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董事长, 恕我直言,请问您喜欢的人,在得知你母亲病重仍对你选择隐瞒, 你会轻而易举原谅他吗?您对他真心实意, 他却反将您当个替身养着, 您会原谅他吗?”

  盛宗宏抽搐的脸部逐渐沉下。

  江晚愁头颅微垂,额间落下一道阴影,掩下眸中戾色,“小京给了你一千万,还有景家的二百万,你拿着这些钱,足够了。爱情本身虚无缥缈,能用一段感情换来后半生衣食无忧很值了, 你只是太贪心才有今天的下场, 还害的小京重伤住院。”

  “如果按您所说, 那我在海上飘零一天,盛京应该拿什么还?他对我的语言羞辱又该拿什么还?”张漾深深呼出一口气:“他去雪山不是我指使的。那请问盛夫人,您觉得我该为这次的事情付出相同的代价, 那盛京在我身上划下的刀子,您又该怎么算?”

  江晚愁黑瞳微动, 眸光流转,方在的戾气顷刻消散,盛宗宏也同样被噎了一下。

  张漾静坐着, 嘴角微微扬起,细软的声音与流水声交叠, 形成一道非常响彻和悦耳的声线。

  可笑意却没有几分的真实。

  “在游轮的那几天您二老不在, 但发生过的事情想必比我还要清楚。我替你们二老回答吧, 你们不会让盛京为了我而付出任何代价,相反,这次劝我出国又何尝不是为了帮他铲除后患?”

  这就是那些上位者对底层人伪善的面容,他们有钱有权,将“你”与“我”隔得分明,却从不分善恶对错。只要是触及到他们利益的事情,便会马上跳出来为自己辩解洗白,在别人因他们而身处水深火热中时,却集体视而不见。

  明明是最无辜的人,偏偏被按上“罪魁祸首”的头衔,盛宗宏给出的东西看似他占尽便宜,实则每一步都在为盛京做足打算,不然该出国一辈子的就是盛京。

  时至今日,张漾竟有些认同景明“渡江”的观点。

  “你们认为金钱能衡量一个人的价值观甚至生命时,这本身就是对生命的亵渎。在你们眼里盛京的命是命,我们的命用钱就能买,可我也是我母亲的孩子,我不是草菅蚱蜢。如果我是你们的孩子,那您二老今天也会坐在这里,让我为盛京去赔罪吗?”

  江晚愁沉默了,盛宗宏在听到海上时,脸色黑的都能滴出水来。

  “不管怎么说,盛京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决不能再看他堕落下去!所以你必须离开,这对于你们两个而言是最好的方法。”江晚愁缓了缓,将骄躁尽量转为平缓,“我的儿子我了解,只要你在一天,他就一天不能安生,所以,你当报恩也好怎么都好,三天内必须出国。”

  张漾拳头死攥,青色的血管都暴起,连带着糊涂的脑子都清醒不少。他怒视二人,强强忍下掀桌子的冲动。

  “凭什么?凭什么要我出国,盛京欠我的我不让他还,之前的一切我也说了我不在乎!凭什么连我在国内这件事你们都容忍不了?!盛京是太子爷,我就活该被你们摆布吗!事到如今,错在盛京、也是你们的纵容与失败的教育!这后果不该由我承担!”

  张漾呼吸急促,腾地一下站起来,膝盖磕在桌底,连带一桌子的茶具与工艺品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

  盛宗宏与江晚愁也站起身,正当他们要说什么时,巨大的响动振动了门外的人,两扇大门忽地打开,盛京身形不稳,一跑一跌地进来。

  对峙中的三人目光齐刷刷地望过去。

  “张漾!”

  盛京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渗白的眼皮底下是不知道哭过多少遍的眼睛,眼白泛起骇人的血红。

  他像个无助的孩提,死死地抓着张漾的袖子,笨拙地将人扯进怀里,眼泪滚滚往下落。

  “别走,我不准你走,你要是敢走,老子就、就、”盛京抱着张漾,连声音都变得迟缓,“……我错了,对不起我求你,求你别走。我不是东西我不是人,你不喜欢我什么我都改,只要你别离开。”

  他不敢将登雪山的事情告诉父母,就是为了防这一手,不料还是晚了一步。当他在病床昏迷听到他老子让张漾出国的消息时,差点没当场从昏迷中醒来。

  整个人被惊恐与慌乱化为大山压在身上,过往的每一帧画面全化做尖刀刺在身上。

  如果张漾离开,他或许真的再也见不上眼前这个人。张漾的抵触、排斥、不肯原谅他的画面无疑将他推入最低的深渊,不能弥补这个人,盛京害怕的将张漾抱得更紧,忍不住地失声痛哭。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他像是失去了语言系统,只会重复这几个字。

  然而盛宗宏与江晚愁的脸几乎扭曲,见自家儿子如此不争气的样子,立刻挥手命人将二人分开。

  “你打我吧,你打我好不好?哪怕骂我两句你别不说话,我求你消气,只要你能消气我什么都愿意做,你别听老爷子的一声不吭就出国,你不能这么狠心!”

  张漾推不开他,只能冷声道:“放开。”

  “不放!我就不放!我放手你就跑了,你要是跑出国,他妈国外那么大,我上哪找你啊,你说我上哪找你!”盛京嘶吼。

  强壮的男人溃不成军,仿佛将张漾当做了唯一的稻草,那群保镖不论怎样拽他都不松手,死死地攥着张漾我外套。双方拉扯中,“刺啦”一声,张漾外套碎成片状,盛京粗喘着气,脸颊洇出不正常的潮红。

  他被保镖毫无尊严地摁着,像一条案板上动弹不得的半死不活的鱼。

  盛京越是挣扎,江晚愁送走张漾的心思愈发笃定,她眼神是不容抗拒的决绝:“张漾,离开吧。”

  窗外阴云压境,光彩晻晻。黑压压的天穹深深地笼着小镇。

  江晚愁的声音在盛京的挣扎中,是前所未有的疲惫:“算我求你,离开盛京。我……为盛京所犯的错误,向你道歉。”

  “抱歉。”

  江晚愁轻轻吐出一口气,向张漾欠身,盛宗宏伸手将她扶起,恨铁不成钢地怒视自家儿子,又不得不为了他而对张漾卑躬屈膝,“胖婶是个好人,你一个年轻人敢对我们说出这些话实属难得,我很欣赏,你走之后,我会尽量满足你的要求。”

  张漾微微一动,将目光转向他们。

  “不、不行,不行张漾,你别听他的,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是我混蛋我眼瞎,我盛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我真的不能离开你,没你我会死的!你忍心看我生不如死吗?张漾……”

  “闭嘴,逆子!”盛宗宏吹胡子瞪眼,低喝地上狼狈的男人。

  可盛京一心只有张漾,他用最低姿态、最卑微的乞求以及最无助的哭喊,试图挽回一点张漾的心。

  外面电闪雷鸣,腾运游蛇般的雷电将漆黑的天穹劈得四分五裂。整个会客厅万籁俱寂,所有人都在等待张漾接下来的话语。

  他张张嘴,一道电光正中盛京。

  “我答应你。”

  说完,房间更静,盛京整个人仿佛被定格了般,足足滞了几十秒,随后眼眶骤然瞪大,目眦欲裂: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张漾,你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我他妈捂了这么久,连你一点怜悯也换不回来吗,啊?”

  不可置信中,大部分是濒临崩溃的绝望。

  盛京仿佛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委屈的人,他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张漾,似要将人活活盯出个窟窿出来。

  他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究竟有没有在流泪。

  盛父盛母听到张漾松口内心也跟着松下一口气,露出了久违的松快。

  “不过我有条件。”张漾抬起眼。

  江晚愁自然全部满足,挥手:“说吧。”

  张漾转身,一指盛京:“在我到出国之后,不准让盛京来找我,不准让他知道我的地址以及任何信息。还有,我要求你们盛家为我治病,直至我彻底痊愈的那天。”

  “你休想!只要你敢走,我敢保证我第二天就能找到你!我不准你走!”盛家失声吼道。

  “闭嘴,兔崽子,还嫌事不够大是不是!”江晚愁没好气怒斥。

  “想必您二老也看到了,盛少爷是什么态度,如果你们不看好他,那未来如果再次重蹈覆辙,我不希望再看到你们冲我兴师问罪的架势。”

  张漾语气定然,实则连指尖都在颤抖,心脏跳到几乎散架。甚至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但理智强压着泪水,让他表面看起来坚强。

  江晚愁点点头:“再有下次,我绝不会向着他!”

  对于他们的保障,张漾只是冷笑一下,然后转身离开这里。

  在路过盛京时,他的脚步顿下。

  盛京抬头血红的眼睛瞪着他时,一副将他抽筋扒皮的架势,可当开口却是难以掩映的难过:

  “一定要走是吗?你一点也不在乎我是吗?我在雪山上还给你拍了极光,还没来得及给你看,你别走,我跪下来求你好不好?你别走,别走……”

  “那些东西只是我随手写下来的,如果不是孔思寻提起我或许这辈子再也不会想起,你做的这一切都毫无用处,你少自我感动了。”张漾看着他,眼中情绪晦暗不明:

  “其实没几个人能受得了你说骂就骂的脾气,也没人会喜欢你动不动就威胁人。在我跟你分手后,在没有你的日子里,我过的非常自在开心,你的权势地位压得人喘不上气,我每天只能忍着恶心见你,或许这次出国,也算是我对你一次小小的报复。”

  盛京不是说没了他生不如死吗?那就挣扎痛苦吧,这都是盛京活该受的罪。

  “我改,我改了很多了!在镇上的这几个月,我很少在你面前发过脾气了,你要是还不满意,你给我点时间,我继续改……我改到让你满意!”

  张漾摇摇头:“我只想离你远远的,你的脾气已经跟我没什么关系了,我也……不再恨你,或许在日夜更迭中会遗忘你,咱俩就当好聚好散,你别再来找我。”

  “不、不行,好聚好散什么?有什么好聚好散的!我对你有错,你得恨我,你怎么能不恨我?在落水那次是我没救你,是把你害没了半条命!还有,还有我跟景明求婚、还有我说你晦气、还有、还有很多,我的错事多到数不过来,不能散,咱俩不能散!”

  盛京被十几双大手摁着,可依旧扯出来一只手,手背跟手腕都拧得通红发紫,颤颤巍巍地攥着张漾的裤腿。

  他被摁在地上,半张脸都抵着地板,头发与衣服依旧凌乱不堪,苍白的脸庞泪痕狰狞,此刻已如尘埃卑微。

  “求你了张漾,求你,求求你……”

  他痛苦万分,已然泣不成声。

  张漾垂眸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后退将布料从他掌心扯出,一句话也没说就离开了。

  张漾走后,窗外大雨倾盆而下。

  作者有话说:

  每日一句:我还欠了三千没写