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漾垂着纤细的脖颈, 不动声色地将手从那温热的地方抽回来,平静地默了一会。

  盛京等着他的下文,半跪在地毯上与之平视, 灯光从上迤逦而下, 漆黑的眸子里盛着细碎的光亮。

  若来了个不知情的, 或许真会被他这副温情的模样感动到流泪。

  沉默了许久,张漾说道:“我把钱转给你。”

  “哎不——”

  盛京内心气的磨牙。

  对方估计又是什么“我不想欠你的”或者又是“不像跟你扯上关系”之类的。

  他对张漾的心思简直司马昭之心,这点东西他在乎?他巴不得跟张漾纠缠不清的才好。

  但他现在不同,得站在张漾的角度考虑一些事情。

  于是,他灵光一动,想了个折中的好法子:“我不要钱,你用别的还。礼尚往来又没说非得用钱。”

  张漾想了一下,犹疑道:“你想要什么。”

  “我看你在家闷得长蘑菇, 就当带你出去散散心, 咱俩去看电影吧, 明天,我把东西都弄好来楼下接你。”

  “不行。”

  “我不碰你。”

  盛京做出最痛苦的忍让,他温柔的覆上张漾的手, 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轻描淡写般:“就看个电影,不去腾飞大厦我订普通场, 等到时候乌泱泱的全是人。你还担心我能干点啥啊。”

  再说了,就算没人他也不敢对张漾动脏心思啊……

  谈恋爱那会倒是有,小情侣干柴烈火的, 但现在他都改了。

  “……我现在,可是比寺庙里的老方丈还清心寡欲, 剃个秃头直接能当和尚去了。去吧, 多出去走走, 权当散心。”

  张漾一直没有说话,盛京紧张的肌肉都在紧绷,心脏有一下没一下的跳动,他自己都快忍不住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张漾才点头。

  没等他欣喜,便一盆冷水泼得他坠入谷底。

  “我在一号位,你去最后一排。”

  盛京腾地一下站起来,脸上表情又气又不敢表露,就有点扭曲,“这这这这票都是随机的哪能这么正好?”

  “对于盛总来讲小事一桩,如果办不到就别叫我。”张漾说完,把脸扭到一边,只留给张漾半张冷淡的侧脸。

  盛京嘀咕几句,大概是“早晚得出家当和尚”什么的,又缓缓蹲下来,一动不动地盯着张漾看。

  那目光过于炙热,像是酷暑的烈阳晒在身上火燎的疼。

  张漾最终没忍住把头转回来,使唤道:“出去,把门关上。明天在我没下楼之前,不准上来打扰我。”

  为了不让张漾觉得他是得了便宜卖乖,盛京意犹未尽的一步三回头,恨不得用龟速离开这里。一小段距离愣是回头几十次,脖子都快抽筋了,生怕张漾后悔叫住他没听见。

  但最后张漾也没回过一次头。

  盛京落寞离开,像是心被挖空了一块。

  那天晚上,他躺床上辗转难眠,思考着第二天怎么哄张漾开心。

  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在楼下等张漾等到中午。

  “盛京,我不座你的车。”

  张漾退后几步,盛京将车门大喇喇地拉开的手一滞,极为尴尬地又关上。

  “那地铁上跟下饺子似的——”盛京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突然转变态度赔笑道:“听你的不坐车,咱俩挤地铁去。”

  “……”

  不知道盛京想到了什么,一路上喜笑颜开。

  国内已是秋天,天气转凉。张漾雪白的脸颊被风刮得红通通。盛京买了包热板栗给他暖手。

  白色的热气冉冉冒着,张漾捧着那包板栗呆愣良久,又突然一笑。

  那笑容又浅又短暂,转瞬即逝让盛京以为是看错了眼。

  到了人多的地儿,盛京带上口罩、墨镜还有鸭舌帽。身后又有余成他们跟着,警惕的很。

  张漾回头见他全副武装,像是突然想起他还有个“影帝”头衔。

  在和景明求婚之后,盛京便结束了娱乐圈所有工作,一年多没更新过微博与露面,但风头丝毫不减。关于粉丝们哭天抢地喊着他回来的热搜更是层出不穷。

  但盛京这个人行事风格向来随意又果断,退出娱乐圈后,再也没提起过,好像是从没进去过一样。

  “你既然不喜欢,那当初为什么要进呢?”盛京在部队六年,怎么说也该升个厅级或者跟盛青一样被调去中央,大好前途不要偏偏非要进这个圈子。

  进了又不喜欢。

  盛京看了一眼频频回头的路人,不动声色地离张漾远了一点。

  苦笑道:“当初满心想的就是赶紧找着你,后来脑子被驴给踢了一脚就想,我在部队这种荒凉地儿你上哪能找找我?登上屏幕当明星,广告照片挂的满大街都是,比寻人启事还有排面,这样你能认出我来的几率更大一点。”

  张漾步伐平稳地走着,盛京亦步亦趋的跟。

  俩人这么一前一后,不紧不慢的朝地铁站口去。

  耳畔挂着风,盛京觉得他们俩一辈子就这么下去也挺好,张漾对他冷淡也好嫌弃也罢,他就跟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人身后一辈子。

  地铁人很多,刚巧不巧他们出行这天是节假日。

  刚上地铁,张漾单薄的身子就被挤到一边,盛京像夹心饼干里的夹心一样,一身腱子肉竟使不上来一点劲。

  盛二少爷从小含金汤匙长大,头一回坐地铁差点没被挤缺氧,下了地铁还是张漾给他拍背顺气。

  “我、我没事,咳咳咳!我靠地铁连会员包间也没有。”他刚才是怎么下来的?

  张漾翻他一个白眼走了,盛京连劲都没缓过来就跟着过去。

  出地铁站口的时候,盛京操作生疏地将手机背压在上面。

  “感应器坏了?”他又试了几次还是不灵。

  “……”

  张漾:“扫二维码。”

  “滴!”

  盛京顺利出来,看着张漾尴尬的笑笑。

  “盛、盛京?是盛京吗?”

  他们二人回头,见一个女孩举着手机被惊倒捂着嘴巴,“咔擦”一声,她不由自主地按下快门。

  “啊啊啊啊——是盛京!盛京!大家快看是盛京!”

  “……”

  周围顿时乱了。

  盛京和张漾也乱了,当年洛杉矶领奖在机场堵了将近三个小时不是没体验过。不太好的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盛京把帽子摘下来扣张漾头上,然后拦腰抱起人就是百米冲刺。

  出站口那里没等一分钟又被围得水泄不通,盛京先一步麻利的跑远,快到一个没什么人的分叉口,在树底下把张漾放下来。

  “呼、可惜腿断过,不然抱着你跑个几十公里跟玩的一样。”

  盛京扯掉在挤地铁时被人扯断的口罩,墨镜也不知道被挤哪去了。

  没了遮挡,怪不得会被认出来。

  张漾惊魂未定,冲盛京身后警惕地打量周围:“没跟过来吧。”

  “离地铁两公里呢,他们哪有这体力?”盛京洋洋得意。

  这时的张漾对盛京没有设防,雪白的脸上扑着一层肉粉,一路蔓延眼尾,在阳光下与盛京的眼中,都变成了一种非常悦目的旖旎。

  就好比清晨的清风一样。

  他按捺这激动的心跳一路跟着张漾来到影院,影院人流量还行,他们所在的影厅并未坐满。

  “这是一部上映了快四个多月的片子,人怎么还这么多?”盛京坐在最后一排,内心的怨气几乎能填满整栋影楼。

  人哪多了……

  余成伴君如伴虎,只能硬着头皮答道:“林知衍风头正盛,这是他第一步电影,所以……”

  “林知衍?”

  “就是西都蒋总的爱人。”

  “呵。”

  盛京不再说什么,转头对着第一排的第一个座位,他这个角度对前排一览无余。

  前半场还好,零星几个要微信的被张漾挡回去,后半场就来了个不速之客。

  许放一手抱着爆米花一手端着两杯可乐挨着张漾坐下!

  盛京狠狠攥着扶手,在竭力的忍耐冲上去踹人的冲动,那塑胶扶手都快被捏出来指头印了。

  “不好好看电影他来干什么!妈的……”

  最后一句低骂几乎是从胸膛挤压出来的沉沉怒吼,眼窝中黑眸如鹰鹫般锐利,长相阴沉的脸更加骇人。

  余成在旁边把自己缩成鹌鹑。

  如果视线能杀人,那盛总早就把许放捅上个百十来刀了吧。

  接着看。

  许放扭头,在昏暗的光线中,只留脸侧轮廓仍能看得出笑的很开心,挨着张漾视线就没从人身上下来过。

  那痴迷的呆样……

  余成扭头默默看了一眼自家盛总。

  “盛总……要不要过去?”

  “去个屁!”

  盛京气的把目光挪到屏幕上,眼不见心不烦。

  但余光又忍不住偷看。

  如果他现在去了,张漾会不开心,届时又该不理他。

  但要是不去,万一许放那孙子真花言巧语的把张漾给哄走了怎么办?张漾善良又心软,上次许放那事早被忘到九霄云外,眼下又在生病是最好骗的时候,还真说不准……

  做了好一阵思想斗争的盛老二,还是决定将这口窝囊气咽肚子里。

  等会出去了找人把许放打发了就是,今天他跟张漾这种难得的心平气和的好日子不能再被自己给毁喽。

  小小的一个影厅里,有人欢喜有人愁。

  直到出去后,盛京都不大能开心起来。

  张漾把没吃完的冷板栗扔给他,盛京立刻挤出来笑脸屁颠屁颠的跟在人后边。

  张漾是朝着另一个方向走的,他刚想提醒人车在那边,但见人进了一家商场,又跟上去了。

  跟张漾一块逛商场那简直祖坟冒青烟的好日子,盛京觉得刚才都是屁大的事,那群妖艳狐狸再怎么蹦跶,也入不了张漾的眼。

  二人一前一后逛了好半天,盛京换上了新的帽子与口罩,在商场里热的满头大汗但还得负责给张漾拎东西,递水,时不时的再贴上去跟人说几句话。

  刚开始张漾还十句挑一句的回答着,后来烦了不管盛京说什么都是一声不吭,只给人留下一个冷淡的侧脸。

  盛总这种部队里出来的铁血硬汉在商场里逛得气喘吁吁,张漾坐在附近广场长椅上歇息,他才能缓一缓。

  这广场叫东和广场,后面那条江叫东河,因为河流源自东朝市。

  张漾倾斜半边身子,眼帘微垂遮住大半情绪,一张好看的面容脸色寡淡。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霓虹灯光被揉碎细铺在江面,泛着粼粼的水光。

  “饿不饿?那边有家餐厅,咱俩去吃点?”盛京略显嫌弃地瞥了一眼餐厅乱七八糟的配色,心想如果张漾拒绝就回去他亲手做。

  外边的总感觉不干净。

  “我不饿,什么也不想吃。”张漾安静地盯着江面。

  “那回去吧,晚上河边风大,别着凉了。”

  张漾没动,斑斓的灯牌亮光落在身上,半边身子都匿在阴影里。忽然,他问道:“你今天看到许放了吗。”

  提起来这个名字盛京就一肚子气,“好好的提他干什么。等会人多吵的要死,咱俩回家,听话啊。”

  “你生气了?”张漾依旧没动,忽然低声问。

  盛京一愣,然后虚伪地笑了:“没有啊,以前那臭毛病我都改了,从今以后我绝对不会干涉你的私生活!我盛老二说到做到!”

  只要你能开心。

  夜风吹着,张漾如同一座极为俊美的雕塑,像是经过艺术家精雕细琢过的细腻,声音也如夜风般发冷:

  “说实话。”

  盛京微微垂头:“生气了。”

  他心想,何止是生气,简直是气到外姥姥家了,要没有张漾在,他盛老二直接让人把许放从楼顶上扔下去!

  “还嫉妒,许放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什么你宁愿接纳他也不原谅我。”简直嫉妒死了,“今天我有句话还没说完。其实我不后悔退伍,反而很庆幸,毕竟我进娱乐圈没多久就碰见你了,不然也不知道咱俩得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其实这么多年我想要的很简单,你,我只想要一个你。”

  即使中途出现替身、失忆、误会什么的,但都是基于“对张漾的喜欢”上。如果他不喜欢张漾,也不会有后来的这些事情。

  盛京挠挠头,还是很害羞道:“你都不知道,我见你的第一面是在简历上,当时我就被你惊住了,跟人事部下死命令不论如何也得把你弄我身边工作。我、我当时虽说脾气不好,但心里可喜欢你了,喜欢的紧。在剧组休息的时候就偷偷看你,有一次不小心被你发现,我、我还气的当场罢录,当时还傻乎乎的觉得,我心里有白月光了,不可以喜欢上你这个半路杀出来的。”

  盛京只恨当初没细查张漾,但凡他深入调查一点点,也会发现异样。

  说到底,那个时候太拧,一边觉得不能背叛感情,一边又对张漾情不自禁,两种念头拧成麻绳把他勒得喘不过气。

  也正是这样,张漾莫名成了替这份感情背锅的人。

  他也更是将所有罪名都推到张漾的头上,自己拍拍屁股潇洒又干净的走人。

  他红着脸还想说什么,但对上张漾回头时的视线,怵怵地闭了嘴。

  耳畔的风刮得更快,呼啸的风声几乎模糊对方的声音。

  “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好像很坚定,可一旦面对我就摇摆不定;明明都放弃我了却又巴巴的撵过来说错了,咱俩纠缠的得有一两年了吧,我不知道你对我是喜欢还是占有欲作祟,但不重要,我只是想……要用哪种方式才能让你更难受一点?怎么样才能让你难过呢?”

  盛京一言不发,只是觉得手脚冰凉,全身血液都被冰冻。

  “刚开始是回避你抵触你,结果发现没什么用反而给自己弄一肚子气;后来你经常说爱我,我听得烦不胜烦,但细想一想,也说不定呢,那就用这个让你难过吧。”

  张漾嘴角一咧。

  那一笑让盛京肝胆俱裂,似乎从未见过如此陌生的张漾。

  晚风吹过发丝,张漾靠着长椅缓缓闭上眼皮:“我说过,就算我原谅了你,以后咱们俩也是……互相折磨。”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盛京:每次看张漾都有一种、一种小鹿乱撞的心动感,胸口又酥又麻OuO

  孟望直男发问:麻什么?

  周觉深:麻了个b

  漾宝儿路过并且给小周总点了个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