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后天晴, 烟雾腾升中斑斓的烟树氤氲起一层迷离美感。

  周觉深西装笔挺,外套折叠在臂弯里,被人引到医院内vip隐秘病房。

  “小周总。”

  “嗯。”

  周觉深把手里的衣服扔过去, 然后推开门进去。

  路过客厅时还揪了串葡萄, 边走边吃, 悠哉的完全不像是来探望病人的样子。

  在内室,盛京垂首坐在病床上,窗外明亮的阳光倾泻在墙面和地板,盛京脸侧落下一片阴影。

  一声不吭,极其消极。

  “醒这么早?我以为你得睡个四五天。”周觉深给自己找了个地儿,舒舒服服地躺在柔软的座椅里。

  盛京烦不胜烦:“你真是闲出屁来了,要是来探病现在就滚。”

  周觉深不为所动,权当放屁:“怎么脾气还跟野狗似的?你是烧糊涂了还是又失忆了, 你现在还不温柔点?就那晚上, 张漾没把你一脚踹臭水沟子里你就偷着乐吧。”

  “怎么对我的?”盛京狐疑道。

  周觉深差点被葡萄噎了一口, 咳了半天惊恐道:“盛总,你别跟我说你又失忆了?还是被叔叔给揍失忆了?”

  “滚蛋,说正经的。”

  他家老爷子哪舍得打他, 今天确实抄了球棒,但见他的腿跟头裹得跟粽子似的, 举半天的手又给放下去了。

  周觉深砸吧砸吧嘴:“小孩没娘,说来话长,我也从景年那里听的哈。你们坠崖后半段, 景年伤势撑不到救援,张漾小身边弱的抗不了俩人, 生死二选一关头, 张漾实打实的没抛下你, 给你弄了跟树枝,后来出去了愣是硬撑着把你位置告诉救援队才晕过去的。你都不知道!当时找着你的时候,你就跟……跟那个死了差不多!医生说幸亏张漾给你止了血,不然再晚十五分钟盛老二连人带盒估计也就八斤。”

  听他栩栩如生的描述,盛京脸色渐渐来了生气,整个人都死而复生般,但又很快戛然而止,不太确信问道:

  “……真的?”

  “张漾就跟你住一层,我闲的慌我骗你?盛老二……你别跟我说你醒了之后就没找过张漾?”

  “我、我以为是在做梦……但就算张漾真抛下了我,我也不会怪他的。”当时意识模糊,他还以为摔出幻觉来了。

  盛京再难掩喜悦,扭着头遮下眼帘中几乎溢出的幸福,又非常受宠若惊。嘴角疯狂自觉上扬,盛京的嘴角压都压不下去,撇着脸,红蔓从耳垂一路攀爬,愣是羞涩的跟个小媳妇似的。

  就你还有脸怪张漾?丫的我要是张漾就一脚把你从山沟子里踹下去,让警察连骨头也找不着!

  周觉深用一颗葡萄将心里话给压下去:“对了,叔叔阿姨怎么了,我刚才见他们二老脸上都能滴出墨来了。”

  “还能因为什么?不就是因为我跟张漾的事?别提了,一堆糟心事。我爸妈那边我暂时还能应对,主要是张漾。”盛京倒了一口气,刚提起的劲没多大会又掉下去:“张漾他对我……”

  不爱了。

  这一句完整的话他甚至不敢诉诸于口。一是在外人面前丢脸。二是不敢说。

  只是想一想,就难受得连肝都在颤抖,他宁愿再摔断一条腿,也不愿意说这句话。

  盛宗宏和江晚愁从他病房出来后,又去看了张漾。

  毕竟是他们食言,有错在先,两口子又不是什么不讲道理厚脸皮的,上次怠慢了人家,这次生生给张漾鞠了一躬。为表感谢,盛宗宏提出把张漾接回国,不再让他远在国外飘零,盛家把他当恩人供一辈子。

  盛宗宏和江晚愁不胜感激。

  张漾沉默了一会。

  上次跟这两口子闹得不愉快江晚愁也给道了歉,这次该给长辈的礼仪还是给了的。

  张漾说:“盛董事长,我回不回去,还有什么区别吗?不论在哪,盛京都会找到我。”

  那个疯子,他跟盛京谈恋爱的时候,也没发现这人能不要脸到这种地步!

  张漾面色惨白半躺在病床上,手腕、脖颈都缠绕着雪白的纱布,脸上还残留深褐色的药水,他眼睛低垂着,掌心紧紧攥着床单。

  手上的抖动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叩叩叩”!

  余成端着餐饭过来,“小少爷该吃午饭了。”

  菜品琳琅满目,熟悉的昂贵食材差点让张漾当场掀了桌子。

  ——那是盛京亲手做的。

  余成后背寒毛竖起,在张漾充满压迫感的凝视中,他硬着头皮将菜放下,餐具摆好。

  “小、小少爷,您病了,医院的营养餐不、不是很合您的口味,这是盛总他给您做的……”

  “你们一个二个平常就这样护着那个小兔崽子?他腿都摔断了,哪来的亲手做的?”盛宗宏呵斥。

  余成鼓着腮帮子负气:“我跟秘书打下手,盛总拄着拐做的!”

  “……”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盛京这一手上几乎是废在床上,整天对着天花板大眼瞪小眼。

  盛京活了二十多年,也活蹦乱跳了二十多年,虽说在部队也受过伤,可那个时候起码还能有工作处理,有部队的那帮人给他解闷。

  可现在病房里整天连根毛都没有,有时候实在憋不住了,就去另一头找张漾,虽然不能摸也不能亲的,哪怕离得远远的看一眼也是好的。

  张漾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仿佛都牵动着他的心,只要给他一张板凳,他能坐在那里看上一整天。

  哪怕有时候待得张漾烦了,冷着脸瞪他,盛京反而觉得这样生动的张漾更让他小鹿乱撞。

  孟策舟来探望恩人时经常会被他这副样子吓到,多次嘱咐余成,给他家总裁看看脑子。

  后来为了给张漾一个彻底安稳的治病环境,也是为了能暂时远离盛京。盛宗宏将出院后的张漾接回国了。

  曾经张芳的那栋破旧的出租屋附近,被盛氏承包了地皮,建了养老院和写字楼,另外还添加了公园等休息区。大盘取名时江晚愁特意加上了一个“漾”字。

  张漾被接过去,所住楼层是从前出租屋旧址,里面的东西也都完整的放进一间屋子里。

  江晚愁是想借张芳旧物来治愈张漾。

  这个计划理想又美好,残酷之处就在于,盛京不能回去。

  坠崖时盛京把人护在身底下,张漾是他们三个里面受伤程度最轻的,在医院待了一个星期就走了,可不意味着盛京也能走。

  因为在张漾离开之前来看过他一次。

  “在你的腿和头完全恢复前,不准来见我。”

  张漾的声音是不容抗拒的坚硬,盛京梗着脖子,小声道:“那我想你怎么办?”

  “关我什么事?你想我我就要来见你吗?相反,你要是过得不好我会很开心。”张漾突然微微一笑,把盛京吓得呼吸都滞了几秒钟。

  “坠崖那次,你救了我,我也救过你,咱俩扯平。你……不是说让我看你的真心吗?现在是你表现的时候了,如果做不到这一点,你就永远也别想见到我了。”

  盛京当场拍胸脯保证,不顾腿骨断裂,好悬没跪在地上冲老天爷发毒誓!

  甚至恨不得当场开膛破肚,把真心拿出来给张漾瞧瞧。

  但张漾没那个心思,在他说第二遍“保证”时就走了。

  他这一走,盛京也不知道得养几个月才能见着人。

  自从来到缙洲后,周觉深如盛京所说“闲出屁来”,没事就往他这来溜达,一坐就是半天,比他娘的闹钟还准时,比盛京还死皮赖脸撵不走。

  他以为盛京这腿一断,张漾立马收拾东西跑没影,让盛老二掘地三尺也挖不出来,但一听张漾跟着盛宗宏乖乖回去后,差点没从椅子上跌下来。

  盛京洋洋得意:“他肯定喜欢我,心里有我,不然不早走了?还特意嘱咐我不养好腿不准见他,他肯定是怕我到处乱跑。说不准他原谅我了?”

  “艹,真是小刀拉屁股开眼了,你敢再恶心一点吗?”周觉深简直不忍直视:“你心肝儿要是真原谅你了,早就抱着你那条金子做的腿哭爹喊娘,而不是说什么跟你扯平的话。”

  哪有跟老公说扯平的?小夫妻都恨不得越黏糊越好,这才能证明俩人恩爱伉俪。

  盛京对此嗤之以鼻,甚至对张漾心里肯定有他深信不疑。

  在缙洲养伤的这段日子,盛京真的很闲,工作之余,他将目光放在景明身上。

  前段日子周觉深告诉他景明回来了,他本来是没放在心上,但余成被他从张漾那儿调回来之后,通过问话得知景明不止一次找过张漾。

  为了彻底清理了这个后患,盛京差人解除了国内对景明的行业“封杀”,那群盯着的老家伙也被亲信一一警告。

  国内顿时风平浪静,反而在缙洲,景明创业屡屡碰壁。

  创业需要打量资金,他身上的东西全部被充公,去向银行贷款却没有可用来抵押的不动产。他也深知此时不是好时机,便向几家当地龙头企业递了简历。

  刚巧不巧,递到了孟氏集团的手里,第二天便出现在盛京的手上。

  于是,这条路也行不通。

  没几天,国内十里街那处地皮开始招标,饶是景明再和尚打坐沉寂,也挡不住这块诱惑。

  景明虽然不似江云贪欲过大,但也并非无欲无求,对待这种的人,就得用一些好处“肥肉”吸引。

  诱敌深入,盛京才好动手。

  没过多久,在招标现场景明以“非法集资”的罪名被扣押,等候庭审。

  景氏前身已经归入盛京麾下,查一下从前的账本很容易,江云替景明揽下的罪名被作废,当年的卷宗又被翻开一次重审。

  只是这次又多了一条“包庇罪”。

  “盛总,景明托人给您递了一封信。”

  余成问:“要不要拆开?”

  盛京翻着食珍录,抬抬下巴示意他打开看看。

  “咳,我出去一下。”

  余成拆开后把薄纸递给他后就找理由离开。

  那封白纸黑字的信字体削瘦劲遒,工工整整地写了半张。盛京刚开始只是囫囵了一遍,隐隐觉得不对劲,又倒回去细细品读。

  “后悔没有早点遇见,可能也是命运的安排。在去缙洲前,我先去的布列斯特,在那里我看到了点灯人,他们身在闹市,却默默守着自己的规格,那一刻,我脑子里想的是你”

  后面明晃晃的两个大字:

  张漾。

  作者有话说:

  没把孟望给忘了,是因为高级军官不能随意出国的规定,所以孟望在缙洲没有戏份。

  ps:《食珍录》是盛京翻来研究做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