啊, 有人扒出来吗?

  e:啊啊啊啊,盛京啊啊啊啊啊!哥哥你终于舍得出来了呜呜呜——

  f:不是我哥有钱放个烟花怎么啦?他乐意就算用黄金擦屁股也有资本,你们这群狗仔闲的没事就去挑大粪行不行?

  “……”

  后面就是典型的黑粉骂战,无非就是“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或者“我盛哥有钱就是你爹”巴拉巴拉什么的,一些干巴没营养的东西。

  盛京揉了揉眉心:“撤了吧,之后锁词条,务必保护好张漾个人信息。”

  余成收了平板,踌躇了一会。

  盛京觑了他一眼:“我妈来了?”

  “……嗯。”

  这种事上了热搜,余成知道总部那边肯定也知道。

  不过不论如何,或者像上次那样老爷子给他施压也好,他也不打算与张漾再分离半步。

  江晚愁说到就到,还在盛京思考怎么应对时,便已经坐在了他的对面。

  大部分时间,江晚愁的脸都是冷的,在谈判桌上待久了表情并不轻易外露。除非被盛京气到。

  “妈,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也什么都别说了。我不同意。”

  江晚愁眼睛大了一圈:“不同意什么?你还嫌我不够丢脸是不是?”

  盛京忿忿道:“人家张漾在京城住的好好的,你们非得逼人家走,不来找我事去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病人,还是你们的问题。”

  “你!”

  “我不动产给张漾了。”

  指着盛京正欲发脾气,江晚愁的情绪戛然而止:“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盛京让余成把东西拿来:“财产、不动产、股份只要是我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给张漾了,我立的遗嘱,只要我一出事,张漾就是第一继承人。”

  那些文件信封江晚愁看都没看一眼,抓来便甩在他脸上。保养得圆润油亮的指甲指了半天气的没说出来一句话。

  如果手边有一根棍子,江晚愁的架势估计得在她儿子身上敲断三截。

  盛京给他妈倒了杯水,然后坐在另一边给江晚愁顺气。

  “妈你也别生气,我弄这些不是故意气你的……也不是故意气老爷子,我是真心想跟张漾过一辈子的,不论怎么过就算我缠着他他整天对我拳打脚踢也好……我只跟他过一辈子。”

  顿了顿,他又说:“既然当初你们能接受景明,为什么不能接受比景明心思干净的张漾?”

  明明,一千个景明也比不过一个张漾。

  江晚愁别过脸,生怕一个忍不住就动手。

  “这能一样吗!景明是你喜欢的第一个人、也是你口口声声说喜欢了十几年的人,所以我跟你爹当初顺你、哄你,而另一半是为了你的失忆!张漾呢?张漾能一样吗!你跟景明求婚也求了,各大媒体杂志也都报道了,结果你又来了一句什么?‘跟张漾过一辈子’?你跟谁过一辈子!盛家包括你爹娘的脸都被你丢干净了!”

  江晚愁越说越气:“要不是盛家祖上扛过枪上过战场,十个盛氏也不够你挥霍的!我说了,让你接手盛氏,啊,你还需要什么爱情,哪家姑娘少爷不巴巴的来贴你?至于你现在还得低三下四的求着张漾!你疯球了吧你!”

  “我没喜欢过景明。”盛京看着她:

  “你不爱我爹吗?”

  江晚愁突然被噎了一下,随后朝他后颈呼了一掌:“你跟我伶牙俐齿了倒是,你要是真有这本事就把张漾哄回来!别在这里给我丢脸,一个景明就足够收拾烂摊子了,现在又来了一个张漾……你是不是觉得你老娘命忒硬?”

  “你这说的什么话,搞得跟我多盼着您死的一样,我巴不得您寿比南山……妈,你别总针对张漾,不是他的错。”

  话落,江晚愁又朝他一巴掌:“我是针对你!张漾除非八条命能把我气死,你嘴皮子上下一碰你娘我就多折十年阳寿。”

  盛京这样说,属实是冤枉了江晚愁。

  胖婶19年前被她救助在盛宅当了一年工,江晚愁整日日理万机没有心思去记这些,所以对张漾的印象马马虎虎,虽说后来她也查到了真相,基于盛京的所作所为下,对张漾是有愧疚心理在的。

  但盛京雪山那次险些丢了性命,汹涌的母爱瞬间盲了她的心,捞着盛宗宏将张漾送离了国外。

  那天,张漾没屈服盛氏的威压反而“大逆不道”将他们二人训斥一通,句句在理,字字有力,反而给江晚愁骂醒了。

  “说到底你惹出来的事端,跟人家有什么关系?里边也有我的错,也有你爹的错,谁的错都有,千不该万不该有张漾的错。我这次来……也属实没有想到你会有这一手。”

  竟敢把留给他当保命用的股权也给了张漾。

  那并不是普通股,而是董事会仅次于盛宗宏在股东大会的决策权。

  几乎拱手送出去半个盛氏。

  盛京心一沉:“现在总相信我的真心了吧。”

  “真心?呵,丢死人了你!”江晚愁又坐回来,双手抱臂,想了想,决定先把事情给解决了,朝桌面拍下一张纸条。

  “这个是老中医的住址,但人,我请不过来,看你怎么办了。”或者说看天意。

  老中医她派人去请过。可思来想去,明明不是她该做的事,于是也并不是真心实意的请,而老中医也不会真心实意的答允。

  东西给了之后,江晚愁一刻不多留地离开。

  盛京在原地呆了许久,盯着那纸条也看了许久,明白自己为什么去请人几十次,也不见有人答应。

  老中医医术高明,行踪神秘。他的真实住址几乎没人知道。他手里的也并不是真的。

  那他妈是从哪弄来的?

  盛京暂时没管这么多,将地址抄下来,之后将东西给了孟望。

  孟望在接到纸条的那一刻,似乎觉得这个世界不太真实的样子。

  “你……就这么把纸条给我了?你真的给我了?”

  盛京烦躁地嗯了一声:“张漾病要紧,咱们的恩怨情仇什么的……不值一提的东西而已。你丫别多想,这可不代表我放弃张漾了。”

  随后,他咬了咬牙:“老子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稀罕他!”

  —

  张漾的病不见好并不是一件多么值得乐观的事情,反而每过一天,都是在死亡边缘走了一遭。

  抑郁症自.杀是随时随地的。

  盛京每时每刻都守在楼下边,偶尔张漾大发慈悲的让他进去喝杯水或打扫卫生扔垃圾之外,其余将他当空气。

  对此,盛京一点也不恼,直接把公务搬车里处理,一工作就到半夜。

  现实把心腹秘密安排进重要的子公司以及总部,把妨碍他发展的几个公司的老滑头贬下去。盛宗宏本就有把公司全权交给他的意向,所以他清除异己非常方便。

  除此之外,他也致力于打压吞并其他公司工作室用来培养势力,注入自己的血液。

  “盛总,张漾出去了。”

  “跟上去。”

  张漾这几天非常安静,阳台、卧室和吃饭,三点一线一如往常,这次傍晚出去,盛京内心难免多虑。

  “今天是什么节日?还是说有什么活动?”

  “……阳历11月23号,盛总,今天是感恩节。”

  盛京啧了一声:“洋鬼子的节日有什么好玩的?”

  他没再说话。

  并不显眼的黑色辉腾悄咪咪跟在张漾的车后。夜色静谧,初冬天气凛人。街道空荡无人,干净的夜幕只挂着半轮明月,干巴巴的景色没什么看头。

  盛京正百无聊赖的盯着张漾的后车尾巴,余成道:“盛总,我们派去请老中医的人又被撵回来了。”

  “嗯。”

  “盛总……他们说,不准再有下次,不然就算小少爷死在他们门口也绝不接诊。”

  “……艹、”

  盛京低骂一声,要是他18岁没进部队而是转头学中医,妈的至于现在低三下四的去求人?

  至于派四十几波人去到现在连根毛也没见着?

  张漾状态低沉,车辆也是迷迷糊糊的开着。转进一个狭隘的幽静小道便消失了踪影。

  再跟上去就过于明显,盛京在膝盖与脚踝贴了几个暖宝宝,套个大衣下车自己偷摸跟过去。

  羊肠小道勉强过车,张漾停在了不远处。

  ——东河尾端。

  初冬河流淙淙,枝叶干枯,冷风吹过,荡起无尽凉意。

  月光昏暗,前方约莫一个人影走过。

  张漾?

  他快步跟上去,在木头长椅处停了脚步,那道单薄的身影独坐许久。

  一会看看月亮,一会低头对着什么东西发呆,没过一会,便会传出一道微弱的叹气。

  出来……放风吗?这么冷的晚上不好好睡觉放什么风?

  盛京几乎立刻意识到,张漾可能失眠了!

  张漾的失眠严重,作息也异常混乱,放佛脱离了这个世界一般。

  盛京离他半丈远,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不动。莫名的,他内心深处传来一股强烈的、不安的惊惧与悸动。

  忽然,那道人影起身朝河畔那道石护栏走去,矮身找了一会什么,拨开草丛、站在石墩子上眺望宽阔的河道,沿着护栏走了一会,又猛地矮下身。

  盛京屏住呼吸跟着走了一路,正当他以为是在逗小虫子玩时,那道黑影突然慌乱地爬着河道护栏就往下跳!

  那一刻,盛京觉得心脏都在被凌迟,呼吸骤停,倾身就冲过去捞人。

  河流冷水寒冰侵肌入骨,盛京不管不顾跳进去的那一刹那,膝盖猛地剧烈绞痛,骨头似乎是脱节敲碎又给按上去的感觉。

  盛京咬碎了后槽牙,昏暗中笨拙地游向那人,环身紧抱游向岸边,几乎是手脚并用将人拖到岸上。

  “艹,爬个雪山后遗症这么多?”盛京先不管剧痛的膝盖,浑身湿淋淋的抱起张漾,给人渡了好几口气。

  “张漾、张漾你醒醒张漾!”

  “张漾?!”

  “……我听到了,你别叫了。”

  张漾懵懵然。

  “呼——呼、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好好的你跳什么水?大半夜不睡觉来这里干什么!如果我没有跟着你……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我没有……只是……”

  张漾瑟缩了一下身体,便不再说话。

  盛京抹了一把脸,不知道是水还是泪,眼底红红的。狼狈起身又抱着张漾一瘸一拐地回到车上。

  找了一条干净的毯子给张漾裹上,空调拉到38度,一路将人送回张漾那里。

  盛京救得及时,张漾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吹干了头发之后,盛京又给人熬了一锅红糖姜茶,强硬地给灌了两大碗,张漾脸色褪去乌青,渐渐恢复莹润。

  “你怎么跟踪我?”

  盛京收拾碗的动作一顿,压着半边怒火道:“你大晚上不在家,去河边瞎走什么?”

  “放风。”

  他将碗筷朝水槽里一扔,转身拎来医药箱,一声不吭地给蹲在张漾身下清理腿上伤口。

  那是在水里被脏东西划破了脚踝。

  明亮的光线中,盛京衣裳半干,头发湿哒哒显得油亮凌乱,此刻一张冷峻的脸更加烦躁,连头发丝都透露着不虞。

  但手上处理伤口的动作却很轻揉,乌黑的瞳孔一动不动,全神贯注。

  张漾的脚踩在湿润的膝盖上非常不舒服,他双手摁着沙发暗暗用力,嫌弃地试图抽走。

  盛京突然摁住那不老实的脚踝,“我知道这次没死成你不乐意,把气洒在我身上也好,真心恶心我也罢……先把你伤口处理好,一切都给你安顿好等你睡着了我立马滚,一会也不多留。你听话点!”

  不然他真压不住满腔暴戾的怒火!

  他不想在张漾面前发脾气,因为张漾说了不喜欢,平时他已经很克制隐忍,但今天,张漾属实触碰了他的底线。这比在大街上抽他几十个嘴巴子还要让他生气!

  “不用你管,你走吧!”

  “张漾。”

  盛京再也忍不住将手里的东西一扔,起身压着张漾双手恶狠狠地揪起他的衣领。乌黑赤红的眼睛里,是如罗刹般的狠戾。

  如果眼神能穿透肉.体,盛京绝对第一个先看看,张漾的心究竟是黑的还是石头做的。

  “操他妈的气死我了你,你给老子听好了!我有错我认我改,你平时怎么奚落我、冷淡我都成,要是不解气就直接把我拎大街上抽我几十个嘴巴子玩,只要你乐意让我巴巴的干什么都他妈成!只要你开心了我愿意为你做一切!我什么也不要了,我只要你开心!!”

  盛京嗓音极高,那是一种可以掩盖任何一切崩溃哽咽的声调,夹杂着难过。

  “只要你开心我干什么都乐意……但是,你决不能拿自己的生命不当回事!谁都可以死包括我但你不行,因为你这条命不止是你自己的!这条命,是盛京欠了下半辈子的,要还上几十年的,你救过景年,也是景年欠了一条命的生命,还有、还有孟望!那个姓孟的把咱俩骗的团团转,他也欠你的。光是我们三个人欠你的你就不能死。你得活着看着我痛苦、忏悔,你不是说这样能让你开心吗?好,我让你开心一辈子,你得看着我挣扎一辈子。你怎么能死?这世上该死的、该千刀万剐的有很多,比如我这种人,但你是最不应该死!你得活着……好好活着,算我求你了……”

  “……我求你活下去。”

  他揪着张漾的前襟的手剧烈颤抖,说到最后,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